方格精選

我在一場遺產拍賣中買了一個露營背包,結果在裡面發現了這些紙張。(第四集)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23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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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這是最後一批從 Ruth 日記裡抄錄的內容。

如果你還沒看過之前的貼文,請先回頭看看第一、二集,以及第三、第四集,

再繼續往下讀。

這一次,我真的提不起勁寫什麼總結了。

感謝你們這幾天一直陪著我,一起消化我所發現的一切。

故事的結尾,從 12 月 9 日開始,那是 Ira 下葬後的第二天


12 月 9 日

五年前的今天,我和 Ira 有個孩子。

她生來就帶著心臟缺陷,很快就離開了人世,從來沒有走出過醫院。

我身上還留著疤痕。她叫 Katherine。

葬禮還沒辦,Ira 就離開了,跑到兩個州外參加一場醫學會議。

只有 Bill 在。他喝得爛醉,把我逼到他媽媽家的客廳角落。

「她應該是我的。」他說,靠得那麼近,

我幾乎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濃烈的威士忌味。

這也是為什麼 Bill 不相信我說我聽到風裡有嬰兒的哭聲。

他知道今天是 Katherine 的生日。他心裡也掛念著她。

我總是在傍晚聽到那哭聲,往往就在那些吹哨者開始嚎叫之前。

像是一段序曲,一場前奏。

我們已經沒有食物了。

每晚,我們都在爐子裡點起火,坐在火前,雙手顫抖著捧著一杯茶。

雪覆蓋著大地,清楚地顯示出自從 Ira 死後,那些吹哨者不曾再靠近。

我們只看到自己的足跡。

我開始問自己一個實際的問題。

如果命運還留給我一點選擇的空間,我希望怎麼死?

是不是像 Katherine 那樣,被裹在被子裡,打了鎮定劑,安靜地在母親的懷裡走完?

曾經,我以為我想要戰死,手裡握著刀,關節在寒風中凍得發紅。

但現在我不確定了。我懷疑自己已經沒有那個毅力。

埋葬 Ira 之後,一切都變了。

是我們之間的變化,也是 Red Hill 上空氣的變化。

Bill 不再像以前那樣忙進忙出,也不再坐在窗邊守夜,看著遠方的樹林。

我們發現,恐懼之外還有另一種感覺。那是一種抽離感,一種與這世界脫節的冷漠。

現在唯一重要的,是火爐的暖意和毯子的重量。

我們幾乎不再交談了。


12 月 13 日

Bill 現在每天午後都獨自出門尋找食物。

他堅持一個人去,我也沒有多說什麼。

他這幾天帶回來的戰利品包括:

爆米花、即溶咖啡、泡麵、乾燥香芹,還有半瓶味道糟透的琴酒。

他的搜尋範圍越走越遠,回來的時間也拖得越來越晚。

昨晚,他直到天黑後一個小時才回來,

那時我已經聽見森林深處傳來兩個吹哨者淒厲的哀號。

我曾經在那份絕望裡動過念頭,想走向它們。

我想看看牠們的臉,想知道這些折磨我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但現在,每當我努力去想像牠們的模樣,腦海裡浮現的,只有 Ira。

他臨終時那張枯瘦的臉和發黃的眼睛。

牠們也會像 Ira 那樣受苦嗎?

如果真的面對面,我會認得出牠們的臉嗎?

