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故事系列|第四個故事
高三開學那週,老師點名時特別叫住他。
「你在模擬考的成績排全校第七,為什麼不去資優班?全年級只有一班,現在有意願去的話還來得及。」
他搖搖頭,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那邊太安靜了,我會睡著。」
沒人相信這個理由。
資優班冷氣一整天都開著,有專任老師輔導,幾乎保送大學,是人人爭搶的去處。而他,卻留了下來,留在這個熟悉又喧鬧的班級。
他的座位在倒數第二排,靠近後門走道。女孩坐在第六排靠窗,陽光總會灑在她的側臉和攤開的課本上。
她不屬於最吵鬧的那群,卻總是讓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笑得不多,卻總是能讓人記得那個畫面。
她的存在感雖然不搶眼但卻藏不住。
有時候,班上的同學會故意拉上窗簾說陽光太刺眼,其實是因為窗外突然多了幾個陌生臉孔在張望。
他知道她的目光不曾停留在那些人身上,也可能連他自己也從未真正被她注意過。但他還是選擇留下,哪怕只是每天在同一間教室裡,和她一起度過最後一年。
對他來說,不必靠近,不必擁有,只要還能一起坐在這間教室裡,就是一種滿足。
他曾是高一的學藝股長,後來即使卸任了,還是會在考前自願留下來幫幾個同學複習功課。
每次留下來的人不多,但她幾乎都在。
她總是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不發問,也不記筆記,靜靜地聽他說每一道題目的解法。
其他同學會心不在焉地打哈欠、玩筆、滑手機,她卻總是從頭聽到尾,眼神安靜,像是替他的努力保留著一份尊重。
他不清楚她聽進去多少,但她的出現總讓他更想講清楚每一題,更不想草率結束那段時光。那份被聽見、被理解的感覺,是他以前從沒想過的溫柔。
他並不會刻意去看她,但只要視線微微帶過,總能看見她那專注的神情。不像是在聽數學,更像在聽一個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故事。
有一次,他剛講完某題的解法,話還沒說出口,她忽然抬起頭,小聲說:「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那時他正煩著家裡的一些事,本以為隱藏得很好,但她竟像是能透過他說話的停頓、語氣的細節,把藏在他心裡的情緒抽出來看一樣。
他沒回答,她也沒再追問,像什麼都沒說過,只是把眼神收了回去,等待著他繼續補課。
還有一次,補課時大家吵鬧得特別厲害,他講到一半就停住,心煩地盯著筆記發呆。其他人沒怎麼在意,反正這只是一堂不用認真的補課。
但她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便條紙寫了什麼,默默放在他桌上就離開了。
紙條上只寫了一句話:
「有時候,不被注意也不代表你不重要。」
那字跡是她一貫的圓潤筆觸,乾淨又俐落,像是她的人一樣,不多話,但句句都能進入人的心裡。
他收起紙條,沒有說出口的情緒卻像被她輕輕觸碰了一下,沒有疼痛,只有驚訝與某種微微顫動的理解。
而在高二某個週四午後,距離夏天還有些距離,太陽卻已開始提前張狂。體育課結束後,大家正準備返回教室。
老師忽然叫住了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些不悅:「剛剛整隊的時候,是誰在講話?」
他頓了一下,說:「我沒聽到。」
老師皺眉,語氣冷硬:「你是體育股長,沒聽到就是你管得不好。既然沒人承認,那你自己跑操場十圈。」
他看著老師,眼中浮現短暫的猶豫。他可以說出幾個可能的名字,也知道老師不是真的要他一個人承擔。但他沒有為自己辯解,只輕輕點頭:「好。」
等大家回到教室,從窗戶往外看時,就只看到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操場上跑著。
有人問:「他在做什麼?練長跑喔?」
沒人能回答,有人困惑,也有人當作在看笑話。
而她,回到自己坐在第六排靠窗的位置,安靜地望向操場。
她剛剛看見他和老師說了幾句話,看見了他站得筆直。她沒有聽見他們說了什麼,但她依稀猜得出來。
等到他跑到第四圈,她站了起來,走出教室,換上運動鞋,繞到操場邊,在他身旁,無聲地起跑。
他先是愣了一下,轉頭看她:「……你幹嘛?」
她沒有回頭,只說:「跑步啊。」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真好」。他原以為,這十圈是他一個人的事。但她的出現,卻不動聲色地改變了什麼。
