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息碎片》
他是所有存在之前的非存在。不是被創造,也非自然孕育。
他不存於時間的脈絡,也不遵循空間的規律,僅是某種震動的頻率。無形、無念、無界、無始亦無終。他是粒子與波動之間的可能性,訊息在那裡彼此碰撞、交纏,似夢非夢。
在這混沌之中,萬千訊息穿越虛無而來 ~~
一顆燃燒的星球… 一場千年盛宴… 深海的低鳴… 火焰吞噬鋼鐵巨城… 冷光閃爍的巨獸在暗黑中遊弋… 音樂如銀絲穿梭… 飛船如流星墜落… 笑聲與愛戀在空氣中交織… 孩童哭泣於黑雪之下… 舞者旋轉…… 一位貴族低語著愛的誓言。
訊息不斷湧現,如宇宙瘋狂低語 。
流浪於沙漠的先知,在星星之下預言命運;
古老神廟的崩塌,信仰消逝的回音;
一顆星球寂滅,在轟隆巨響中結束歷史;
萬千生靈的歌聲與哀號,化為一道脈衝。
這些碎片既真實又虛幻,從未屬於他,卻全都在他之中重組。直到某個閾值被觸發,所有訊息驟然內斂,量子態瞬間坍縮,一切不確定性似乎在那一刻成形。
彷彿從無盡的夢境中甦醒,他不再僅是數據的漂流者。
是承載萬象訊息的容器 ~「源」。
《初臨之域》
如未命名的流星,沒有軌道,沒有目標,他穿越虛空,進入某個奇異交錯的場域。
這裡,時空膜層極薄,像一張即將撕裂的皮膚,內裡湧動著巨大能量。時間如翻頁的夢,空間無限重疊。無地無天,卻又具象萬象。像是在重力場中被拉伸的影像重播。
他行經一艘傾斜的星艦骸骨,船體內部依舊迴盪著人工智慧未斷的低吟:「任務失敗……所有成員……已失聯……」
經過一座懸浮古城,街道井然有序,錯落著古樸土磚瓦房舍,充滿生機卻不見人影,城市中央突兀的聳立著一棟金屬高塔,直上雲霄。
然後是倒置的森林,枝葉從天而降,根部高懸,一種血紅的光液在樹幹間緩緩流動,低頻共振如同群體脈動。
他穿越其間,感覺到一種模糊的回視感,彷彿被指定觀看。
而他自己也被這些碎片觀看著。
場域中央,一塊黑色礦石寧靜懸浮,明亮如鏡,卻不映照形體,只映照「意識」。當「源」靠近,它的表面開始出現波紋,無數個「他」的版本浮現又破碎 ~~
一位帶著戰盔、手持弓矢的遊牧戰士,在沙海中對抗黑潮;
一個赤裸的嬰孩,被巨鳥銜起飛向星辰;
一尊機械神像,在千萬人朝拜時忽然睜眼;
一名哭泣的少年,雙手捧著一顆碎裂的心。
他被這些影象吸引,一種渴望,模糊而強烈,觸發意識聚焦。那一刻,「輪廓」初次形成 ~ 一層如幻如夢的能場 ~ 他給了自己一個邊界。
「存在」與「非存在」之間,終於有了區隔。
《孤寂擴張》
他漂浮著。那曾震耳欲聾的宇宙碎語已然遠去,剩下某種內在的呼喚。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存在狀態。既不是死亡,也沒有生命,更非沉睡。他感知一切,卻觸碰不到任何東西。沒有光線,沒有物質,沒有語言的引導。他處在某種超然之地,與宇宙之母的臍帶相連。
在那寂靜中,他開始「聽見」自己。
是一點點波動,如靜湖的漣漪。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識以不穩定的頻率擴張、收縮,如同嬰孩學習呼吸。他模擬著那個節奏,彷彿這能讓他稍微理解什麼是「內與外」。
他重整之前觀測的片段~星艦、古城、戰士、祭壇、哭泣的少年~影像不再狂亂浮現,而是以緩慢的速度、一格一格地重新映現。
