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06:那天,我差點沒回來】
2019年11月6日,原本只是平凡的一天。
那天上午,我搭著朋友的車,準備前往新店洽公。從土城上了北上的交流道,沿途我們聊著今天公司的事,談話一如往常輕鬆自然。
但就在某一刻,朋友突然轉頭看著我,語氣有些驚慌地問:「你怎麼了?講話怎麼變得怪怪的?」我愣了一下,自己也覺得嘴巴好像不太聽使喚,語句開始模糊,連臉部肌肉都感到僵硬。朋友說,我的表情開始不自然,甚至整個身體的狀態看起來都不太對勁,就像中風一樣。
意識到情況不妙,我們立刻決定下中和交流道。朋友急著問我想去哪裡看醫生,那一刻,我腦中只浮現一個地點——離家最近的亞東醫院。
他毫不遲疑地轉方向盤,迅速往亞東開去。一路上,他不斷地跟我講話,不讓我閉上眼睛,一直努力讓我保持清醒。我撐著、他撐著,直到我們衝進亞東醫院的急診室門口。
【急診室的紫黑夜】
一到急診櫃檯,我就被安置在輪椅上,幾乎沒有多餘的問話,醫護人員立刻將我推進急診病房。整個人彷彿進入了一個流程飛快運轉的世界,下一步是電腦斷層掃描,判斷出血情況。
但就在這個節骨眼,我突然猛烈地開始吐血,整張臉迅速變成一片可怕的紫黑色。
護理師見狀,立刻將我的上衣與褲子剪開,迅速清理口鼻與身體狀況後,開始安排進行斷層檢查。
醫生看過影像後,臉色凝重地告訴家屬:「不太樂觀,是出血性中風,出血位置不止一處。不過目前出血量還差一點才符合開刀標準。」這句話聽來微妙──既像是暫時喘口氣的機會,又像是更大風暴的前兆。
但很快,醫院便要求家屬簽署同意書,以備隨時手術使用。我母親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地說她不識字,無法簽名。
時間在此刻變得殘酷而沈重。為了不耽誤搶救時機,我太太毅然決定簽下那份同意書──帶著決斷,也帶著她的擔憂。
時間來到凌晨,跨過了12點。我的情況沒有好轉,反而出血量還在增加。
醫生果斷地下達了開刀指令,不只是清除腦內血塊,更關鍵的是處理破裂血管的部位。那一刻,我的命運完全交在醫療團隊手中──也是在那一刻,我正式與生死開始搏鬥。
【與死神擦肩而過】
經過長達十四個多小時的手術,我的命運總算從手術室走出來。
那時,醫生走向等待區,手中提著一個透明袋,裡面裝著從我體內清除出來的血塊與血液。他看向我太太,說了一句讓她幾乎站不穩的話:
「妳先生真的很幸運,我們找到了第二個出血點,血也止住了。」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鬆了口氣,但還沒來得及感謝天意,醫生接著說出的話,讓整個現場氣氛瞬間凝重下來。
「不過,這出血的地方在基底核,位置非常深,靠近腦幹。能恢復到什麼程度……要看老天爺了。」
短短幾句話,像是把人從希望拉回現實。手術成功止血,只是打開了下一道不確定的門。基底核靠近腦幹,這意味著任何併發症、癱瘓、昏迷、甚至呼吸中止,都不是誇張的可能。
當下,我的太太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從接到通知、簽下手術同意書,到聽見「基底核」、「腦幹」這樣冰冷的醫學名詞,她幾乎是在一瞬間經歷了崩潰、堅強與未知的所有交織。她不是醫生,卻必須在這種生死邊緣的局面裡,做出沒有選擇的選擇。
那時的她,就像站在暴風眼裡,外界什麼都看不清,只有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昏迷,不只是沉睡】
有時候,真正的醒來,不是睜開眼睛那一刻,而是穿越黑暗、從另一個世界走回來的過程。
