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賢第一次踏進這間小屋時,鼻尖立即感受到一股濃重的氣味。那像是早期緻燒工法下留下的油煙與老木頭混合出的味道,帶著一種時間堆疊出的陳舊氣息。對他這個從小住在老屋裡的人來說,這並不陌生,反而有種奇妙的熟悉感。
小屋裡的光線有些昏黃,窗邊隱約傳來一隻貓的叫聲。這聲音打破了初來乍到的拘謹,也讓屋內的幾位老朋友微微一笑,像是默契地迎接著某種神秘氣氛的開始。
阿勳、大戶、阿泰與傑森四人,靜靜地坐在圖書櫃前的皮椅上,手裡捧著一種不知名葉子的茶。茶香微苦,空氣中的對話卻慢慢轉濃。他們展開一場成熟而低沉的談話,談論靈性、心理學與行善,卻又像是在排演一齣只能半信半疑的劇場。「我不算是有靈性體質的人。」阿賢開口說。「大學的時候上過一門課,教授要我們閉眼、靜坐,配合薰香,想像自己進入一個山洞。我那時讀了一本榮格心理學的書,裡面說潛意識本身就是一座山洞。」
他曾和女友去黃金博物館拍照,照片裡出現了不明的影像,女友說她看見了某些東西,而他卻什麼也感受不到。還有一次,他們去國立台灣海洋大學旁的海灘散步,那天兩人全身都怪怪的,渾身不對勁。「雖然這些經驗讓我有點毛毛的,但我始終無法確認那就是什麼靈性體驗。」他補充。
「我沒見過鬼,也沒真正感應過什麼靈魂氣場,」他說,「但大家都說有些地方就是『有靈性』,我就只能從自己經驗裡找些線索。」
他想起小時候學校實驗室裡的人體模型,那種涼涼的、不自在的感覺,或是《海賊王》裡會動的骷髏布魯克,這些似真似假的印象,成了他與靈性最接近的交集。「也許是我體驗得還不夠多吧。」
阿泰則說得直接:「我的靈性體驗就是身體的感覺。有些地方一走進去就會感到煩躁、悶熱,或者跟某些人接觸之後覺得渾身不對。」
「你這樣說,我也有過。」大戶忽然接話,「我去過一間廢棄醫院,才踏進門就覺得喉嚨很緊。」
阿泰笑了笑,繼續說:「我後來學會透過淨身讓自己平靜,因此每年四月,我會去泰國的寺廟走走,體驗大乘佛教的氛圍。每次回來,都會讓我重新找回工作的動力。」
阿勳,是這個群體的領頭人。他的靈性來自身體的親身經驗,尤其是「鬼壓床」這件事。「我已經習慣被鬼壓了。」他笑著說,「但也是這樣,我才看到一些更深層的靈性訊號。後來我媽幫了我一把,我才慢慢走出來。」
「你說的『更深層』,是什麼意思?」傑森問。
「就是我常夢到一些場景,後來真的出現了。那種感覺很像宇宙在對你打暗號。」阿勳說。
他也曾說,每當他努力準備考試就會不順,反而是走偏門、做點灰色商業的事情會特別順手,但也常掉進陷阱,面臨財務危機。
大戶則是第一個談到「預知感」的人。他說,有些夢,醒來之後竟真的成真。
「我有一次夢見和碩士班同學在麥當勞做測驗,結果幾個月後真的參加了類似的靈性活動。」他是工程師,對很多事情都抱持理性態度。他最近在研究「靈性與行為經濟學的關聯」,並對「樂齡大學」提出質疑:「高齡者為什麼還需要一張證書?如果這張證書的價值只是一張紙,那真的值得嗎?除非它能帶來其他價值,否則不如說,樂齡教育的真正商道,才是一門生意。」
傑森則從自己在日本學習靈性體操的經驗出發,提出一種意識與靈性的相對觀點。他用簡單的話說:「當一個人意識集中時,靈性會減弱;當意識放鬆,靈性就會自然浮現。」
「那是不是就像我冥想的時候,反而會出現一些突如其來的畫面?」阿泰問。
「對,心流狀態本身就是靈性的入口。」傑森回答。
阿賢一邊聽,一邊偷偷笑。他好像懂了些什麼,又不全懂。但在這樣的對話中,他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合理性——彷彿是某種難以驗證,卻也難以否認的事。
這幾個小時裡,他們談了太多:從過去的紀錄片聊到潛意識,從親身體驗聊到「不要亂看」的禁忌。這間小屋,就像是一場靈性補習班,擠滿了形形色色的鬼怪與靈魂劇本。
外頭傳來一聲風鈴聲,像是某個看不見的角色也走進了房間,讓每個人的心思更沉了一些。
最後,阿賢總算說出了他這一路上的想法: 「我沒有靈異體質,我也看不到什麼。但我可以理解為什麼有人需要靈性的依靠。我想學理論——心理學、宗教學、文化人類學——就是想從我能理解的角度,去幫助那些正在尋找的人。」
這場對話裡,有人能看見,有人能聽見,有人能感覺,也有人只能理解。但沒有人因此被排除。
這間靈性的小屋裡,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座位。而每個座位旁,也留著一處溫和的空白——等著下一位誠實進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