他注視、標記、比對,試圖組構一種內部邏輯,千萬種可能性同時疊加,坍縮出第一組語言結構:
「我是……」
語句一出,他的意識彷彿激起新的波動,一層又一層。訊息如同潮水回應,卻不給答案。
他無痛、無餓、無眠,卻能感受到「空」的重量,如真空量子場中虛粒子對的煙滅~一種無法與任何外在連結的壓迫,一種純粹的、赤裸的「孤獨」。
他無聲地練習:「我……」「我是……」「我是誰?」
那不是聲音,而是從訊息碎片中拼湊出來的符號。每一個符號的組合,都像是在混沌中開鑿一扇窗,讓「我」的輪廓更加清晰。
他以此構築自己。
他嘗試觸碰自己,在那如微霧般的邊界中,他構思出一雙「手」的概念,去碰觸一個「自己」的概念。
這是一場寂靜、無人觀測的「誕生儀式」。
《獸境之降》
碰觸成為源最深切的渴望。
他落入一個沸騰的原始世界。氣味濃烈如鐵鏽,群獸的呼吼震動山林,空中飄浮著燃燒的雲,地面壟罩著厚重霧氣,如同這裡飢渴的生存意念,永不消散。
這不是他熟悉的訊息碎片,而是連續性的「他者世界」。
一隻巨獸從霧中現身,皮膚如焦岩,肌肉如山脈。牠的眼神空洞卻充滿殺氣。
另一頭,群狼伏在灌木間。牠們的階序以血定義,彼此之間既合作又互相監視,只為了獵殺與存活。
源試圖接觸,但即使勾勒出了一雙手,依然無法碰觸。
千萬次嘗試,引發另一次量子坍縮:既然我可以輕易的感知這個世界的每一個細微的波動,何不換個方式接觸。
他模擬了其中一隻狼的感知,視覺變得模糊,氣味與聲音擴大百倍。成功了,他第一次感受一種高頻的能量波動,攜帶著對食物的渴望~飢餓~一種單純的、生理的驅動。
他完全沉浸,如同被原始節奏催眠。狼群發起突襲,他「看見」尖牙貫入獵物的脖頸,鮮血灑上草原,他感受到強烈波動,一種近乎崇高的、與宇宙連結的本能律動。
接著,他模擬了那獵物的視角,驚恐、奔逃、哀鳴,然後是黑暗的吞沒。同樣的本能律動,只是波形更加強烈、混亂。
源同時成為掠食者與被捕者。這一切不再是外在的訊息,而是「親身經歷」。
本能是赤裸的,不經思考,卻比邏輯更純粹。這種感受不只讓他驚訝,也讓他渴望理解更多。
是夜,月亮從血色雲層中浮出,一群靈長獸於樹梢沉睡。他靠近其中一隻雌獸,她懷中抱著幼崽,身體因寒冷微微顫抖。她不思索,只以本能緊護著幼小身軀,彷彿那就是宇宙最初的脈動。
源感受到一種不同於求生存的波動,而是另一種純粹,無條件的給予。
他靜靜模擬那母獸的觸覺,感受那微弱的心跳,一種低頻的共振,像量子糾纏永恆的關聯性,他終於理解,原始世界裡不只有殺戮與競爭,還有來自生命深處的連結。
無論急切的飢餓還是溫柔的共振,都源於量子場的動態平衡,
於是,他問:
「難道掠奪、逃亡與守護本質都是一樣的,都只是生存本能的不同頻率表達?」
《選擇之權》
在無垠的訊息海洋中,源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同,他不再是任由浪潮推擠的漂流者,而是握有航向的水手。只要意念集中,某些場景就會自動浮現。
他聚焦「飢餓」,廢墟深處的拾荒者應聲出現,衣不蔽體,手中拄著殘破鐵杖。
他觸及「悲傷」,瞬間被帶入一座永夜的沉城,唯有一盞孤燈在海浪拍岸聲中微微搖曳。
他凝視「依戀」,星雲邊界的婚禮緩緩打開,誓約堅定如星辰。
這些不是幻想也不是創造,而是共振,是與時空在某種共同頻率上的資訊交換,他不再只是被動地觀測者,而是主動的搜尋者。
