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悠人整理完報告後,開車前往胡東岳的大樓。他把車停靠在路邊,左手撐在車門上,手背頂著下巴,思考接著該怎麼處理。
胡東岳請他調查允子雯的家庭狀況,想從中找出關鍵線索。雖然可以確定允翊凱與事件脫不了關係,但要讓那傢伙配合,才是真正的難題。
古悠人提醒自己別想太多,先見胡東岳再說。每次碰到難題,對方總能換個角度,指引方向。
古悠人一踏進門,胡東岳立刻問道:「她現在情況怎麼樣?」
古悠人抓起一瓶礦泉水,沒多想便猛灌幾口,又隨手用瓶身上的水氣順了順頭髮,嘆口氣道:「醒是醒了,但還是什麼也不肯說。」
簡短交代完允子雯的情況後,古悠人從背包裡拿出一份調查資料遞了過去。「你自己看吧,這案子很麻煩。」
調查對象:允子雯、允翊凱
身分:允子雯,現為明仁大學陸上運動學系一年級生;允翊凱,就讀中央體育學院,同系四年級。
調查結果:允翊凱是允振豪與前妻所生,允子雯則是邵宇庭與前夫的女兒。兩人是在父母再婚後才開始共同生活,雖然以兄妹相稱,但雙方毫無血緣關係,只是因姻親關係而成為一家人。
允振豪為專職體操教練,邵宇庭則為前國手級體操選手。夫妻倆對子女要求嚴格,從小即施以高強度訓練。
允翊凱一向將子雯視如親妹,然其表現日益出色後,父親開始頻繁將兩人比較,使其逐漸產生壓力與挫敗感。
事發後,允翊凱對管兆申的關切多以模糊態度應對。綜合各項跡象判斷,推測其與本案恐存在一定程度之關聯。
胡東岳看完報告,一臉沉重地將資料放回桌上。他明白,這一切的根源是父母長期以來對子女的偏差對待,才導致他們心理失衡。
「這件事比我想的還複雜……你真的打算繼續幫允子雯做諮商嗎?」古悠人望著他滿臉愁容,心中早有答案——胡東岳又一次,把所有責任一肩攬下。
古悠人試著轉換思路,語帶提醒與安慰地說:「我知道你很難過,但她會走到這一步,並不是你的錯。」
「我不是在自責。」胡東岳抬起頭,臉上仍掛著那抹熟悉的微笑,卻掩不住眼中的疲憊與落寞。
「我只是在想,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幫他們兄妹倆。」
「那你打算怎麼做?」古悠人問。
胡東岳輕輕將資料放回桌上,沉著地開口:「我想讓他們進入彼此的潛意識,把那些埋藏心底、始終未曾說出口的話,好好說出來。」
他伸手輕撫椅背,神情平靜而堅定:「我會親自去探望允子雯,當面和她說清楚。」
「她會答應嗎?」古悠人想到允子雯怕生的性格,心中不免懷疑——真的能打開她的心防嗎?
「如果我說服不了她,就不會再插手這件事。」胡東岳堅定地說道。
「隨你高興吧。」古悠人口中雖隨口一應,語氣卻比平常柔和。他心裡明白,只要還有一線希望,胡東岳就不會袖手旁觀。
*
趁允子雯父母不在,管兆申便帶著胡東岳前往醫院探視。
「東岳,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這些孩子早已發出求救訊號,難道我們還要裝作看不見,眼睜睜讓同樣的錯誤再次發生嗎?」胡東岳在這起事件中,看見了丁筑儀的影子。為了不讓遺憾重演,他下定決心,要全力協助這對兄妹。
「我們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既然有能力幫助他人,就不該讓這份專長白白浪費。」
「你說得對。」管兆申打從心底佩服胡東岳那種視病猶親的態度。儘管他只替允子雯進行過一次諮商,卻始終將她的情況放在心上。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允子雯睜大雙眼,脫口而出:「管醫師……胡心理師?」
「胡心理師聽說妳的狀況後很擔心,特地請我帶他來看看妳。」
「哦……」允子雯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和胡東岳只見過一面,自然難免拘謹。
「允小姐,最近身體還好嗎?」胡東岳語氣溫柔,刻意放緩語速。
她淡淡地回應:「我沒事。」
胡東岳輕輕一笑,「妳今天氣色不錯,讓我安心了不少。」
他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我請管醫師帶我來,是因為有件事想親自向妳說明。」
「妳哥哥允翊凱的心理狀況目前不太穩定。我需要妳的協助,才能順利展開諮商。」
「等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想幫我哥做諮商?」允子雯聽完後困惑地抬起頭。