Bill 回來時,什麼也沒說,只是把一包口香糖塞到我手裡,然後一瘸一拐地回房睡覺。

他的腳已經走得太遠,傷得更重了。

「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我問。

他翻了個身,埋進枕頭裡,假裝沒聽見。


12 月 15 日

雪已經積到快六吋厚。我一整天都待在門廊上堆柴火。

Bill 因為我強烈要求,沒有再走遠,卻像一隻困在小籠子裡的老虎,

在這死寂的鎮子裡來回踱步。

Red Hill 什麼都沒剩下了,周圍也見不到任何獵物,

只剩下一些郊狼和狼的蹤跡。

傍晚時,他提著油桶走到對街,從那輛停在不遠處灰色屋前的廂型車裡抽油。

我站在門廊上,看著他彎腰做事,

他也抬起頭來,隔著細雪與我對視。

或許,我們最後還是得去海岸。那裡也許有廣播、有電話,

或其他我們還沒發現的聯繫方式。

或許海巡隊還在搜尋。或許,其實一直有人在找我們。

Bill 突然不再看我了,他的頭猛地轉向後方的森林,

像是聽見了什麼聲音,

那種樹枝斷裂的脆響。

「怎麼了?」我喊,但他沒回答,

只是往前走了幾步,探頭朝森林裡看。

就在那時,一道棕黑色的影子從樹林裡竄出,直衝向他。

低吼、撕扯、Bill 那聲痛苦的喊叫。

是一隻狗,

那隻我們幾天前從儲藏室裡放出來的狗。

我立刻從門廊衝下去,手裡抓著一根柴火,但還是來不及了:

