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沉霧深處的搏命者
與阿吉道別後，羅傑瓦里獨自回到了林間。經過幾日的修行與釋放，這片黑霧森林中多數野怪的魂魄，已被他逐一迴向。
但人聲，卻仍此起彼落。「奇怪，為什麼這裡怪重生這麼慢？」
「別跟過來！這個點我剛搶到——」
「前面那傢伙到底怎麼打的？我刷兩隻就空了……」
「又是你？！剛在西邊你也在，現在你又來東邊跟我搶！」
羅傑瓦里低頭沉默，走過一叢灌木，迎來幾道不友善的目光。他沒有開口，只是加快腳步。
這片森林，與幾日前柚子傳送他去過的「無名森林」不同。那片森林尚未對旅人全面開放，自然沒有人在意野怪是否消失太久。而這裡——是初心者們準備轉職的練功聖地。每一頭怪物、每一滴經驗值，都是眾人眼中「該搶」的資源。
「他們只看得見升級，看不見……野怪的臉。」羅傑瓦里心中喃喃，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鬱悶。
入夜了，霧更濃了。旅人們一個個退散，森林靜了下來，只剩遠方偶有光點閃爍，是帳篷裡未熄的燈。
「人少一點，辦事比較方便。」他自語，「剛才有人在討論那頭黑霧森林之王，就趁這機會去會會牠吧。」
循著眾人傳聞的地點，羅傑瓦里踏入森林更深處。
然後，他看見了——
那不是單純的野獸。那是一種……介於昆蟲與戰士之間的存在。牠身形如甲蟲，但竟以兩腳直立，體型比成年人略高。其餘四隻手臂正忙著撕裂地上的屍體，剪刀狀的口器還滴著血絲。
而牠，也注意到了來者。
一聲撲翼爆響，巨蟲張開翅膀，朝羅傑瓦里猛然衝來！
「這也太突然了吧！」他驚叫。
下一瞬，巨蟲竟將半塊獵物肉團狠狠朝他砸來！
「呃……這什麼臭東西——」他剛撥開那黏答答的肉塊，兩隻如刺拳般的右臂已閃電襲至，一拳迎面，一拳直擊腹部！
轟！
羅傑瓦里整個人被打得橫飛出去，重重撞上樹幹，隨即摔落草地，吐出一口鮮血。
「不行……這速度太快……根本沒空間施展『釋魂』……」他強撐著起身，腦中迅速分析。
「折影盾在這種霧中幾乎沒用，無法靠光線營造死角……」
還未思索完畢，巨蟲再次襲來！牠的四隻手臂外側，竟彈出彷彿刀刃的甲片，閃爍著冷光，向他直直劈下！
「這四刀砍下來，我可能會直接碎成——」
來不及多想，他深吸一口氣，「觀」的感官瞬間放大，世界似乎慢了半拍。
他迅速判斷巨蟲攻擊的規律，每一拳雖猛，但出拳後會短暫僵直，或許能利用這個時機逆轉局勢。
——瞬擊！
羅傑瓦里腳尖一踏，身形如電，折影盾擋住上方斬擊，身體瞬間躍起，貼近巨蟲胸口！
終於，找到第一個空隙！
他將巨蟲撞開，落地瞬間立刻發動「無形」。雖未真正隱形，但體溫與氣息瞬間降至極低，仿若與霧融為一體。
巨蟲抬頭四顧，警覺地尋找目標——但羅傑瓦里已站在牠背後。
訊風刺的刃端，此刻正燃起淡藍色的火焰。
「結束了。」他低聲道，一躍而起，短矛筆直刺向目標。
巨蟲驟然反應，翅膀大張，身形側跳！
矛刃雖未命中要害，但仍劃過翅膀，火焰灼燒下，左翼焦黑破裂，可以判斷此時的牠再也無法飛行。
但出乎預料的是——牠憤怒地做出如集氣一般的動作，接著毫不猶豫地扯下焦翼，甩在地上。
接著，巨蟲的腹部甲殼的紋路竟開始泛起異樣的幽光，似乎正在醞釀某種新的攻擊。
下一刻，那身形、那站姿……竟更像某種直立的人形獵手。
羅傑瓦里目光一凝：「牠……還會進化？」
黑霧翻湧，靜靜等待下一回合的殺意。
羅傑瓦里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