他的腳步有些紊亂,但她的節奏始終一致,輕快且堅定。她沒有看他,只是將目光放在前方的跑道,卻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他沒再說話,繼續跑著。空氣有些悶熱,汗水流過側臉,耳邊是她穩定的呼吸聲與鞋底輕落地面的節奏。
周圍的同學開始注意到他們,有人湊到窗邊,有人竊竊私語。
她沒有理會。沒有回頭,也沒有減速。
他忽然想到,她曾靜靜坐在補課教室的角落,那時她也是這樣,不發一語,卻彷彿比誰都理解。
她不曾走進他的故事,只是陪他把話說完,把每一圈孤單都陪跑過去。
當他們跑完第十圈,他停下來,大口喘氣,額髮濕透。她也停下腳步,站在他身邊,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你其實不需要一個人跑的。」
她的聲音平靜,卻像一滴水落進他心裡的某個空杯子。
然後她什麼也沒說,就轉身離開。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句話會留在他心裡很久很久。也不知道多年以後,看見她的背影時,會回想起這一幕。
那天,她陪他跑的,不只是十圈。
某天早晨,有幾個隔壁班的男生站在教室門外,看著裡面竊竊私語。
「你們班的是不是……聽說這屆校花在你們這裡?」
沒人回答,但大家的眼神不約而同落在了她的方向。
那時她正低頭翻著課本,筆尖在紙上轉著圈,不經意地將頭髮撥到耳後。她沒有特別表情,也沒有回應外頭的騷動。仿佛這一切與她無關,而她只是在做自己。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那一刻,他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總是被看見,卻很少被真正理解。而他自己,也不確定,是否真的懂她。
直到有一天,一個安靜的午後,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書包,桌邊有一支筆不小心掉到地上。她站起來彎下腰,去撿那支筆。
她的長髮順著臉側垂下,陽光正從窗邊斜斜地灑落在她的肩膀上,空氣像是忽然慢了半拍。
他原本只是無意間抬頭,那一刻視線正好撞見她的身影,與她制服領口那不經意敞開的角度。
他一時間呆住了,連呼吸都忘了調整。
他不確定她有沒有察覺,只知道那個畫面牢牢印在心底,久久揮之不去。
不是因為他看見了什麼,而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在意,早就超過了言語。
後來每當想起那一幕,他都會臉紅,也有一點懊惱。他不是那種輕浮的人,但那一天,他是真的移不開眼睛。
也是從那之後,他的心情變了。他開始默默地觀察她更多。
她吃飯前會先把筷子敲三下才開動,也總是吃得很慢,飯後喜歡喝牛奶,杯子裡會丟一塊冰塊慢慢搖晃;
她在英文課最容易打瞌睡,卻總能在老師提問時秒醒;她不會在笑話最大聲的地方笑,卻總會在別人不注意時,悄悄地咬下唇角。
喝水時會看著瓶子發呆;
聽音樂時喜歡把耳機線繞指尖;
喜歡用原子筆在課本邊緣畫波浪。
這些沒人注意的細節,他全都看見了。
他從未告訴她,他喜歡她,甚至連他自己也花了很久,才願意承認這樣的在意,已經安靜地、無聲無息地,逐步佔據了他的日常。
她像是一首只有他聽得懂的歌,而他,只是悄悄坐在後排聽著的那個人。
高三後,班上的空氣變了。
鐘聲一響,連笑聲都縮進書包裡。下課也不再有人大聲喊叫,連走廊的腳步聲都像放輕了。
自習課一多,講話變少,連翻頁都有人在壓著聲音。有人抱著考古題過日子,有人喝提神飲料喝到胃痛,桌上那本厚到翻不完的參考書,像壓著整個教室的呼吸,讓人喘不過氣。
她似乎不受這些影響。課堂上她低頭時,總會將一縷頭髮撥到耳後,動作輕柔而自然。
午休時,她輕輕地翻開書頁,雙手穩穩地捧住書本,目光淡淡地落在文字上。
有時她會望向窗外,手指在桌上輕敲,沒有節奏,卻像在與自己交談。
他有時會想,班上的人都在奔跑,而她像個散步的旅人。不是因為落後,而是因為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有一天的下課,天氣悶得讓人坐立難安,教室像一個悶著氣的大箱子。
她站起來走向窗邊,推開一扇沒完全扣緊的窗戶。風灌進來的瞬間,原本沉悶的空氣被吹散了些。
他也跟著起身,走到她旁邊那扇還沒開的窗戶。她察覺到他的靠近,輕輕往旁邊讓了一步。
兩人肩膀擦過,像一場恰巧的靠近,輕到幾乎讓人懷疑是錯覺。