管兆申走到病床邊,望著她的神情一如以往溫和,語句卻藏不住深深的愧疚:「子雯,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早點察覺妳的異狀,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知道你們承受了極大的壓力,父母把所有期望都加諸在你們身上,卻從沒真正顧及你們的感受。」
「我雖不了解你們兄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相信,妳們需要好好談一談。這也是我請胡心理師來的原因。」他推了推眼鏡,表情比往常更加堅定。
聽完這番話,允子雯的心微微動搖。她開始意識到,眼前的問題,恐怕早已不是她一個人能夠承擔的。
胡東岳平緩地說明:「我會引導他進入妳的潛意識世界,讓妳藏在心底的話,能真正傳達到他心裡。」
允子雯怔怔地望著他,神情茫然。這番話遠遠超出她所能理解的範疇,一時之間,她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察覺到她的遲疑,管兆申立即補充:「別擔心,胡心理師是認知領域的權威。正因為知道他能透過這種方式協助你們,我才特地請他來幫忙。」
「那我該怎麼做?」允子雯的聲音明顯柔和了些,語氣中多了一絲主動。或許她也明白,改變得從自己開始。
「只要妳點頭,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胡東岳見她願意配合,心中鬆了一口氣,整件事終於露出一絲曙光。
「妳放心,後續我們會安排妥當。」胡東岳看向管兆申,心中泛起一絲敬意——那份熱血,從球場延續至診間,對病人的關懷同樣令人動容。
*
兩週後,允家人齊聚在管兆申的診間,等待檢查結果出爐。管兆申手持一疊CT影像,在護理師陪同下走進來。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他一邊拉開辦公椅,一邊將X光片夾到看片箱上。
「請問子雯的情況如何?」允振豪忍不住開口,語氣中帶著明顯的顫抖。
管兆申眉頭緊鎖,仔細檢視影像後,在診斷書上寫下幾行字,一臉凝重地說:「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我認為她無法參加比賽。」
這番話讓允振豪難以接受,臉色瞬間僵住——對他而言,這無異於宣判允子雯徹底與奧運無緣。
雙親一時語塞,唯有允子雯神情淡然,雙拳緊握。那並非因無緣奧運而憤怒,而是一種釋然——她終於靠自己的力量,奪回了人生的選擇權。
「我的建議是,等子雯的傷勢穩定後,先接受完整的復健療程;等身體狀況確認無虞,再來評估是否能恢復訓練。」
允振豪皺起眉頭,焦急問道:「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距離奧運不到半年,難道不能加快治療,讓她趕上比賽?」
他這種不計後果的態度惹惱了管兆申,對方毫不客氣地反駁:「如果你們真的在乎她,就該讓她安心靜養,而不是逼她冒險上場。」
壓抑不住怒氣,管兆申口氣強硬:「你們若不信任我,大可以另請高明。但我可以保證,沒有任何醫生會讓她冒這個險。」
「她還年輕,未來的機會多得是,沒必要為這場比賽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他的話句句直指核心,雖然沉重,卻是為病人著想,讓人無話可說。
正當他們準備離開時,管兆申突然從診間走出,叫住了允子雯。
「子雯,我差點忘了,這個給妳。」他一邊說,一邊從白袍口袋裡掏出一張票券。
「這是附近一家很受歡迎的義式冰淇淋兌換券,當作我祝賀妳拿下金牌的小禮物。」
「我讓翊凱陪妳一起去,等我忙完再送你們回家。」
允子雯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張票券,像捧著某樣珍貴的東西。她將目光投向父母,輕聲地問:「……我能去嗎?」
聽到允子雯的話,允振豪遲疑地望向妻子,邵宇庭凝視著女兒,緩緩點頭。那不是妥協,而是一種溫柔的放手。
*
管兆申陪著允子雯走向一家義式小店,外牆由藍色木板拼接而成。透過透明窗戶,可以看見店內擺著幾張白色小圓桌,溫馨又可愛。吧檯中央是一座明亮的展示櫃,裡面陳列著各式口味的冰淇淋。
管兆申替允子雯推開門,拐杖落地聲一響起,允翊凱立刻抬頭望去。他隨即起身迎接,動作雖略顯生硬,仍努力裝作自然,一邊扶妹妹坐下,一邊貼心地拉開椅子。