Bill 腳下一滑,重重撞上車尾的保險桿。

那狗咬住了他的腿,接著又撲向他的臉。

我舉起那根帶著碎裂邊緣的柴火棒,狠狠擊中牠的頭。

牠也不過是跟我們一樣,被寒冷和飢餓逼瘋的可憐東西。

Bill 在雪地裡掙扎,努力想要爬起來,但根本使不上力。

那狗被我嚇退了幾步,縮成一團,看起來像是已經嚇破膽。

我舉著木棒,卻覺得再揮第二下太殘忍,

於是我放聲尖叫,聲嘶力竭地吼著讓牠滾。

牠轉身、壓低身體,一步步退向森林,

好像很不情願再走回那片樹林。

但我滿腔的腎上腺素還在燃燒,又吼了第二聲,

響亮到聲音在街道間回蕩。

然後,有什麼東西回應我了。

那是一種詭異的咆哮聲,像山崩又像野獸的嚎叫,

混合著低沉的隆隆聲和某種撕裂感,像一隻黑豹發出的聲音。

那聲音來自我剛剛把狗逼退的森林深處,

然後我聽見那隻狗在低鳴,尖叫聲、哀嚎聲,以

及 Bill 在我身後斷斷續續的呻吟。

我不自覺地往後退,幾乎是無意識地一步步靠近他,

直到一種熟悉的聲音驟然響起、蓋過了一切:吹哨者。

那熟悉的聲音升起,四面八方包圍住我們,

淹沒了狗的哀鳴、那股深林裡的怪聲,

也蓋過了 Bill 喘息的聲音,甚至我自己的心跳。

我猛然轉身,回過神,抓住了他的手。

他原本握著手槍,虛弱地對準森林那頭。

我接過它,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他搖搖欲墜,鮮血早已浸紅了雪地。

Gary Law 那條卡其褲已經濕透。

他頭上也流了血,是撞上保險桿時被螺絲刮傷的傷口,

不深,但看起來觸目驚心。他的眼睛半闔著。

「撐住!」我說,忍不住用力抓住他的下巴,把他往屋裡拉。

那些吹哨者的嚎叫,雖然聽得人發毛,但此刻竟像是在驅使我們逃命。

牠們的聲音推著我們往前,讓我們只能緊盯恐懼本身,全心全意投入奔逃的本能。

狗咬的是他那隻原本就扭傷的腳。

他還能走,但全身都在顫抖。我扶著他過馬路,扶上門廊,進到小屋的餐廳。

他一屁股坐下,癱靠在桌邊,痛得臉色扭曲。

天色迅速暗了下來,我用刀割開他的褲管。

「這得縫針。」我說。

那傷口是一道深深的咬痕,牙印成弧形,小腿處更是被撕裂開來。

他頭上的血流很多,但其實只是擦傷,

沒有外觀看起來那麼嚴重,流血也慢慢止住了。

我把電燈籠放到桌上,但光線還是不夠。

「頭燈在客廳。」他說。我去拿的時候,順便帶回那瓶劣質琴酒。

「找到了?」Bill 喊,聲音裡全是痛意。我催自己快點。

背包裡有酒精洗手液、一卷外科縫線和鋼針,這些都是 Ira 當初用專業角度準備的。

我把水倒在傷口上,洗淨那些血,看著新的血再度冒出來。

「你還好嗎?」他問。

「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我一邊說,

一邊用洗手液消毒針,再把酒精潑在他腿上的傷口上。

他痛得整個人一縮。

「對不起。」

他搖搖頭,「你做得很好。」

我把琴酒遞給他,他喝了幾口,點頭讓我開始。

皮膚比我想像的難穿透,但 Bill 似乎能抓住內心的那一點平靜。

他閉著眼睛,每次我拉針線時只是輕輕低吟。

他一直重複說沒事,你做得很好。

最後,我打好結,用紗布封住傷口。

做完後,我坐在桌邊,渾身是汗,筋疲力盡,

總覺得還有什麼地方沒做好,腦海裡不停重播那串聲音,

那混亂的順序:Bill 朝森林走去,那聲音、那條狗

先是什麼?後是什麼?腦袋裡已經打成一團。

我盡量用最合理的順序寫在這裡。

月亮升起,我們靠在一起,看著陰影逐漸加深,

隔著窗戶搜尋任何生命的跡象,但夜色靜得可怕,靜得令人窒息。

他又喝了一口琴酒,然後遞給我。

那酒又嗆又苦,但我一口接一口喝下去。

「你說,那狗,是不是在怕那個東西?」Bill 問。

我聳了聳肩,但心裡有股冰冷的恐懼在慢慢浮現。

我站起身,在房裡無力地繞圈,

淚水突然就落下來,絕望和這幾週以來一再破滅的希望一股腦湧上心頭。

我整個人快崩潰了,撐著桌子想穩住自己,但 Bill 先一步抓住我。

他站起來,把我一把拉進懷裡,那動作乾脆俐落,一隻手托著我的後腦。

他的呼吸一樣混亂,就像那天在看到 Red Hill 前一刻的喘息一樣,

像是在絕望和某種近乎瘋狂的解脫之間徘徊。

他拉下我的頭髮,用手輕輕順過,讓我不得不仰起頭看著他。

我的視線清晰起來,眼淚停了下來,我們的呼吸開始同步,

彼此凝視,身體像是被同一股暗流牽扯著,

不由自主地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他顫抖著,拉起我的衣服。

「Bill——」

他吻住我,堵住了我所有的話,

而這正是我需要的。沒有什麼話是必要的。

我跟著他走進客廳,走向那張床。

他坐下,把我拉到他身上,靠在椅墊上時痛得皺了皺眉,

但還是緊抱著我,一再說「好」。

爐子似乎沒什麼暖氣,但我脫下所有的衣服,

想讓他看見這副被長途跋涉、飢餓和恐懼磨出來的身體,

想在這個無法保證生存的夜晚,好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他一邊吻著我的脖子,一邊愛撫我,

