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信義區某棟共享辦公室裡,23歲的「小安」正在剪輯今天第五支短影片。她的電腦旁放著半碗冷掉的滷肉飯,螢幕上是經紀公司剛傳來的訊息:「這支業配點擊率不到5%,下次再這樣就扣款。」小安苦笑著說:「我以為當網紅是分享生活,沒想到是在流水線上當數位女工。」
這不是個案,而是網紅經濟的普遍真相。
1. 被包裝成「機會」的剝削
中國直播工會流傳著一句話:「養100個素人,總有一個會紅。」在廣州白雲區的直播基地,有許多年輕人住在擁擠的宿舍,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他們簽的合約裡,普遍藏著魔鬼條款~三個月「培訓期」沒有底薪,解約卻要賠償天價「培養費」。化名「小林」的主播透露:「工會用你的身份證開10個帳號,播到猝死也紅不了。」
台灣的狀況也不乏這樣的狀態。某家知名網紅經紀公司合約中,素人網紅必須每月達成30萬流量,才能領到2萬元「獎勵金」,但公司抽成高達70%。更荒謬的是,許多學生被「經紀約」綁住三年,卻從未見過所謂的「專業培訓」。
2. 流量焦慮下的自我物化
在上海,一種叫「人設診所」的新型服務在興起。付費諮詢後,你會得到一份「爆紅人格分析報告」:建議你當「毒舌閨蜜」還是「吃貨萌妹」。26歲的Sandy花了8000人民幣改造帳號,結果只是被要求「每天拍3次假哭影片」。「他們說觀眾愛看情緒崩潰,但現在我真的快崩潰了。」
這種扭曲在台灣演變成「數據賭局」。Instagram上到處都看得到「互讚互粉」社團,網紅們像賭徒般交換虛假互動。曾有穿搭部落客說:「我花6小時修一張照片,結果經紀人說『腿不夠細』要重拍。後來才知道,他同時在帶20個跟我一樣的女生。」
3. 平台與資本的共謀結構
抖音的「直播PK」機制被稱為「21世紀最成功的血汗設計」。兩位主播連線比收禮數量,輸家接受懲罰~這樣的模式,讓中國主播工會可能單月營收破億,卻導致許多主播因過勞送醫。諷刺的是,直播平台一邊宣導「健康直播」,一邊把最高流量分配給「懲罰最狠」的房間。
台灣同樣驚人。某美妝品牌公開招標,要求網紅「保證3000讚才付款」,結果引起網紅削價競爭。最後得標者其實是買假帳號充數,品牌方也心照不宣~反正KPI達成就好。這種共犯結構下,真正受害的是消費者和認真創作者。
4. 微光處的反抗者
在中國一群前主播組成「虛擬工會」,用AI生成直播內容來對抗剝削;台灣則有「透明化運動」,如網紅「阿翰」公開業配報價單,揭露「百萬訂閱換不到基本工資」的真相。
香港YouTuber「米紙」更直接拍攝紀錄片《我在工會當奴工》,記錄下凌晨三點的直播基地:年輕女孩們累到黑眼圈,對著鏡頭重複「謝謝大哥打賞」。影片最後,她平靜地說:「我們以為在追夢,其實只是大數據裡的耗材。」
當「做自己」變成產業鏈上的一環,這或許是網紅經濟最深的荒謬。那些看似光鮮的直播間和精修照片背後,是無數個「小安」在深夜刪掉第100個不夠完美的片段。或許真正的反抗,是開始問那句最簡單的話:「這真的是我想要的人生嗎?」
部分內容來自中國《人物》雜誌報導、台灣《報導者》專題、香港《端傳媒》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