巨蟲拔掉翅膀後的身軀，似乎變得更敏捷了。牠的六肢再無多餘部位拖累，站姿直立如人，一雙褐黑複眼死死盯著獵物，彷彿下一瞬便會撲殺。
羅傑瓦里額頭滴下汗水，握緊手中的短矛。
「如果……現在身旁有隊伍的話……」他心中冒出這念頭，不禁苦笑——在這世界裡，沒人願意與一個始終掛著「初心者」標籤的人共組隊伍，哪怕他再怎麼努力。
他低頭望向自己那件補釘斑斑的棉質護肩，那短矛上的刃光也早已黯淡如灰。再抬頭看向眼前的敵人，那根本已不屬於初心者能應付的範疇。
「這實力上的鴻溝……也未免太絕望了些。」
還來不及再思索，巨蟲已如一道黑影般貼地衝來！
「呃——！」
血光四濺，鋒利的手刃如雨般掠過他的身軀，每一擊都帶來灼燒般的疼痛。肩膀、腹部、腿側，全被斬出深深的傷口。
「不行……這樣根本不是一個人能對付的敵人……！」
最後一擊從頸側掃過，將他整個人打飛。他重重撞上粗樹，身體如破布般摔落地面。
四肢麻木，意識模糊，他努力想抬頭，但眼前只剩一片黑。
正當他逐漸失去意識之際，遠處傳來腳步聲與喧鬧聲。
「哇靠，這人是瘋了嗎？一個人來打森林首領？」
「看樣子應該還是初心者耶……這種人不是應該在村外刷松鼠嗎？」
「不死也殘了吧？但至少他有把對手打到第二型態。」
那聲音逐漸靠近，接著，一陣類似甲殼破碎、昆蟲被踩裂的聲響傳入耳中。
「處理掉了，東西要分給他嗎？」
一個年長些的聲音沉穩回答：「給他吧。他至少讓這東西失去了飛行能力。」
「欸，他是魔法師嗎？不然怎麼有辦法燒掉翅膀？」
「不是，他拿的是短矛。」
「初心者能打成這樣也算拚啦。」
「這樣他應該只會原獸之力吧？敢用原獸打蟲，勇氣可嘉。」
「好了啦，任務結束，收工！」
他咬緊牙關，努力不去理會那些刺耳的議論，但每一句話都如刀刃般劃過他的自尊，刺痛心底。
他們說完便迅速離去，腳步聲漸行漸遠，不久後，四周又歸於寂靜。
森林的黑霧再度籠罩，一切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羅傑瓦里依然倒在地上，無法動彈，但耳邊回響著那些對話，心裡想著：
聽對話可以判斷，大概是經常組隊一起行動的旅人，今晚來到這座森林討罰黑霧森林之王，碰巧遇到這窩囊的自己。
他緩緩睜開眼，手臂顫抖著撐地，勉強讓自己坐起身。
前方草地上，擺著那群人留下的「戰利品」——一顆透著金光的純白珍珠，光潔圓潤，彷彿還殘留著某種濃烈氣息。
那是擊敗黑霧之王後的主要掉落物。對旅人來說，它代表一次成功、一筆升級資源——而對羅傑瓦里來說，它卻像是一記無聲的恥辱。
「這根本不是我的東西……」
他一把抓起那顆珍珠，望著它閃爍不定的光芒，只覺得胸口一陣煩悶。
他看著自己雙手的血跡與傷口，再看向空蕩蕩的戰場，眼神漸漸冷冽。
「我不需要這種被施捨的勝利……真正的尊嚴，是靠自己一次次地站起來贏得的。」
他的聲音低沉，近乎咬牙。
下一秒，他怒吼一聲，將珍珠狠狠朝黑霧深處擲去，彷彿要連帶拋出那份被憐憫玷污的自尊。
那道光芒劃破森林黑霧，消失在草叢與煙霧之中。
「黑霧之王……這筆帳，我總有一天會找你討回來！」
他捏緊拳頭，強撐著站起身來，目光堅定如初。
「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將你釋放——不靠任何人，也不再低頭於任何人的『憐憫』。」
風吹起他破破爛爛的衣角，他的身影搖晃卻始終不倒。即便傷痕累累，他仍站得直挺挺，面對那片看似無盡的黑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