輕聲說我們會熬過去,會撐過這個冬天,會到達海岸,

會回到家。

我只能選擇相信他。


12 月 17 日

隔天早晨,Bill 臉色蒼白、身體虛弱,

但無論我怎麼勸,他都不肯待在床上休息。

他拖著那隻跛腳,在小屋裡踱來踱去,收拾更多裝備,

搬上吉普車,還把之前扔在路邊的那桶油重新拖回來。

我煮了熱湯給他,他卻一口都不肯喝。

到了下午,他拄著腳一瘸一拐地走向森林,

走向那隻狗曾經逃跑、那聲怪異咆哮傳來的方向。

他在林邊停下來,眼睛緊盯著那片樹林。

我站在門廊上大聲叫他,但他沒有回頭看我。

我試著跟上去,想把他拉回來,可他即使一跛一跛地走路,

看起來也總是走得比我快,彷彿每走兩步我才趕得上一步。

他就這樣消失在樹林深處,徹底不見蹤影。

雖然我多麼想追過去,但最後我還是沒辦法邁開腳步。

我站在結冰的路上,對著無邊的森林喊他的名字,可我真的沒有勇氣走進去。

那天晚上,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

聽著吹哨者在遠處淒淒地鳴叫,聲音柔柔的,

像是一首催眠的搖籃曲。

風中,我隱約聽見了 Katherine 的聲音。

當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眼淚總是特別容易流下來。

今天一早,我找到他時,他正坐在門廊的階梯上,

背對著我,望著外頭,鬍子上都結了冰。

我伸手去碰他的脖子,他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他的眼神清明,抬頭直直望進我眼裡。

「你怎麼了?」我幾乎忍不住哭出聲。但他沒有回答,

只是輕輕摸著我的手臂,任由我帶他進屋,

眼睛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後來,他暖和過來後,終於開口說,他是為了聽那些吹哨者才走進森林的。

他說,他現在已經能聽懂牠們在說什麼了。

「不要說這種話,Bill。」我哭著靠在他肩膀上,

顫抖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但他很平靜。

「沒事的,Ruth。我們明天就出發去海岸。妳會平安無事的。」

「我們會一起平安,」我回他。

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用力把我摟得更緊。


12 月 18 日

離開 Red Hill 的那一刻,心裡說不出的沉重。

我們看著它在後視鏡裡慢慢縮小,

最後被一條冷硬的花崗岩山脊和一片樹林完全遮住了。

那一刻,彷彿一個重大的轉折點,像是我們的旅程又重啟了一次,

好像回到我們還是研究生的時候,我抱著對書本的熱愛,

他則熱衷於戶外探險。

我嫁給了 Ira,可他總是渴望靠近一點。

那時我們在辦公室裡熬夜批改作業,一起冒出了個瘋狂的念頭。

我負責寫補助申請,他規劃後續安排。

Ira 請了長假來幫忙,我也在一次研討會上認識了 Lillian。

我們只看到彼此的興趣多麼契合。

大家一起去喝酒,說這一定會很有趣。

但開出去不到四十分鐘,前方的路就中斷了。

眼前是一片寬闊的淺棕色礫石空地。

沒有飛機跑道,只有一塊布滿車轍的爛地,

積水結冰,一座冰滑的浮動碼頭,

以及一間破舊的船屋,裡頭放著兩艘裂開的獨木舟,

屋頂上還破了個鏽蝕的洞。

我負責開車,因為 Bill 病得很重,靠在車窗邊,一臉痛苦。

他的腿腫脹得厲害,瘀青蔓延,頭上的傷也遲遲不見好轉。

我們停下車後,他只是呆呆地看著擋風玻璃,眼角泛著淚光。

我不知道他原本期待什麼,但這裡,這片荒涼之地,

明擺著就是盡頭,沒有任何出口。

「妳知道嗎?」Bill 吸了吸鼻子說,

「古時候的人……他們會走進海裡自盡。那畫面,有點詩意。」

「現實中一點都不詩意。」我說,

「我從來沒覺得屍體有什麼好看的。」

他伸手過來,越過排檔桿,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不會再回 Red Hill 了,Ruth。我沒辦法再看 Ira 的墳墓,

