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我們好像可以慢慢做完這件事了
《耳邊摺痕》的錄音日不像以往那樣孤單。方靜冉坐在話筒前,微微喘了口氣,先念了一句開場介紹:
「今天這段素材,是來自一位說她爸很愛念風的方向的朋友。她說,每次聽到那個『北』字,就知道爸在想窗外的天氣。」
她唸得慢,在「北」字後真的停了一下。不是刻意,而是她也忽然想起誰曾講過那句話的語氣。
寧薄言坐在剪接桌前,原本在記錄節奏時間,看見那段靜音達 2.3 秒,按下備註:「語者停頓可能有情緒內涵,保留原段。」
她沒說話,但在音軌資料夾裡加了一則筆記:
「那句我原本只打算停一秒,後來多了些念頭。但你沒剪,我就不再改了。」
剪接進行得比以往順暢。他沒再提速率,她也沒再強調語尾的重量。他開始判斷她的節奏不只是語感設計,而是回憶裡的下呼吸。他不是懂她,但他開始習慣等待她念完。
「妳素材裡語尾停頓比例比前兩集高。」他說。
她回:「因為這集要念的比較不是語句,而是情緒的影子。」
聽眾段落完成後,她抽出一則小記錄,是從阿嬤摺痕筆記裡找到的:
「冷氣不要吹背後,小孩子骨頭會鬧脾氣。」
她唸完,自己先笑了。寧薄言回播那段時沒剪掉笑聲,只在註記裡寫:「語者笑,是回憶溢出,不屬噪音。」
她問:「你知道這種句子不是文化詞彙吧?」
他點點頭:「知道,是阿嬤用來編織生活順序的方式。」
她看著音波圖上的尾音微顫,像風經過耳朵的節奏。
這集廣播尾聲,她念了一句非素材的話,是她自己加上去的:
「我們好像可以慢慢做完這件事了,不是廣播,而是那些還沒講完的語氣。」
她沒有指明是誰,也沒有提剪接,只讓那句話落在最後的靜音裡。寧薄言沒回應,只把那段結語列入「編輯保留段」不是因為好聽,而是因為他開始知道,有些句子是不能被裁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