他伸手去推窗,卡得有些緊。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穩住了窗框的另一邊。
「這邊比較卡,要先往上拉一點。」她聲音很輕,但語氣很肯定。
他照她的方式操作,窗戶順利打開。風穿進來的瞬間,她的髮絲被吹起來,飄過他的臉頰。他沒閃躲,只是靜靜地站著,直到她收回手。
她轉身回到座位前,卻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剛剛那題,選太快了。」
「哪一題?」
她走回來,低頭指了指他桌上的講義:「這題你漏看了條件,後面有一個『至少』,答案會變。」
他順著她指的地方一看,果然。
她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頭,回到位子上,開始整理下一節課的筆記。
那節課開始前,他重新寫了一遍那道題目,動作比平常慢了一點。他知道她沒有再看他,但她應該知道他改過了。
他的指尖還殘留著剛才握住窗扣時的微涼,像是某種剛被觸碰過的溫度,遲遲沒散。
後來,老師再找他談了一次。
「你不打算去資優班嗎?那邊的資源、講課、模擬題,全都比較完整,對你有幫助。」
他只低頭說了聲:「我知道了。」
老師沒再追問,只是在資料夾上輕敲兩下,像是在等他改變主意。
但他沒有。
也有同學在走廊上問他:
「你怎麼還在這班?」
「不是說你可以直接進去嗎?」
「你不是早就符合資格了?」
「你不去的話,會很吃虧吧。」
他只是笑笑地說:「這裡比較吵,吵得剛好,不會睡著。」
大家當他是開玩笑,也沒再深究。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裡藏著的,像是一道不想揭開的風景。
她從未問過他為什麼不去資優班,而他也從未說出口。
他想,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沒關係。
就像她陪跑時沒有說明、紙條上的話也沒有署名,她與他的關係總是安靜地存在著,不需解釋,也無須確認。
他依然坐在原本班級的位子上,和她隔著一道斜前方的距離。
從這個角度,他剛好可以看見她寫字時微微傾斜的背影。每次翻頁,她的指尖會輕輕拂過紙邊,像是提醒時間別走太快。
他也想過,如果真的去了資優班,那裡也許會有更好的設備、更安靜的環境、更完整的資源。但他也很清楚,那裡沒有她。
考前那幾週,整個學校像按了靜音鍵。
連平常還會傳來球場聲音的下午,也變得沉默。
他們很少說話,但仍舊坐在同樣的位子,保持著日常的距離。
她偶爾翻完一頁,就會停下來看一眼窗外。他則習慣在每一張模擬考卷寫完後,看一眼她的背影,當作一種結束。
四月的天氣不再寒冷,但清晨的空氣還是帶著一點微涼。校門口的樹已經開始長出新芽,風吹過時,有著一點潮濕的青草味道。
大考成績公布那天風很大,學校的布告欄貼滿了一層又一層的榜單和筆跡潦草的祝賀紙條。
他站在人群後面,聽到有人討論她的名字,說她的成績很不錯,前幾名的志願絕對沒問題。
而他的名字,在成績公布區某處的最下面一格。如果是以家裡附近的志願來看,剛剛好,不多不少。
成績出來後,老師特地將他叫進辦公室。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結果其實是浪費?你有這能力,為什麼不好好準備?」
他沒說話,只是盯著地上的磁磚。
老師嘆了一口氣,聲音裡多了一點失望:「我不是要責怪你,但你這樣的成績,真的對不起你自己。」
他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那句「我知道了」,他其實對很多事都說過。但真正知道什麼,也只有他自己。
而午休時,有幾個同學在講笑話時,語氣輕快地開了他一句玩笑:「你那成績,是不是都花在幫人補課上啦?」
另一個笑著補一槍:「太顧著別人,就忘了自己啊。」
他笑了笑,沒有接話,只是悄悄望了她一眼。
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想回應。他知道這些話不帶惡意,但就像風經過傷口,不會割開,但還是會疼。
他從未問過她的志願,她也從未問過他。
那種沒有刻意規避的沉默,反而像是一種默契。彷彿一問出口,就會打破什麼。
她的成績早在大家心裡有底,那些恭喜、讚嘆與祝賀的聲音圍繞著她,他卻只是靜靜地站在後面,連目光都不曾碰上。
她沒回頭,他也沒有走近。像是彼此約定好,在這個時間點上,什麼都不說。
但她知道,他是真的受傷了。
畢業旅行選在南方海岸,三天兩夜。
