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一位身形佝僂的老人緩緩地走近,拄著枴杖步履蹣跚。
「…大牛?」他那沙啞且虛弱的聲音幾乎被風聲吞噬。
聽見熟悉的聲音大牛倏然抬頭,雙眼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連滾帶爬地奔向來人,高喊:「周大爺!」周大爺抬起乾癟的手,顫巍巍地摸著大牛的臉,像是在確認眼前這個人是否真實。
老人瘦骨如柴,宛若是棵即倒的枯樹,內凹的眼窩閃爍著濕潤的喜悅,背脊彷彿承受不住頭骨的重量而彎曲:「大牛…大牛,真的是你啊!」
「是,是我,大爺!」大牛邊說邊用袖子胡亂擦拭眼淚,「村裡只剩您一個了嗎?」
周大爺搖搖頭,瞧了眼大牛後方那群穿著整齊,有帶刀侍衛看護的隊伍,語氣帶著些遲疑:「大都躲進窖裡了,不敢出來,都怕了,寧願多挨餓幾天。」
大牛連忙解釋:「大爺,他們是恩人,是他們救了我…」
倆人交談時,平安示意一名御前侍衛上前搭話。
周大爺聽完大牛所述,眼見來人便想下跪道謝,結果被一把扶住,順勢塞進不少乾糧和碎銀到懷中。
「恩人…這、這是?」
侍衛道:「這是主子的一些心意,望能幫助你們一二,恕我等還有要事,不能久留。」
周大爺不知道對方底細,不知所措地看向大牛:「這、這太貴重了。」急忙拉住侍衛的衣袖,意圖把東西還回:「不能收,不能收啊。」
侍衛輕撥掉抓住老人那雙發皺的手,堅定道: 「終究無法幫助村子剿匪,良心有愧,你們就收下吧,成全我等心意。」
身為盛朝士兵,眼見百姓苦難卻不能立即解救,的確有愧軍律,要不是需要護送靜王妃前往宣羅,早就率兵上山清理賊匪。
「…多謝,多謝恩人。」
這些東西對於小蒼村來說,也許只是杯水車薪,但多撐一日就多些希望。
確定周大爺二人收下後,侍衛抱拳道別後,轉身向平安覆命。
早在最初平安便囑咐過所有人,不可洩露靜王妃的存在,盡可能隱身於隊伍中,而宮中出來的士兵則又多了條不可洩露聖上行蹤。
這二人,無論是誰的存亡,都會影響盛朝的未來走向。
因此暗衛不必說,御前侍衛派出的皆是能以一擋十的猛將,早已做好付出生命的準備。
平安更是成為這行人的標靶,大小事都他做主,彷彿他是主子。
一行人迅速整隊離開,馬蹄聲在空曠的村道上回響,周大爺和大牛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滿懷感恩的彎腰鞠躬。
平安依舊走在隊伍最前方,負責引導方向,他們已在蒼山耽誤不少時間,得加緊腳步才能如期抵達宣羅。
葉滿枝反常的一路沉默,靠著車壁望向窗外如畫卷般的林木,眉頭微蹙。
李承恩見狀,忍不住敲了敲馬車框:「娘娘,可否讓微臣借坐片刻?」
「當然可以。」
得到允許的他翻身進入車內,在她對面坐下。
「娘娘在想什麼?」他問。
其實不用問,李承恩大概也知道對方想法,畢竟是被嬌養長大的花朵,世態如此乖舛,被嚇著不意外。
「我沒想什麼。」只是心底泛著酸疼,但她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雖然她出生農村,也有過髒亂貧苦的生活,城市與農村間的差距猶如天與地,但身上從不缺乏希望和熱忱。
可在小蒼村,無關貧富,雖然沒見到窖中之人,單看大牛和周大爺就壓著她喘不過氣,那是對未來茫然的壓抑,就算贈予了物資也無法改變的苦澀。
「別擔心,會好起來的。」
李承恩覆蓋在膝上的手指微顫,想撫平她眉頭間的憂愁,但對方比自己想像中堅強,只垂眸片刻便自行消化完情緒,再抬眼已不見所憂。
「我知道,會好起來的。」
「您放心,一回京我便立即上奏聖上,朝廷能人眾多,定能處理好。」
「這很難吧,蒼山之所以會亂,跟縣令脫不了關係,或許還與地方勢力有關。」
葉滿枝心如明鏡,放到現代,這些人就像每座城市暗處裡的地方勢力,既帶給地方安定,又從中獲取更大利益,外人一旦淌上渾水,就會被這些勢力撕咬。
要把參天大樹連根拔除,非一蹴可及之事。
「是很難,但不動,就不會有成功的那天。」
別人或許會害怕,李承恩倒是不會,兵權在手,再大的權謀都得繞道。
雨後的蒼山,氣溫驟升,悶熱異常,才離開小蒼村沒多久,就開始感到不適,但蕭滿芝這身子底子本就敗壞,葉滿枝一時間也不確定是生病或中暑。
畢竟凌晨還狂風暴雨,不到午時便無一片白雲遮擋火辣刺眼的陽光。
「小姐,您沒事吧?」見葉滿枝臉色蒼白,綠翹倒了杯水關心道。
葉滿枝倚靠車壁,神情有些恍惚。
「綠翹…,妳有沒有覺得悶熱,身體好重,不太想動。」
「小姐,恕奴婢失禮。」綠翹說完反手覆上葉滿枝的額頭,並沒有發熱,接著用水打溼手帕擦拭對方臉頸:「小姐有涼快一點嗎?」
「還是有點悶,還有些反胃…」葉滿枝閉上眼皺眉,連嘴巴都懶的開。
「小姐…您會不會中了暑氣?」
葉滿枝任由綠翹將溼帕敷上自己的後頸和額頭,搖動扇子扇風,但她還是感覺越發糟糕,全身乏力,甚至還些微吸呼困難,連忙指使綠翹掀開簾子通風。
李承恩見馬車簾子被掀開,立刻策馬靠近詢問情況,綠翹一五一十告知,順著窗口向內探視一番,他眉頭深鎖回頭與平安對視,後者意會的抬手停下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