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日本電影《去唱卡拉OK吧!》衍生,電影情節主軸與人設,45/20的年齡,已交往,成田狂兒視角。有《去家庭餐廳吧。》設定、私設、O O C與可能解釋違,涉及韓國電影《分手的決心》劇情與結局,還請斟酌慎入。
本文與〈欠債與索討〉及〈證明〉相關。
〈擁抱〉狂兒視角
(上)
進入交往關係後,成田狂兒很快就發現,他跟聰實君的相處模式沒有太大的變化──除了變成固定的「早安」與「晚安」之外,訊息沒有大量增加,見面的頻率跟以往相同,即使打電話過去,聰實君回應的聲音還是那麼沉靜──這讓忐忑不安的他,暫時鬆了口氣,畢竟「不變」是他能給聰實君最好的保護,同時也是盡可能延長這份連結的策略。
「《分手的決心(別れる決心)》?」
「嗯,我想要狂兒哥陪我去看。」
成田狂兒忍不住笑出了聲:「呀──還真有聰實君的風格呢。」
「……這部很有名。」
聰實君聲音裡透露的倔強讓他收斂了喜悅,「沒有問題啊。」
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甚至讓他安心──他本來擔心「交往」會是截然不同的狀態,他必須配合理應熟習,卻不知道聰實君想要怎麼進展的互動模式。但對聰實君來說,好像僅止於把原本的關係推進了「確認」的一步,此外沒有劇烈的變化,沒有什麼讓人措手不及的「戀人日常」,他對聰實無論是努力壓抑的貪婪或無法拒絕的軟弱,都勉強還在可控範圍內。他們依然像過去那樣鬥嘴、吃飯、偶爾沉默、偶爾交換長時間的視線,彼此之間好像有什麼變了,又像什麼都沒變。
變化最大的是電影。
刑警在調查登山客墜谷意外時,認識了死者的年輕中國籍妻子,兩個生命本無交集的人對彼此產生了情愫,但隨著案情的真相浮現,當女主角的第二任丈夫去世,刑警再一次負責審問她時,忍不住開口問:為什麼要跟這種男人結婚?女主角卻回答:這是為了跟別的男人有分手的決心。
原本擅長操弄他人的高手,卻遇到了一個讓她無法「演」的對象啊。
成田狂兒自嘲地想。
看電影時原本想觀察聰實的反應,但情節緊湊,發展超乎預料,成田狂兒發現遠比自己想像的投入。最終結束、兩人並肩走出來散步的時候,都沉默了很久,聰實有幾次還放慢了腳步,明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路上的車聲、人聲,風吹起的涼意都輕輕地、短暫地掠過,這樣的夜晚和晴朗讓他樂於調整步伐,確認聰實始終在他的視線,直至聽見他低低地吐了一句:
「……好殘酷。」
成田狂兒看著岡聰實皺起眉的側臉,忍不住笑了:「我覺得很浪漫呢。」
「浪漫?為什麼?」
「嗯──選擇用最有尊嚴的方式,下定決心付出一切吧?」對他來說,那是一種極致的奉獻。
「狂兒哥覺得……那是她的選擇?」
「是最好的選擇了吧。因為他都說了她讓他『崩壞』。」而且當機立斷,不像他,還是想要多一點和聰實「在一起」的時間。
女主角比他勇敢多了。
聰實轉過頭來,原本平靜的神情多了一絲波動,聲音說到「選擇」時明顯變輕了:「……放棄也是一種選擇嗎?」
他看向遠處閃爍的燈,好一會兒才回答:「嗯──因為確定不可能了,就要有尊嚴的道別嘛,至少是自己決定的。她是以生存為優先的人,所以應該早就有這個念頭了。」
「……她也怕高。」
狂兒聞言,心底驀地一沉,卻又忍不住彎起嘴角。不愧是聰實君,總是讓他無處可藏啊。他的腦海中浮現女主角在山崖邊緊抱刑警的舉動,那瞬間的溫存,是愛,也是註定無法長久的脆弱,所以才會在確認無路可走時,用最極端的方式為對方斬斷一切可能導致的麻煩。
女主角演得太好,將恐懼藏得連刑警都以為她毫不在乎,聰實君卻能一語中的。狂兒輕輕地笑了,調回目光,看著聰實說:「聰實君一定可以當上優秀的律師喔。」他真摯期盼著聰實君的明亮未來,也會做好終將告別的心理準備。
「……」
已然走近蒲田車站,成田狂兒心忖該開口告別的時機,聰實卻向他靠近一步,像是下定了決心,略略把手臂張開,抬頭看著他,彷彿不帶感情般、穩重而有禮地問:
「狂兒哥,可以抱一下嗎?」
口吻跟在餐桌上遞胡椒般,聲音輕得像風,那個瞬間卻如同武士正面襲擊,銳利而準確地刺進他的胸口。成田狂兒不讓自己笑出聲音,節制嘴角上彎的弧度,彷彿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小事,也像是在回應自己瞬間過快的心跳,回答:
「當然。」
然後他被上前的聰實緊緊抱住。
那是一個安靜而確實的擁抱,不疾不徐,沒有多餘的動作,卻有種近乎堅決的強烈。電影裡無可轉圜的悲劇性頓時退得很遠,他只能感覺到聰實的手臂環過自己背後,臉靠著他的肩膀,吐出的氣息輕輕打在頸側,有時還會帶著幾聲低低的哼聲,不知是習慣還是無意。
