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 2022/03/24 - 04/01 馬祖獨旅
camera: Olympus 35 EC
「聽見身體的勞累。」
一個出發代表一個離開,一個抵達背著很多的再見。早上還在折疊棉被,看著三班必須錯過肯定錯過的飛行,我沒有惋惜,只是在想早餐究竟該吃鐵板麵還是蛋餅。洗好的底片同時躺在雲端,一卷是白片一卷是曝光,一部分的旅途消失了,但冷靜想了片刻,該在的其實都還在,差別只在於有沒有畫面去應證它們。
好友說想刪除所有社群軟體,因為生活變得很煩。我覺得很難但是躍躍欲試,雖然,不清楚實際上將失去什麼或是得到什麼。台東早上總是先給你一片藍,過了中午就風雲變色,雨裡恍惚辨識著夕陽的方向。恆春有落山風。基隆是雨不停國。馬祖的路always陡坡,去每個村子都要過幾趟中橫,一座島和一座島之間是船隻,十分鐘,十五分鐘,五十分鐘,兩個半小時。
「妳想不想往西北呢?」
『北邊就算了。』
「那就往東。」
五年多前的對話,既視感那麼強烈。
我不睏,但朋友說身體的聲音比較重要,需要休息。把行李都歸了位,被兩隻貓纏住小腿,在此之前膽怯地踏上體重計,嗯,比出發前多了很多,但比預期中少一點。身體微微出汗,歡迎回到熱帶。
捲著被子昏昏沈沈,想起還有一篇稿子沒寫。
《世界上最爛的人》好想再看一遍,或是兩遍。

「妳跟誰去?」
『我一個人。』
「妳一個人出來玩嗎?」
『我一個人。』
四年了;八年了。
人來了又走,我還是喜歡一個人。
從前只知道仰望夜空可以看見星星,後來發現,從八代灣遠眺深夜的海面,也能看到星光點點,那是族人於拼板舟上高舉火把,引誘飛翔的魚群。近日又認識了一種星星,在台灣最北最遠的海,一顆顆像眼淚般晶瑩剔透的星點閃著淡藍色光芒,隨海流一波波跳走、一波波躍來。
你見過屬於海的流星嗎?
走過國境之北,經歷了大霧、陰雨、雷雨、極低溫,也有少數和煦的晴日,體感溫度最低是六度,很慶幸出門前跟老友借了大衣圍巾,抵達南竿時又衝進便利店添購了發熱衣和毛帽,太小看它的緯度。原以為馬祖離台灣並不遠,其實很遠,站在北竿,遙遙可望見福州,若是再晴朗些,他們說連福建土樓都看得清楚。
上一次去到馬祖是二十年前,姑姑公司員工旅遊,記憶停留在坑道、淡菜、港口、滿街阿兵哥,當年距離金馬解除戰地任務、開放觀光還不到十年,島嶼仍保有一股肅穆氛圍。二十年後此刻,街頭軍人少了大半,商家相對冷清,有好多小店招牌早已磨損,透過玻璃看進去,積滿灰塵,或已成為日常居所,不再營業。自助或獨身的旅人沒有想像中多,也許未到觀光旺季,擦身而過的多半是長輩旅遊團,一車一車。背包青旅也不多,每個島能夠找到一間,便已知足。
我選擇南竿作為起點,然後東莒、西莒、北竿,四鄉五島唯獨東引沒有去,東引是台灣最北的疆土,從南竿過去船程約兩個半小時,但此行搭船的額度已達能忍受的極限,只能留待下次。
除了搖櫓和近年興起的獨木舟,馬祖似乎沒有其他水上水下活動,海灣相對寧靜,像只屬於島,只屬於居民。有些坑道仍開放著,有些坑道廢棄,有些透過政府招標轉租給民宿經營,在外頭看大同小異,但走進每一個濕冷的長廊,總不免被深深的孤寂感包圍,假想著戰備時期的軍人,如何寂寞又緊繃地守住堡壘。我特別喜歡在坑道盡頭聆聽浪聲,看四周的海與懸崖,看霧裡似遠似近的敵方。戰事遠去了,歷史遠去了,剩下坑道延續著島嶼的悲喜。
時時想起抵達那日,從南竿機場騎車前往西南岸,津沙,一個人煙極少的聚落,暗自竊喜選對了落腳處。沿途心裡不斷浮現一股雀躍,很熟悉,是多年前第一次踏上蘭嶼時,那股難掩笑意的欣喜。我早已忘了當時臉上的笑,十多年後跨越台灣、在幾乎位於斜對角的馬祖,重新拾回這份感動。
帶了五卷底片回來,其中一卷曝光、一卷空白,屬於南竿的記憶消失在膠卷裡,好像它也偷偷知道我對南竿的思緒不如後面幾座島豐盈。幸好每一夜不管多累多晚都認真寫了日記,回頭看密密麻麻的文字,感覺什麼也沒有丟失。底片乘載了一小部分旅途的艱辛,光影,和笑語。沒來得及記錄到的,我未來還會再去。

第一眼見到瓊麻時,我暱稱它是「巨無霸版的林投葉」,海邊比比皆是,後來得知這是當年軍民齊心協力種下的植物之一,瓊麻的體型可以做為軍人和碉堡的掩護,也可阻擋水鬼夜襲。「瓊麻長大以後就會變成妳剛剛看到的那棵樹」(畫面裡它正後方的植物),藝術島的導覽志工笑著一指,我瞬間起雞皮疙瘩,這樣的蛻變太過魔幻了,讓我久久無法回神。