再踏進廚房假裝那冷凍庫裡沒有屍體。我辦不到。」

「那我們還有什麼選擇?」

他搖搖頭,低聲說:「這就是難處。」

我抽回手,打開車門下了車。

腦海裡亂成一團,什麼也理不清。

我好想放棄掙扎,但不想死。我希望 Bill 不再受苦,

但我又不願意留下他一個人。

我多麼希望能終結這一切的折磨。

回想起那天,

Bill 把 Ira 下葬時問我:「我們要不要也一起躺下?」

我多希望當時就答應了。

海風呼嘯,冷得臉頰發疼。

我往碼頭走去,但沒走多遠就不敢再踏前,

冰太滑,隨時可能跌倒。

Bill 坐在車裡,靜靜看著我,

大概在等我說出「我也準備放棄了」。

可我還沒準備好。我閉上眼,任由風包裹著我,

而在那寂靜的風裡,我又聽見了。

那熟悉的哭聲,是我的小 Katherine,在哭泣;

還有 Ira 的聲音,他在唱歌哄她。

Bill 下了車,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吹哨者,」他說。

「你聽到的是這個聲音嗎?」

我往那邊走去。

「妳去哪?」Bill 喊。

我揮揮手,示意我沒事,繞過那座快要倒塌的船屋,

踩著滑落的礫石爬上矮矮的坡。站上坡頂,

風變得更兇猛,雪花在空中旋轉飛舞。

我看見更遠的灰色海面,零星的海岸線斷斷續續被樹影隔開,

浪花細細打上岸,而那時我看見一個輪廓。

一艘搖晃的船,白藍相間,被困在一片深色沙灘上。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吉普車,腳踩著礫石一路打滑,氣喘吁吁。

