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片中角色、一個片外演員,她們巧合地都談著「他者的凝視」,究竟是怎麼回事?
今年前後有兩部電影(皆為聯影發行):
<誘見巴黎最後探戈>(Being Maria, 2024),<頤和園>(Summer Palace, 2006)重映,儘管兩部片本身的主題大不相同, 卻都呈現了影像中的性愛場面對女性演員的影響。<誘見巴黎最後探戈 Being Maria, 2024>
本片重現1972年,<巴黎最後探戈 Le Dernier Tango à Paris >拍片性侵霸凌事件。
在這部片中女主角Maria Schneider有一段旁白:
大部分電影都是男導演出於男性單一視角提供給男性觀眾看的。貝托魯奇的錯誤在於他想捕捉人物更多面,所以,打個比方那些讓我羞恥的畫面,能拍出讓他滿足的畫面,他欲罷不能,對他而言,他看到的不是我,而是那個角色珍妮,除了珍妮的眼淚是從我的眼睛裡流出的。
<頤和園 Summer Palace, 2006>重映。曾經在訪談中,飾演女主角余虹的郝蕾提到:
有一段時間我會覺得<頤和園>影響著我的戀愛。我覺得我是一個幸運的人,我找了一個外行(現在的老公),但是他挺清楚和明白的,你的職業態度是什麼。 他理解人。有很多人可能喜歡你的演技,喜歡你的長相,喜歡你的味道,等等。把你看作很多,但是唯獨沒有把你看作是一個人。他的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先把你看成是一個人,這個特別重要。
她們都在重申:我,不是你觀看的那個人。這個主題,在許多哲學與社會理論中,已有深入的論述與辨析。
尚-保羅・沙特(Jean-Paul Sartre)
在《存在與虛無》中提出「他者的凝視」概念。當我們意識到被他人觀看時,會產生一種自我客體化的經驗:我們開始從他人眼中審視自己,仿佛被固定為一個「自在存在」(être-en-soi),失去了作為主體自由選擇的「自為存在」(être-pour-soi)。
這種經驗帶來羞恥感,也喚起我們對自己形象的焦慮與修正,進一步形成主體與他者之間不對等的關係。凝視不只是觀看,它是一種權力行為,將人轉化為物。
馬丁・布伯(Martin Buber)
在《我與你》(Ich und Du)中區分了兩種基本人際關係:
- 「我-你」是一種當下且真實的相遇,雙方在此關係中彼此承認對方的完整性,作為主體共在,不被預設,也不可工具化。
- 「我-它」則是一種將對方視為被利用、解釋、分類或支配的對象的關係。這是現代社會中普遍的功能性互動形式,但也可能忽略了他者作為一個「人」的存在。
這一區分提供了一個倫理視角,幫助我們思考人與人之間是否真正進入了相遇的狀態,還是僅止於使用、觀看、控制。
勞拉・穆爾維(Laura Mulvey)
於1975年提出「男性凝視」(male gaze)理論,揭示視覺文化中觀看的權力機制。她指出,許多視覺作品預設觀眾為男性,並藉由攝影機的角度、敘事視角與角色設計,將女性建構為「被觀看」的對象,而非具主體性的存在。
她進一步指出,這樣的觀看模式包含三層:創作者的凝視、角色之間的凝視、觀眾的凝視。觀看不是中立的,它總是與權力結構交織。
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
在《第二性》中指出,女性在父權文化中長期被建構為「他者」:非主體、不完全、不絕對的存在。男性被視為普遍性與標準,而女性則作為其補充與對照。
這種結構性關係不僅壓抑了女性的自由與主體性,也讓許多女性在自我認同的過程中被迫從屬於他者的視角。
華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
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中提出「靈光」(Aura)概念。他認為,在技術可以大量複製藝術品的現代社會中,作品原有的獨特性與距離感逐漸消逝。
當人、物、影像都可以被不斷複製與切割,其存在也容易被去魅、去個體化。這一理論提醒我們:當觀看成為消費與再製的工具時,「獨一性」也可能被視為無關痛癢。
這些理論勾勒出一個關於「觀看」、「關係」與「主體性」的思想脈絡。
在他者的眼光中,我們是誰?「我不是你所觀看的那個人」,正是在反抗那個被物化的、從屬的自我,並嘗試重新奪回存在的主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