在走訪藝術島策展的過程中,有一些困惑,也看見某些與地方連結的縫隙,但事後和咖啡館老闆攀談、或與幾位在地青年的閒聊中,稍微釐清了不解之處。但很喜歡這個展區劉梅玉的詩句,也很慶幸在出發前就先接觸到了她的文字。

民宿主人推薦的咖啡館,一走進就好喜歡架上有夏曼.藍波安 maran的書,我問老闆:「妳去過蘭嶼嗎?」,她說去過一次,她的大學同學也剛好是蘭嶼人,接著說出名字,我笑了起來,在這麼遠的地方遇見彼此熟悉的人,離島好小啊!
無人的空檔聊了好多事,讀了書架上關於馬祖的書,回想前一日在刺鳥咖啡尋獲的詩集、作家們的題字,從文字上認識的馬祖有一種壓抑和憂鬱,也在後續的對話裡找到共感。

跳島去到東莒,住兩晚,抵達不到半小時就已經喜歡,這裡的空氣和味道都不太一樣,居民說著平語(接近福州話,也有人統稱馬祖話),溫潤語調,穿梭在安靜無憂的村落。

沿著魚路古道就可以走到大浦聚落,對馬祖燃起興趣是因為「大浦plus+」駐村計畫,終於來到這個在臉書上觀望了好久的聚落。這些是位於大埔聚落白馬尊王廟的土偶,每一個作品都非常可愛,佐手寫的文字,讓人蹲在地上讀了好久,從土偶裡想像著當地的節慶和生活。
(那日徒步,但下著大雨,我的底片相機就在此時受潮了)

設置在東莒神秘小海灣的海廢創作,這裡所有的物件都來自海,漂流木、廢棄漁網、海漂塑膠,藝術家和志工一點一滴集結而成,它們也都一一被認領了,展期過後,就會離開海灘進入到居民生活中。

東莒碼頭很迷你,這個季節搭船的遊客也不多,比較多是居民跳島採購,帶著物資往返。

西莒的地形同樣陡峭,連騎車爬坡都有點吃力,這裡看見更多廢棄的老屋,好想知道整座島目前住著多少人。
島上唯一或唯二的快餐店躲在雜貨店二樓,要很勇敢地走進去,直入深處上樓就對了。這裡離軍營不遠,陸續登門的鄰桌都是阿兵哥,大家都跟老闆娘很熟,阿姨阿姨親熱的叫。老闆娘知道我從蘭嶼來後,很熱情要我去跟她的弟妹聊天,弟妹也是蘭嶼人,嫁到西莒快三十年了。臉皮薄的我事後輕輕路過,正好看起來沒人在家,再後來輾轉得知對方應該是我前老闆的阿姨,世界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小呢?

心裡前三名喜歡的海灘,這裡都是細沙,海總是拖得很遠很長,有人說偶爾會看見海變成方塊的形狀,我看不太出來,好像有一點稜稜角角?

無意間待了最久的北竿,每個聚落都走了兩三次,同樣又住在人煙稀少處,而且是重建後的古宅,好幸運。另外也吃了魚麵,好鹹。

北竿每個聚落都依傍海灣,再小的港口也有漁船進出。

越過可以眺望北竿機場的山坡,走入這個步道,應該是我走過最奇幻之路,步道蜿蜒著山壁,有一段需要攀繩,認真的攀繩!沿途壯闊的景致好值得,雖然風大不允許停留太久,但走完全程我覺得非常滿足,緊接著我把北竿的步道一個個都走完了。

白色是潤飯「米時」,蒸糯米裡面包有顆粒的紅豆餡;黃色是苞當「米時」,口感像麻糬、外層沾滿黃豆粉和糖粉兩樣都是馬祖傳統點心,做起來很費時,老闆娘說她經常做,因為婆婆喜歡吃,她從東莒嫁到北竿26年了,餐廳裡賣的都是她為婆婆做的料理。我特別喜歡她做的魚丸魚餃湯,調味和配料都很細緻,是吃過了三家不同的魚麵後最喜歡的一家。「米時」是一個字,她念ㄒㄧˋ。

路邊攤賣「虫弟(ㄌ一ˋ)」餅的阿姨,第一次去撲空,她正在包黃金餃,跟其他店家不同的是裡面只包糖,沒有其他配料,可是炸起來好邪惡好好吃噢。隔天有吃到「虫弟」餅,也非常美味,蹲在她的攤位旁一邊吃,一邊聽她說些街邊小事,她問我蘭嶼也是這樣嗎?像是船隻,飛機,運送,人少人多,吃的食物,我們好像兩個不同的國,在島際間跨文化交流。

北竿第二天是晴天!殊不知這一日是風雨前的寧靜,但是,終於看到一點馬祖藍。
(照片是退潮的芹壁沙灘)

忽然意識到經過了那麼多座廟宇,都沒有抬頭仔細觀望,簡樸得令人喜歡,內外都是。

要回家那日北竿起了大霧,全天就在霧來霧又散的迷茫裡度過,飛機最終是取消了,有那麼一刻後悔沒有大睡一覺安安心心地享受北竿的風和溫度,但這件事在後來已補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