「怎麼了?」Bill 問。

「有艘船,」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拿上你的背包。」

那片沙灘的路根本開不進去,礫石太鬆,黑色岩石突出。

我們得繞進森林裡穿行,互相推扶著翻過大石,踩著粗糙的沙一路走。

我咬牙前進,每爬上一個沙丘就確認那艘船還在。

藍白雙桅,裸露的桅杆,一個密閉的船艙。

那聲音一路牽引著我前進,Ira 和 Katherine 的聲音,

而 Bill 一再停下腳步,沉聲警告,那不是他們,

是吹哨者,

在引誘我們落入圈套。

「那船看起來爛透了。」等我們走近時,Bill 喘著氣,

手緊緊按住腿傷的位置,血大概又滲了出來。

我什麼都沒說,沒叫他停,也沒讓他休息,

只是一心往前衝。我深信,那艘船在等我們,

是為我們準備的救命稻草。

我們滑下最後一段碎石坡,來到那片滿是灰色礫石的海灘,

船卡在那裡,周圍堆滿了漂流木和海邊的殘骸。

Bill 看起來精疲力盡,眼裡沒有一絲光彩。

「這是送命的陷阱,Ruth,」他說。

「潮水快上來了,幫我一起上船。潮會把我們帶出去,海巡隊一定會找到我們。」

「不會有人找到我們的。

這裡一個月內就會完全結冰,這是自殺。妳根本不會開船吧?」

「我爸以前有艘雙桅帆船……只是很少出海。我好希望……」

我話還沒說完,Bill 已經轉過身,緊張地盯著樹林。

他雙手微微發抖,緊握成拳。

「妳聽見了嗎?」

我聽見了。枝條斷裂的聲音,樹幹在風中呻吟的低鳴。接著,那聲音來了,

吹哨者,從樹林深處響起,一步步逼近。

Bill 呼吸急促地往後退,護著我往船邊退。前方的吹哨者歌聲越來越高,

後方則是哭聲、歌聲,召喚著我走回去,

召喚我爬上那艘船。

潮水已經漫上來,船輕輕晃動,快被托離地面。

「我聽見 Ira,」我說。

「什麼?」Bill 轉過來,眼裡滿是驚疑與痛苦。

「我聽見他在唱歌,還有 Katherine。」

他滿眼悲傷地看著我,伸手想拉我回來,但我後退一步,

踏進了冰冷的海水,水滲進鞋裡,冰得刺骨。

「不要這樣,Ruth,」他低聲說。

「我要上船了,Bill。」我看見船體側邊的梯子,我可以自己爬上去。

「你說過你不想回 Red Hill。這是剩下的選擇了。」

樹林裡的吹哨者聲音一波波襲來,海灘越來越像一個收緊的陷阱。

Bill 的臉色變了,風亂了他的頭髮。

他低聲說:「對……妳說得對。快上船,Ruth。」

我轉身往梯子走,一邊告訴自己,

他一定會跟上來,一切都會好轉。

「為什麼你聽不見,Bill?」我一邊爬上甲板,一邊問,

「為什麼你聽不見 Ira 在唱歌?」

但當我回頭時,Bill 已經站到半山腰,

背對著我,渺小而僵直,彷彿變成了一座雕像。

「Bill?」我喊著。

船隨著漲潮嘎吱作響,海風在耳邊怒吼。船身劇烈一震,

我瞥見了什麼。

樹林裡出現一個黑影,幾乎看不清輪廓。

那東西在動,是一個高大於人的影子,

慢慢靠近,動作冷靜而有意識。

我顫抖著舉起手槍,連開數槍,但沒有任何反應。

槍聲被淹沒在尖叫聲、撕裂聲和吹哨者那揪心的嚎叫中。

Bill 已經走到了森林邊,他一定看見了那東西,

但他動也不動,就像那些樹一樣僵硬。

我喊他,聲音快要撕裂嗓子,可他就是不回頭。

船再一次猛地搖晃,我摔了出去,頭撞上冰冷的欄杆。

等我重新爬起來時,Bill 已經倒在了沙灘上。

他癱軟在地,而那東西正一步步逼近,

從樹林裡鑽出來,低下身,朝他靠近。

突然之間,吹哨者的聲音安靜下來,

幾乎完全消失,就連風也緩了下來。

牠總是一次只帶走一個。

我再也聽不見 Katherine,也聽不見 Ira,

只聽得見那些低低的吹哨者,

那聲音此刻像呢喃一樣,清晰又柔和,

彷彿在對我說話,警告我,叫我閉上眼睛。

總會留下一個,總會有一個被放過。

風推著那艘雙桅帆船緩緩離開岸邊,黑暗緊緊包圍了 Bill。

剩下的事,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12 月 22 日

我叫 Ruth Gattiger。如果你能的話,請把我的遺體帶回 Oregon。

我皮夾裡有駕照。

這份紀錄是寫給那些逝者的家屬的,給那位直升機駕駛員、

給 Lillian 和 Geoff、給 Bill 和 Ira 的母親,

以及我們在 Red Hill 發現的那位廚師。

我不希望它被公開出版。我不想成為另一個被獵奇鎖鏈拴住的故事,

不想再增加一個讓像我們這樣的人來到這種地方、最後送命的謎團。

這些年來,我們有很多機會可以放下這個問題,可以選擇接受未知。

但我們自稱是民俗學家,卻總以為自己是冒險家,是正義的探索者,

要揭開謎團。我們以為我們有這個權利。

來到這裡之前,我從沒想過吹哨者是真的。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人類心理陰暗面的投射,

是冷酷、孤立、無法生存的環境下必然產生的各種幻象之一。

我只想坐在火堆旁,跟那些鬼鬼祟祟的毛皮獵人、

偏遠的拓荒者聊聊,聽他們說些詭異的故事,

就像個觀光客。我們來這裡,並沒有解開什麼謎團,

也沒有釐清那些錯綜複雜的傳說。

我們只是滿足了這片土地上那個東西的飢餓。

那東西已經存在很久了,根據那位廚師的說法,它一直與吹哨者爭戰著。

他們到底擋了它多久?