六月的陽光曬在身上微熱,空氣裡是鹹味混著汗味的青春。老師讓大家自由活動的下午,沙灘成了唯一的去處。
她穿著深藍色的連身泳裝,外面罩著一件薄薄的白色襯衫,頭髮隨意綁起來,腳上踩著涼鞋。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正眼看她,但她從他身邊經過時,風輕輕吹起她的髮絲,他卻記得那一下落在自己臉上的觸感。
天黑得很快,晚餐過後,飯店的燈光像是唯一的聚焦點,大部分同學都還留在那邊,有人圍在卡拉OK前吶喊,有人笑著追逐,鬧成一團。
也有人準備了煙火,在海灘邊點燃。五顏六色的光在天上爆開,一瞬間照亮了原本黑得幾乎看不見彼此的臉。
煙火放完後,人潮慢慢散去,只剩遠處幾個人還圍在音響旁跳舞。沙灘上的笑聲和音樂聲,被夜色慢慢吞進海裡。
她在一旁雙手抱著膝蓋坐在沙灘上。
「準備了這麼久,好像只為了這幾秒鐘。」她像是輕輕對誰說著,身旁卻沒有人。
他獨自一個人走著,想找個能靜下來的地方。腳下踩著微涼的沙子,夜晚的海風吹得溫柔,星星不多,遠方海平線的燈光像散落的呼吸。
遠遠的,他看見了她。
他發現,原來自己其實是在找她。
她下巴靠在膝蓋上,仍穿著那件泳衣外罩的寬鬆襯衫,頭髮披散著,有點亂。
她也看見了他,但沒有說話,只是往旁邊讓了讓。
在月亮升起時,他走到她身邊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點點距離。
他坐下時問:「你怎麼會在這?」
她淺淺一笑說:「誰知道呢?」
隨後她看向他手中的飲料罐,問:「怎麼不是酒?」
他低頭笑了一下:「我們還是高中生耶。」
她的嘴角也微微上揚,像是等著他這個回答。
「有些話,喝醉了才會說得出口。」她說得很輕,卻清楚。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把視線拉回她臉上。
他想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
「那妳現在想說什麼?」他問,語氣不重,但像是某種試探。
「你有想過以後的樣子嗎?」她問,聲音很小,像問自己。
「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說,不代表不在。」他說完,靜靜地看向海面。
她側過頭看他一眼,只是那一眼很長,像是把回答都放在裡面說完了。
風再度吹過來,她將手掌攤開,讓指尖在沙裡輕劃著圈圈。
他忽然想伸手握住她的手。不是衝動,而是很安靜的決定。
他慢慢伸出手,她卻在下一秒,先放開了手裡的沙子,將手放到他膝蓋旁邊。沒有看他,沒有催促,只是輕輕地、安靜地等。
他將手覆上去。那一刻,海浪聲像是整個世界唯一的聲音。
時間像是忽然慢了下來。
她開始靠近,一點點,無聲地、幾乎察覺不到地。那靠近很慢,卻也很明確。他心跳像是被什麼捉住了,一動也不敢動。他知道這一刻會發生什麼,但他不想阻止。
然後,她停下來了。
沒有預兆地,她抽回了手,別開臉,小聲說:「該回去了,不然大家會來找我們。」
她站起來時,動作很輕,像怕驚動什麼。
他看著她背影走開,慌張地說:「剛才…」心裡像留下一道尚未落地的閃電。
她知道他想問什麼,轉過身,像開玩笑:「你猜。」沒讓他把話說完:
她還沒醉,所以她不會去吻他。
他坐在原地,手中還留著剛才她的溫度。
隔天清晨的太陽還沒完全升起,房間裡只透進淡淡的光。
他醒得比平常早,走到陽台上。意外地,看見她正一個人站在沙灘上,背對著飯店方向,看著海。
她的影子被晨光拉得細長,孤單卻不讓人覺得寂寞。
他沒下去,只是靠著欄杆,看著她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然後,她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回過頭,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他沒有揮手。她也沒有。
但那一眼,像是一種默契,告訴彼此。昨天晚上的那個瞬間,不是錯覺。
集合時,有同學笑著問:「欸,你們昨天去哪了?我們有點找不到你們!」
另一個跟著起鬨:「不會是一起去談心了吧?」他低頭扣著背包的扣子,手指在扣環上頓了一下,沒回話。
她愣了一下,像沒料到有人會提起這件事,過了一拍才笑出聲:「怎麼可能,我……我有去幫忙搬椅子啦,應該是那時候吧。」語氣快了點,像是趕著把什麼推開。她邊說邊繞著髮尾,一圈又一圈,像是在找個出口。
她笑得有點勉強,眼神卻沒真的看向誰。
她平常有自己節奏與步調,面對每一件事情總能維持一貫的優雅與從容,今天卻像踩到不熟悉的地板。他知道,那不是因為問題本身,而是因為答案離得太近。