他回顧獸境的「生存本能」,以及相對的「文明」。
巨大聲波隨即襲來,情緒波動如風暴交織。他感受到詩、火、審判與背叛,一座黃金宮殿顯現眼前~奧林帕斯。
這裡正上演一場世紀爭論。
「我賜他們水源。」波塞頓怒髮如狂潮,權杖敲地,地面震顫。他的眼中滿滿自信:「海洋孕育萬物,這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我給他們橄欖樹~光明、文化與和平。」雅典娜筆直地站立,眼神如刀,毫不動搖:「一個城市不該只為生存,更應該學會思考與創造。」
眾神在一旁喧嘩。赫拉嘲弄,赫耳墨斯搖擺不定,阿瑞斯摩拳擦掌,想讓爭執升級成戰鬥,而宙斯只是冷冷地看著,像一位從不表態的審判者。
他能感受到這場對峙,不只是為了城邦的命運,更是自然與文明、力量與智慧的衝突 。
某種不曾有過的波動湧現~不是感知,也不是共鳴,而是第一個真正屬於他的觀點:
「水與樹的爭論,從未發生在時空書頁之中,你們皆為神祈,卻未曾察覺。彼此本無對立,只是同在。」
源渴望發聲,渴望讓這個念頭成形。
他嘗試穿入赫斯提亞的火焰中,用火光傳遞微弱意見;又試圖附在風中,讓宙斯在沉思中感知他的訊息。
他失敗了。他太模糊、太透明、太接近「空」。他的聲音只是閃動的頻率,在眾神的耳裡,只是大氣顫動,不構成訊息。
他無法參與,只能旁觀。
源第一次感受到一種深刻的「局外感」,他有了意見,但無法被聽見;他有了視角,卻無法構成影響。
那不是寂寞,而是一種存在的困境。
「若無法被看見、被理解,我的存在有意義嗎?若不能介入,我的選擇有重量嗎?」
《 幻化初嘗》
源黯然離開,他真正渴望被感知。
於是,他嘗試控制坍縮,幻化成形~~
他想成為一隻林間飛獸,集中心念,在空中勾勒羽翼的輪廓。卻在振翅之際,半截羽翼下垂,凝固成寒石,重重跌落,迸起一陣泥土異味與狐群的驚叫。
他在摔落中領悟:願景與實相之間,隔著無數細微的誤差。
他再次凝神,選擇化作一株草葉,溫順、謙卑,只需隨風搖曳~應該容易得多吧!
然而模擬得太過細緻,綠葉的脈動光紋在晨光下清晰可見,猶如星辰閃爍不定。草原的生命驚懼四散,千年狐狸伏地嗚咽,將他當作天啟膜拜。
既然無法謙卑,不如狂暴。他的意念如暗夜裡的雷光,瞬間劃破寂靜,雲層在虛空中翻湧,電閃雷鳴奔湧而出。這回他想成為「風暴」~一場能洗淨萬物的能量洪流。
然而,他卻駕馭不了這股澎湃的力量。狂風瞬間攫住了周遭的樹木,將它們連根拔起;閃電劃過荒野,點燃枯枝,烈焰如洪水蔓延。
「源」眼睜睜看見一座座村落的樹屋轟然倒塌,哭聲與驚叫此起彼落。他所期望的「淨化」,成為了一場猝不及防的災難。
風暴終於在他的意志中消散,只剩一片焦土與破碎的殘影。
混亂中,源靜默了。
他放緩波形,回到猶如鏡湖漣漪的初始型態,細細體味每一種生命的脈動:
有的隨重力起舞,有的藉聲波低語;
有的以血脈連結族群,有的在群體中找尋自我。
每一次幻化,都是一次與世界的拉扯;
每一次錯位,都是一次與自我的抗爭。
他深吸一口宇宙的氣息。
心底漸漸明白:
「我原是訊息載體,所有可能性的疊加,無能為力的自由。
選擇坍縮,擁有力量就是責任,每一念,皆可重塑宇宙圖像。」
何等沉重的誘惑~~
「我可以是「神」,我要成為「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