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他保留的，是我沒說完的那句話
今天書巷的人意外地多。寧薄言站在主舞台前，講的是電子化閱讀與聲音模組在生活裡的應用。他語速快，語尾利落，投影上的字幕滑動得像他的語調──「書不需要傳統語氣，也能讓人沉浸在內容裡。」
他在介紹語音模組：如何用演算法重新編排文句節奏，去除個人化語調，使每個聲音更有效率地傳達文本。他的語氣裡沒有停頓，像是熟稔的剪接軌道，不留多餘情緒。
方靜冉在人群另一頭，剛從豆花店走出來，衣角還沾著阿嬤擦桌子的味道。她不是來聽演講，只是來送尋人啟事──阿嬤的鄰居走失了，而書巷那天正好有平台安排的現場節目，她被臨時請上台代讀一則短稿。
她走向備稿區時，現場仍留著寧薄言的語音殘響。她沒多說，只拿起稿子。是來自聽眾投稿的一句詩：
「在聲音裡等待的人，從不說走不走。」
她念得很慢，尾音拖在空氣裡。現場短暫寂靜，主持人神情微慌──她的語速與前一段節奏落差太大，不太合拍，也不太合規格。
寧薄言轉頭望她，聽見那句語尾飄過喇叭。他沒多言，只低頭打開錄音機，把那段聲音收了下來。
她揮手後便下台，那句詩不是節目高潮，甚至沒太多人反應。但那段聲音，卻成為當天活動最多人回放的一段。沒有人知道剪接素材時，那句詩被保留下來，而剪接備註欄標註著：
「聲音尾部帶情緒延遲──需留白。」
靜冉沒發現這件事。她回家後像平常一樣打開《耳邊摺痕》，播讀阿嬤語氣備份：
「花生豆花，冷了也可以吃啦。」
她記得那句的尾音是等待。不是病，不是卡帶──是日子裡有人沒回應的默默停頓。
幾天後，《耳邊摺痕》的主管傳來合作企劃書：科技公司願意資助節目，提出語音模組整合的可能性。
她點開文件，技術顧問的名字顯示在第一行：寧薄言。那天語速極快的演講者，那句話的剪接者。
她沒有驚訝。只是打開備忘錄，鍵入一行文字：
「你聽不懂沒關係，我想讓你聽得見。」
然後她停了一下，補了一句──不是對他說，而是對自己提醒：
「他保留的，是我沒說完的那句話，但那不表示他聽懂了。我不能誤會聽見就是理解。」
她看著畫面上的句子，一行一行像語氣沉澱，沒有感動，只有留聲──聲音的合作，也必須從不理解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