另一個同學翻著手機說:「欸,照片裡真的沒有你們耶,也太巧了吧?」
她湊過去看了一眼,又很快退回去,低頭把水壺的瓶蓋轉了又轉。
沒有人再問,但空氣像被輕輕拉緊了一下。
她低聲說:「要走了嗎?」語氣平穩了些,卻刻意不看任何人。
他站起身,背起背包,餘光掃到她背後那塊細小的陰影,像還沒完全退去的夜色。
而昨天的沙灘,海浪來過之後,沒有留下痕跡,看起來什麼都沒改變,但有些東西,已經悄悄刻進去了。
最後一天的早餐格外安靜,像是大家默契地知道,笑聲不該太大。飯店的白色餐盤反著光,玻璃門外的陽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喝果汁,一邊看著遠方出海的船,背影讓人一瞬間誤以為她在等誰。
他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沒說話,只是默默咀嚼那片快冷掉的吐司,像是怕發出聲音驚動什麼。
上車前的點名很快,大家嘻嘻哈哈地找位置,像想用聲音拖住這趟旅程的結尾。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斜斜地曬進來,照得他眼睛有些睜不開。
她最後上車,手上還拿著沒喝完的瓶裝水。額前幾根頭髮被風吹亂。她看了一圈,然後走向他,沒問什麼,直接坐下。
遊覽車發動的時候,她低著頭看手機螢幕,手指卻停在畫面上好一會沒滑動。
他看著窗外知道自己的心裡還沒準備好告別這趟畢業旅行。
「好像一下子,就要結束了。」她忽然說,聲音很輕。
他轉頭看她,她沒看他,「嗯。」
他點點頭,轉頭再看向窗外,卻在玻璃反光裡看見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接下來的路很長,他們沒講太多話。她偶爾會把頭轉向窗外,一隻手拎著吊在椅背上的帽子,一隻手輕輕撥著髮尾。
他感覺到她靠過來一點,又似乎很快收了回去。他不確定是車子晃動,還是她心裡也在猶豫。
快中午時,車在休息站停了一次。下車時有同學提議:「來拍一張全車大合照啦,最後一次喔!」
她站在隊伍邊緣,他站在她後面一點點,影子在地上短暫地交疊。
拍完後,有人拉著另一個人笑著說:「欸欸,我們換個座位啦!玩一下配對抽籤!」幾個人起哄交換座位,他也被要求把座位讓出來。
她沒回頭,只是跟著人潮換了位子。等大家都重新坐好,他發現自己坐到了她的斜後方。
隔著幾排,剛好能看見她微微歪著頭靠在窗邊休憩,陽光照在她臉頰邊,像是不小心遺留下的午後餘光。
這樣的距離,忽然讓他想起高中三年來,她總坐在他右前方。從剛進校門時的陌生,到後來一起討論題目,然後安靜地坐在自習教室,偶爾視線交錯。
每個片段都像陽光灑進教室時那些細小的塵埃,輕盈但真實。
他不記得那趟車開了多久,只記得窗外的風景不停倒退,而車內的她安靜不動,彷彿是時間裡唯一沒有模糊的畫面。
當車轉進學校停車場時,她醒了,彎腰整理包包,然後順著隊伍下車,背影乾淨、輕巧,像從來沒發生過什麼事。
他下車時看見,陽光落在空了的位置上,那裡還有她留下的髮絲。
有些問題,答案會變。
不是因為問題改了,而是條件多了一個「至少」。
至少,他補課時,她靜靜坐在教室最後一排。
至少,他孤單時,她陪他跑完了每一圈操場。
至少,他選擇留在原本的班級。
至少,有一瞬,她走得比他還靠近海。
至少,她轉頭時,他沒有移開視線。
至少,她,靠近了。
至少,他,願意去相信。
從來不是沒有解答。
只是有些事,需要時間慢慢揭曉,像是故事裡的美好,總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悄悄開花。
後記:
這篇故事的結局,最初並不是我原本計劃的樣子。
從一開始,我只想寫一段平凡的青春故事,關於兩個人之間未曾表達的情感,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我發現男孩和女孩的世界開始自然而然地,改變了我對這個故事的看法。
他們的關係,不是我刻意安排的劇情,而是在我寫作的過程中,逐漸呈現出來的。
男孩的沉默、女孩的猶豫,這些不言而喻的情感,在他們的成長與互動中,不斷推動著我將故事寫得更真實、讓結局更接近他們的真心。
這並不是一杯咖啡加糖的愛情,而是默契與陪伴。也是我和他們一同經歷的成長,是那份不言而喻的情感,讓我最終決定將結局留給他們自己去開創。
感謝男孩和女孩,是他們的堅持與努力,讓我相信這樣的故事才是最真實,也是他們想要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