那東西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到這個時候,

我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它了。

而我也不想再去形容,因為我終於明白,

有些事不是我們該知道的。有些故事不應該被說出口。

有些未知,應該永遠是未知。

我應該在吉普車上跟 Bill 一起結束這一切。

那樣會比較好,雖然不一定比較容易。

死在後座,躺在他懷裡,暖暖的,望著大海。

那艘船擱淺在一片沙洲上,就在我失去 Bill 的地方不遠。

我沿著海岸線一路流浪,最後走回了吉普車。

現在沒有任何吹哨者在跟著我,也沒什麼東西從樹林裡盯著我。

雪積得很厚,四周一片死寂。會這樣持續多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被放過了,

還是說,棲息在這裡的邪惡,只是再次等待時機。

如果你找到了這個,這個背包,謝謝你,無論你是誰。

我已經沒有油,也沒有食物了。

夜裡,不管我往哪邊看,四周都沒有任何燈光。

天氣很冷。我會閉上眼睛休息一下。

左輪手槍裡還剩下一發子彈。

我還沒決定好。

(Ruth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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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對於如何進行斷捨離、整理收納的過程進行了深入的探討,並分享了個人的經歷和體悟。通過整理自己的物品,作者找到了新領悟。這篇文章是一篇感性的分享,能夠啟發讀者開始自己的整理收納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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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對於如何進行斷捨離、整理收納的過程進行了深入的探討,並分享了個人的經歷和體悟。通過整理自己的物品,作者找到了新領悟。這篇文章是一篇感性的分享,能夠啟發讀者開始自己的整理收納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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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整理的緣故,把大大小小的箱子、袋子,全都開箱一次了。 翻找出來的不只是各種各樣神秘物品還有佈滿灰塵的歲月。 拆到了蠻多全新的物品的,簡直像是舊型雜貨店年久失修的小倉庫。 一一拆封,除了古古怪怪的物品現身,緊接著的是一場場無法按下暫停鍵的記憶回溯。 第一次路跑得到的完賽獎牌與全新的短踢,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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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整理的緣故,把大大小小的箱子、袋子,全都開箱一次了。 翻找出來的不只是各種各樣神秘物品還有佈滿灰塵的歲月。 拆到了蠻多全新的物品的,簡直像是舊型雜貨店年久失修的小倉庫。 一一拆封,除了古古怪怪的物品現身,緊接著的是一場場無法按下暫停鍵的記憶回溯。 第一次路跑得到的完賽獎牌與全新的短踢,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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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淨的家,會有好事發生。」 收納口訣:集中處理 挑選 分類 歸位 作者: 廖哥 ISBN:9789579199360 P60:囤積不是收藏,遠離不甘心 「這花很多錢買的耶!」 要留著,期待有一天我能找到機會賣掉它們,喚回我的辛苦錢。 縱使當初我有多在意他們的進貨價, 但那些囤貨卻也回不去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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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淨的家,會有好事發生。」 收納口訣:集中處理 挑選 分類 歸位 作者: 廖哥 ISBN:9789579199360 P60:囤積不是收藏,遠離不甘心 「這花很多錢買的耶!」 要留著,期待有一天我能找到機會賣掉它們,喚回我的辛苦錢。 縱使當初我有多在意他們的進貨價, 但那些囤貨卻也回不去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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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大掃除讓自己住處更好,重新正視了父親所買進的古玩收藏,嘗試透過攝影鑑賞保存這些珍貴的古玩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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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大掃除讓自己住處更好,重新正視了父親所買進的古玩收藏,嘗試透過攝影鑑賞保存這些珍貴的古玩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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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週都在處理看過的舊書,老實說還滿有成就感的,看著原本令人絕望的數量變成一隻只空紙箱,實在愉快。整理書是一件起步痛苦,但過程有趣,結束時清爽的活動,你會逼自己重新檢視自己珍視的人事物,而背後會反映你當下的價值觀與心境,也是個瞭解自己個性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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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週都在處理看過的舊書,老實說還滿有成就感的,看著原本令人絕望的數量變成一隻只空紙箱,實在愉快。整理書是一件起步痛苦,但過程有趣,結束時清爽的活動,你會逼自己重新檢視自己珍視的人事物,而背後會反映你當下的價值觀與心境,也是個瞭解自己個性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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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不知所云 有什麼事情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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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不知所云 有什麼事情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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