「你們慢慢聊,我先去忙,等會再過來接你們。」管兆申簡單交代後,便轉身離開。
「哥,你等很久了嗎?」允子雯輕聲問道,她試著主動開口,想化解彼此間的尷尬。
「沒事,我也才剛到。」他勉強擠出笑容,一邊遞上菜單,「看看有沒有妳喜歡的。」
她靜靜翻閱著菜單,當視線落在水果百匯那一頁時,嘴角終於泛起一抹微笑。
當允翊凱走向櫃檯點餐時,允子雯望著他的背影,忽然發現,他瘦了不少。
允子雯明白,這段時間難受的不只是她,允翊凱也同樣深陷其中。她打算把握今天這個機會,好好跟哥哥談一談,把話說清楚。
當那杯層層堆疊、色彩繽紛的水果百匯送上桌時,允子雯睜大了眼睛。如此華麗的聖代,讓她一時之間不知從何下手。
「這是給公主的御用甜點。」允翊凱雙手捧著湯匙,像是在獻上一件稀世珍寶。那浮誇的舉動讓允子雯忍不住噗哧一笑,眼角甚至泛起了淚光。
湯匙挖過冰淇淋時,劃出一道細緻的弧線。她將裹著鮮紅果醬的冰送入口中,滑潤的奶香與果香瞬間綻放,如同一朵甜味盛開的花。她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整張臉洋溢著幸福。
「妳還記得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家店嗎?和這家相比,妳覺得哪一家的比較好吃?」允翊凱的語氣帶著一絲懷舊,彷彿想藉由這個問題,找回那段單純的兄妹時光。
「這邊的聖代雖然很漂亮,但我還是比較喜歡我們以前那家店的味道。」
那家店的味道或許早已在記憶中淡去,但那個午後——那杯融化得太快的冰淇淋,以及哥哥不小心把湯匙掉進杯裡的模樣,早已成為她心中無法抹去的片段。她所懷念的,不是甜點,而是那段無可取代的過往。
「那家店好像已經歇業了……」提起這件事,允翊凱的神情黯淡下來,似乎意味著他和妹妹之間的情感,已無法回到原點。
「哥,你可以和爸好好談談嗎?不要再冷戰下去了。」允子雯柔聲勸道。她多麼希望,自己與哥哥之間也能像從前一樣親密。
她的話像一記重擊,敲在心口上,讓他整個人怔住。臉上的微笑瞬間退去,只剩繃緊的線條。
「妳以為我喜歡跟他吵嗎?父親老是開口閉口就提到妳,一副我永遠比不上妳的樣子!」允翊凱說到這裡,眼眶泛紅。
「我也很努力啊!可在他眼裡,我什麼都不是。」他的聲音微微發顫,那不只是抱怨,更是長年積壓的委屈。
察覺哥哥情緒低落,允子雯急忙解釋:「我只是想滿足大家的期待,才這麼努力。可那面金牌對我來說,就像詛咒一樣,反而讓我們的家變得這麼疏離……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寧願沒得那個獎。」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允翊凱的怒火,對他而言,這無疑是當面賞了一記耳光。
「詛咒?妳當然說得出來,因為得獎的是妳啊!」
他咬牙切齒,將心中的怨念一股腦傾瀉而出:「妳站在台上,拿著金牌,卻說那是詛咒?妳知不知道,這些話,對那些流著汗、拚了命卻從來沒站上去過的人來說有多諷刺!」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忙澄清,眼眶泛淚。原以為今天能化解誤會,沒想到,這句話竟成了引爆衝突的導火線。
允翊凱當然知道,自己的話太過分。可情緒如脫韁的野馬,在憤怒與委屈中狂奔,完全控制不了自己——那股積壓已久的不甘與壓抑,終於衝破理智,尋找一個可以宣洩的出口。
氣氛正低迷時,一名男子悄然靠近,身旁的攝影師毫無預警地對著允子雯進行拍攝。
「你們是誰?」允翊凱警戒地問。
「我是《先鋒周刊》的記者。」那名中年男子身材魁梧,語氣強硬,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允子雯身上游移。「我們有些問題想請教她。」
「不准拍!我們拒絕受訪!」允翊凱迅速站到允子雯面前,極力擋住對方的鏡頭。
「我們有採訪的權利,你無權干涉!」記者語氣咄咄逼人,攝影師則無視抗議,鏡頭直對準允子雯驚愕的臉。
店內顧客紛紛側目,現場氣氛陷入失控邊緣。允翊凱握緊拳頭,心中滿是無力與懊悔——他連保護妹妹都做不到。
「你們兩個,跟我走!」管兆申及時趕到,高大的身軀一擋,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他護著兩人衝出店外,三人隨即登上那台熟悉的 Mini Austin,迅速離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