確認對方身體的存在之後,他允許自己輕輕地回擁,連同「正被聰實君抱著」的事實。聰實君身上總是清新乾淨的皂香,是他得來不易的氧氣;暖熱的體溫執著而緩慢地包圍著他,連同他的理智──還好這時候不用凝視聰實君的臉,自己的表情大概跟刑警初次見到女主角時一樣吧──?他壓抑著想把聰實一寸寸納入懷裡的渴望,直到聰實退開,他就收回了手,以免抱住太多虛空。
「我不要分手的決心。」
「……」
「我需要的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決心。」
他凝視聰實平靜的臉,一瞬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聰實的眼睛跟鏡片一樣不染塵埃,他的內心卻是飛沙走石──這個年紀,這個身份,經歷過的那些事,他怎麼可能給出無虞的未來?一旦沉溺於此刻的貪戀,往後聰實不得不面對、不得不放手時,那份愧疚與痛苦,只會加倍。
畢竟該分手的時候,決心一點用也沒有。
他知道這句話對聰實來說是多麼不容易,更知道自己給不出明確的承諾,但他還是開口:「我知道了。」
他也不確定那句話裡有多少誠心,但聰實露出一個小小的、他辨識得出是真正開心的微笑,彷彿穿透了所有的矛盾與掙扎,直接觸及了他的心。
「下次見。」
成田狂兒不太記得自己回了什麼,坐上新幹線時還覺得有些飄飄然。電影裡兩位主角一在山上、一在海邊各自決意分手的畫面在腦海中模糊起來,他頓時為自己曾經堅持「最好的選擇」苦笑起來。
第二次別離前也是被聰實緊緊地抱住。成田狂兒在回擁時放縱自己的知覺,感受著聰實有力的、已然長成年輕男性的手臂,讓自己被某種安穩的重量包圍著。對方的氣息貼近耳邊,有時微亂,有時灼熱,那些細碎的、喉間發出的聲音是不可碰觸卻近可吐息的誘惑,像輕柔而精準的敲擊,幾乎敲開理應固著的枷鎖。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體內緩緩升溫,胸膛緊貼著聰實的,連帶著心跳也漏了幾拍,使他手掌微動,幾乎想更用力地扣住聰實的腰,感受他身體更深層的熱度,將他整個人嵌進自己懷裡,然而那份衝動最終被強行按捺下來──畢竟比起上次像短暫的夢境,這次更真切讓他感覺到:這個人在自己懷裡,而且像是……捨不得放開。也許是因為這一次的聰實,更像是抱住了他這個人,而不只是為了說再見。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想要竭盡所能地記住,確認有某種不言而喻的連結正緊緊維繫著彼此。
那一次擁抱完,他坐在新幹線上,正打算跟上次一樣閉著眼睛整理回憶,視線投向玻璃,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窗外的風景快速流動,窗內映著自己隨著光影變換不定的臉,好一會兒,他才猛然想起——
聰實君剛滿十八歲的那年十一月,在燒肉餐廳裡,對他說出「以後不要再見面了」的時候,他強撐著鎮定的軀殼,用「終於來了」、「該是時候了」這種近乎冷淡麻木的念頭、事不關己的旁觀態度即時壓住所有情緒,沉甸甸的積在胸腹,讓聰實君陪他走到車站,沒問也沒挽留。臨別前,他輕飄飄地吐出「下個月再聯絡吧」(那就是最後一面了)後轉頭,忍耐著即將滿溢的、拔腿逃跑的衝動──聰實君忽然從背後抱住了他。
那個擁抱,他當時沒有任何念頭,甚至不記得聰實君手臂的感觸與力道;事後也不在意,甚至不去回想──那只是一次感謝的表達,像過去許多次別離一樣,好聚好散。
「聰實君做了決定,但還是會有點難過吧。」他這樣想。
他不以為那有什麼其他情感或可能。為此糾纏不清,只會加速毀壞而已。
那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此時他才發現,那個短暫的片刻,早已刺入體膚、烙進記憶深處,在此刻被呼喚出來──
那是聰實第一次主動擁抱他──在以為將要墜入無底懸崖的時候。他卻再也不能知道當下聰實的表情與念頭,那段時光的流轉在他身上鏇出一個消失的空洞,因為痛──
他很早就知道不在乎能避免與忘記痛楚。
六年前在南銀座,聽著聰實君唱完〈紅〉、與十四歲的他分別,那時他硬逼自己張開雙臂、像根柱子般定在原處,第一次狠狠經歷「忍耐不去擁抱」的痛,形成一個空白的烙印,他花了漫長的、包括在獄中獨處的時間才足以成為枷鎖。
兩年前那段消失的片刻突然重回體內,彷彿聰實當年被他漠視的無聲吶喊終於回傳,震耳欲聾,百倍償還了當年的麻木失感,這股反彈比他六年前刻意忍住不去擁抱、至今仍舊囚禁自己的枷鎖更加劇烈,讓他一時忘了呼吸。
但現在聰實補了回來,藉此給予了自己,方才擁抱的溫暖穩定讓他痛苦得到緩和的同時,眼前竟一陣暈眩似的、過度疲累終於倒在床上的、安心的模糊。
→聰實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