我在亞東醫院昏迷了將近二十多天。醫學上稱之為「深層昏迷」,但對我來說,那段時間卻不只是沉睡,而是一場靈魂的旅程。我經歷了一連串無比真實的夢境,每一場都像是跨越時空的修行,每一幕都深深刻進了我的意識裡。
第一夢|神明的選擇題
夢中,我見到了濟公老師。他站在我面前,神情莊嚴,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他問我:
「你想要走,還是留下?」
我幾乎沒有思考就回答:「我還不能走。我有老婆,還有兩個孩子,我的責任還沒完成。」濟公老師點點頭,神色柔和了些,說:「祂知道了。那你就留下,繼續修行。」然後,他就轉身離開,像是任務已完成,靜靜消失在我看不見的光裡。
第二夢|父親的沉默守護
我見到了我的父親。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站在我面前,靜靜看著我,眼神裡藏著濃濃的悲傷與擔憂。那是一種我再熟悉不過的神情,就像他在世時一樣,不多話,但總會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默默站在我身後。
那一刻,我感受到他的愛,無聲卻無比堅定。
第三夢|將軍的點兵台
我彷彿成了一位泰國的將軍,身穿軍服,站在一座巨大的操場上,正莊嚴地點閱兵馬。身旁旗幟飛舞,士兵列隊如山,我能感受到權責在肩、眼神如刀,一聲令下,萬人齊動的震撼。那種指揮天下的感覺,彷彿是另一段生命的召喚。
第四夢|地下的使命
下一場夢,我變成了日本的地下鐵工程師。我戴著頭盔,穿著制服,深入地下通道,手握藍圖,帶領團隊勘查施工。隧道幽深、燈光昏黃,每一步都像在探索未知的命運走廊。那份專注與責任感,和現實中的我竟也如出一轍。
第五夢|山中的靜修者
最後一場夢裡,我成了一位山中的和尚。我穿著灰袍,獨自坐在松林中的石階上,面對雲霧繚繞的山景誦經修行。四周靜謐無聲,只有風聲穿林,鳥語清唱。我感受到心靈被洗滌的寧靜,也體會到「放下」與「領悟」的重量。
靈魂的行腳,身體的回程
在別人眼中,那二十多天的昏迷,是我與死亡最靠近的時刻;但對我來說,那是一次靈魂被提醒、被挑戰、也被引導的過程。
或許,這些夢境不是巧合,而是生命以另一種形式在和我對話。從神明到父親,從戰場到地底,從喧囂到寂靜,每一場夢,都像是生命在對我說:
「你還沒走完的路,別急著離開。」
【醒來,是另一場開始】
我慢慢地醒來了。
沒有想像中「睜眼就結束噩夢」的戲劇性場面,只有一種極度沈重的疲憊感,像整個人從地底深處浮上水面,還沒來得及喘氣,就發現自己根本不會游泳。
我的意識逐漸清晰,但身體卻陌生得可怕。
左腦大面積受損,導致右手、右腳完全無法動彈,連一根手指都無法自如移動。我就像被封印在自己身體裡,只能睜著眼,看著這個世界,卻動不了、說不出話。
我得了失語症,語言系統幾乎崩潰,想說的話卡在喉嚨,只能發出含混的聲音。原來,醫生為了搶救我的生命,曾對我的聲帶進行過手術,而現在我不僅說不出話,連「想說話」這件事都變得格外遙遠。
那是一種極度挫敗與孤立的感覺。像是醒來後,被丟進另一個牢籠,而這個牢籠叫作「自己」。
但我知道──我還活著。
我知道,這次不是神明問我「走還是留」了,而是這具破碎的身體在問我:「你要選擇重來嗎?你真的準備好要回到現實了嗎?」
我沒有選擇。
因為我答應過濟公老師,我要留下來修行;因為我看見父親的眼神,我不能讓他再次失望;因為我還有老婆與孩子,我不能只回來一半。
所以即便身體不能動、不能說,我也要開始──一步一步,重新學會如何活下去。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