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問行語錄
若山林是心，那檳榔園是妄念所築的幻影；唯有回觀自性，方能還林於心，歸根於地。
紀錄日期：2024年7月10日
一條濕滑的泥徑，蜿蜒地深入一片檳榔林的腹地，車子停在不再前行的盡頭。上個月為了這些森林的勘查與後續可能的復育工程，我特地將自己的四輪傳動休旅車換上越野胎，期望能更自在地應對不同的林道路況與突發地形。其實這並不是單純的準備，而是一份深知土地複雜性的謙遜姿態——準備好不只是身體，也是一種心的對應。
林道盡頭的車影｜進入山區的林道崎嶇不平，特地為此更換越野胎的四驅車輛，停在前方難以通行之處，彷彿象徵著林地邊界內外的選擇與可能。
陽光從林冠細縫中灑落，照見曾經為溪水所開的石徑，如今滿是雜草與落葉。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像極了許多山林從原生轉作經濟利用後的模樣。只是這一次，我是以訪客的身分前來，站在「朋友介紹的地」這個距離上，觀看這規整的檳榔園。
在林地的邊緣，一片片藤蔓蔽天的崖坡，乍看之下展現旺盛的生長力，但其實多數為外來入侵種。這些蔓性植物具備高度競爭性，能迅速覆蓋地表與其他植被，形成單一優勢的綠化層，阻礙本土物種的生長與更新，進而削弱整體生態系的多樣性與穩定性。其繁茂並非健康森林的象徵，而是土地長期干擾下的生態失衡表現，是「次生演替」受限條件下的退化型態。這或許也在提醒我們，當人們缺乏對自然生態的理解與敬畏，這些表面上的綠意繁盛，正是大地失衡後的沉默警訊。
檳榔林的整齊，其實帶著某種壓抑的安靜。站在林間仰望，一根根筆直的檳榔樹幹如列隊般向上生長，卻缺乏層次與棲息的變化。草本植物與藤蔓雖在其間努力生長，但這片土地的生命厚度，顯然與過去所熟悉的原始林地不同。
車輛沿著白鮑溪溪畔前行，這是一條孕育生命的水流，如今部分區段與水泥護岸為伍。儘管溪水依舊清澈，映著天光與山影，但與自然和諧共舞的模樣已慢慢淡出，取而代之的是防禦與控管的語言。這樣的改變，彷彿也回應著《楞嚴經》中的話語：「一切眾生，從無始來，迷己為物，失於本心，為物所轉。」我們因需要而將自然分類利用，卻在過程中漸漸迷失了與其本來的連結。當森林被檳榔園取代、溪流被混凝土框住，我們也不知不覺將山林視為「可轉化的資源」，而非「共同棲息的原鄉」。
然而在這些勘查的過程中，心中反而生起一種更強烈的期盼：是否可以為這些檳榔園找一條新的經濟路徑，讓原生的林木、植物與野生動物有機會重返？是否有可能，在經濟與生態之間，不再是非此即彼的抉擇，而是雙向共存的實踐？
《楞嚴經》譯文中曾說：「真如之理，如鏡中像，若執鏡為像，永不能見。」我們是否長久以來，都誤將工具當成了目標，把土地當作產能，而忘了它本是生命共構的所在？現在，也許是時候重新看見那「鏡外的真相」，讓森林與人類的關係回到更本真的狀態。
這趟勘查，如今回顧，我認為並非只是為了下一塊地的判斷，更像是一次森林回歸的信念回返與深植。在檳榔林與溪水之間，種下的不只是未來復育的希望，也是對自身、對整片山林的一次誠實發問。
文：🌲👣 藏山問行｜Dr. ANDERSON 戴慶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