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起出遊是什麼時候呢?
記憶停留在小五小六,照片中我穿著長袖淡粉色的休閒服,扎著馬尾。我記得那天是家族旅行,我們採了草莓,也去了人氣正旺的亞哥花園。
當天來回的行程,回到家已經很晚了,但我還不能睡,硬著頭皮囁嚅著:「我寒假作業還沒寫完……」然後我被扁得超慘,因為隔天開學。(其實我原本的schedule是最後一天要趕作業,是臨時被插行程進來的!!)
看來那是小六的寒假,我們全家最後一次出遊。
是的,最後一次是小六。
後續再沒出遊
不是她不愛小孩,只是她的生活已經沒有餘裕了,只好用另一種方式愛。
她從小是個學霸,也是個叛逆千金。阿公阿嬤感情不好,於是她國中開始不想讀書,畢業後故意去工廠打工。她在工廠認識我爸,只約會過一次就嫁了;因為當時她跟阿嬤賭氣。那年她19歲,同年早產生下我。
阿公是大富豪,所以就算我爸是夢想家,日子也還有阿公撐著。和夢想家生活在一起很辛苦,可是為了孩子她忍讓。只是偶爾會因為夢想家把現實全丟給她,她會氣到在我和弟面前翻桌;她說她以前從來不會翻桌。
不只如此,老天爺還繼續加強她的人生難度。
大約她31歲,我國一左右的時候;阿嬤突然中風,阿公從富豪賭成囊空如洗的老人;他和阿嬤兩人搬進一間陰暗的小屋,終年不開門不開窗。阿嬤終日不會動,阿公希望沒有人能認出他。
她的娘家瞬間垮了,再也沒有後盾。又過兩年,因為產業沒落,家裡工廠收了;為了夢想家最後的爭扎,錢也全賠進去了。
這種轉變,是人生的巨變。
她不得不丟下孩子的成長,一個人去外面賺錢回來。身體虛弱的她選了薪水高的桿弟,無論風吹雨淋日曬,昏倒了再爬起來,每天走至少18洞;一個人撐起一個家,卻累到再也不翻桌了。
但日子才漸好,她就發生了車禍。
雖然日常行走無礙,卻再也不能長時間走路和負重。
夢想家說「做吃的吧!」民以食為天,先前的失敗是產業問題。
於是她把做桿弟存的錢都拿來投資,但沒多久又賠光了,一切歸零;然後她再次出去工作,去把錢賺回來。
在她的人生中,類似的事件,不斷不斷的重覆上演。
工作→存到錢→發生緊急事件→工作→存到錢→發生緊急事件→工作
直到前幾年,她終於再也不往前走了。
這個女人堅強得不可思議,幾乎是整整四十年的輪迴。
我看見她的輪迴,是因為重心與界線錯了。
停下來很好,其實她早該停下來了。
我們的關係一直都是彼此相愛卻又疏遠;六月南下旅遊的時間裡,我想留一段時間去找她。但無論怎麼擠行程,都覺得覺相處時間不太夠。
老公一句話點醒了我,他說:「妳可以問媽要不要一起去。」
這句話當頭棒喝,與其計算能停留多久,不如帶她一起去;如果她能一起去墾丁,我們就有四天的時間可以慢慢相處了。
這次我想和她多聊聊。
我知道她一直是很負責的母親,雖然無暇與孩子深度交流,但那份努力深深的植在孩子心裡;只是她的抱怨,也讓我們帶著愧疚。
前段婚姻結束後,我看了心理醫生。
商談中發現,她總說自己是受害者,我爸是加害者;但其實她有時候也可能是加害者。我的愧疚與衝突,也有很多是她建立的。
沒有人想怪她,她有她的不得已,我和弟一直以來只希望她過得幸福而已。希望她既然離婚了終於,那麼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這個人生不要只有這樣。
但四十多年的慣性,她已經習慣隱藏自己內心真實想法;每當我問她,「妳想要什麼?」
她常常回答我:「不知道。」
想挖出她的靈魂,看能不能為她的慣性解套時,她只會說:「就這樣,再說啦!」
一次次的躲掉,每次對話完都讓我生氣。
好吧!我是有些私心。邀她出遊最主要是想讓她去放空,因為我們愛的那間民宿就像秘境,她四天都不想出門走走也沒關係,這裡可以讓她遠離所有聲音——或者讓我把她內心的聲音釋放出來。
也或者,讓她多聊聊自己。雖然我們總是彼此相愛卻又疏遠,但這一次我想主動靠近,不批判,聽她多聊聊不同的自己;不能只有我進步,我想拉著她一起爬出來。
我保證這次不會急著要她改變,我會放下心裡的那些murmur,很有耐心的傾聽,像我陪伴朋友的時候。
說服了好多天,終於在一通電話後,她同意了。
我開心的喊了出來。
算了算,我們竟然超過30年,沒有一起出遊了。
她說,她上一次去墾丁,是十幾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