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接近尾聲，我和冰塊臉收到巨乳店長拜託小紗傳的話──稍等一下，我要過來。
雖說她沒有透露要過來這裡的原因，但八成是想跟舊識好好聊聊吧？畢竟巨乳店長也曾經是那個協會的人……說是這樣說，腦中還滿難想像巨乳店長跟冰塊臉交談的畫面。
看著小紗收拾桌面，留下飲料杯後離去，我掐住吸管把杯子裡面的飲料吸光。約莫五分鐘後，巨乳店長在店內現身，直直朝我們這一桌走過來。從她出現的方向看，應該是一直待在上次我換衣服的那間店長室，確定我們都吃飽喝足才過來的吧。
和店裡的女僕們不同，巨乳店長穿的並不是女僕裝，而是頗為精緻、簡直可以說是短禮服的雪紡裙裝配上短靴。長髮飄逸、穿著亮麗的模樣，實在無法聯想到她就是冰塊臉和紅色瘋子口中的四方位使其中一個……
好像哪裡有點奇怪。
巨乳店長的裙裝下，右腳那截看上去並不像正常的膝蓋……難道說，那是義肢？
「午安啊，冷冽、阿信！」沒給人多加思考的時間，巨乳店長隨手拉來一張椅子逕自坐下。「沒想到會看見你和阿信一起出現，這組合真是新奇。」她笑著和我們打招呼後，看向冰塊臉。「第一次來我的店，感覺怎麼樣？還行吧？」
我喜歡這裡，尤其是小紗──如果是問我的話就會這樣回答的。
不過，這麼單刀直入向冰塊臉要感想，就不怕他耍白目嗎巨乳店長？雖然感覺得出巨乳店長對自己的店很有信心，但對手可是隨時都能無視常理的神經病……
等等。
既然他們彼此認識、也都跟紅色瘋子有關係──該不會他們兩個也知道，我在開學那時候差點被紅色瘋子一刀抹掉的事情？
還是算了，不要多想這些有的沒的。
「是很有南晴風格的店。」冰塊臉笑著說出這般不知道是褒還是貶的感想，隨即放輕音量──「你的右腳……還可以吧？」
血管裡像有螞蟻在爬動。瞬間竄過全身的蘇麻感，收齊所有注意力──某個祕密要出現了嗎？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既然冰塊臉主動開口，就省去瞎猜的功夫了。
「嗯──目前已經可以和以前一樣跑步了，不過還沒辦法用在戰鬥呢。」
還沒辦法用在戰鬥？那是什麼意思……
回答完問題的巨乳店長低下頭去，輕輕將剛好遮住右膝的裙擺往上提，露出那一截不自然的膝蓋。看著她指尖輕輕摩挲過彷彿人偶的球形關節，近看的感覺更加詭異和衝擊──這就是義肢嗎？
「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別的不方便，大概都習慣了。」她輕輕笑了下，隨手替那一截義肢調整好襪子的高度──那截腿的觸感，和真正的相比肯定相當不同。
「是嗎……那就好。」冰塊臉看上去鬆了口氣，沒想到這傢伙除了笑和冰塊般的臉以外還有其他表情，還以為他的面癱是因為表情庫容量太低。
「是呀，不用太擔心──對了，影還好嗎？最近有沒有進步？」巨乳店長笑嘻嘻地開口詢問。
她說的那個影，就是指冰塊臉之前提過的東影吧。沒記錯的話是使用暗器戰鬥的四方位使；同時也是最後一位我還沒有見過的四方位使。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依照前三個給我的經驗值，最後這一個多半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這個嘛──還是老樣子，完全不行……」冰塊臉聳聳肩，正要開口發表什麼言論時，就像被電到般震了一下。「協會長主公在找……抱歉了，南晴，我得立刻離開。」他狀似懊惱地搔搔頭，「沒能繼續和小紗未完的互動真是可惜呢。」
喔？這是表示冰塊臉在偷懶的事情被抓到了嗎？
「沒問題，這裡隨時歡迎，慢走──」巨乳店長揮揮手，目送冰塊臉起身。「請幫我向協會長問好。」
嗯？溫馨的融洽氣氛是怎麼回事？巨乳店長，你的句子內容是在歡迎冰塊臉這個變態繼續來騷擾小紗喔，就這樣把小紗賣掉了沒有問題嗎？
看著冰塊臉讓人感動地像正常人一樣起身結帳、雙腳走出店門，我才剛轉頭，巨乳店長就握上我的手腕拉到她胸前。
「阿信，我有事情想要拜託你。」
手被握住的當下超想甩開她，頭皮也開始發麻──之前月芳以小紗的模樣握上我的手腕提到她胸前時，也是同樣的表情和動作，雖然知道她們是不同人，還是忍不住發毛。
不知道巨乳店長是故意的、還是我隱藏太好，她沒有意識到我的不安，而是直接說出她的打算：「聖誕節的那一個星期可以拜託你來這邊扮嗎？上次的迴響很不錯，而且我也準備好配件了──」
「不要，很麻煩。」雖然很有趣但是真的頗累人的。而且沒記錯的話，之前和紅色瘋子一起來這裡時，巨乳店長曾說過有個記者要來對小紗做貼身專訪，採訪時間就在聖誕節那週──不管怎麼看這都是想把我跟小紗湊成店裡一對吉祥物的節奏。意圖太過明顯，反而不想順她的意往坑裡跳。
「拜託嘛！是有打工費的！」不肯放棄遊說，巨乳店長把我的手提到她的臉旁，用右頰貼上手臂開始磨蹭，恍如寵物黏著主人的腿撒嬌──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可以住手嗎！「像阿信這樣可愛的人才擺著不用實在是太可惜了，暴殄天物嘛！」
對一個身高逼近一百八的男人說他可愛？哪裡搞錯了吧。還有這裡可是大庭廣眾之下，旁邊還有其他客人在，巨乳店長還這樣一邊磨蹭一邊這麼陶醉，我可沒有讓人做出這種親密肢體接觸的興趣！
「不要磨蹭我。」配合拒絕，努力甩手打算抽離這種尷尬狀態──可惡，手抽不開，巨乳店長的力道比想像中還強勁……
「我不要！除非你答應來扮演賽巴斯欽！」在這點上面意外的倔強，巨乳店長果真是個強敵。上一次是因為不得已才答應的，畢竟本來就沒理由幫忙微笑女僕咖啡廳的活動，結果不准人拒絕是怎樣──手腕的束縛感忽地消失，原本緊繃的手周遭一陣空──正想趁巨乳店長放開我的瞬間把手抽開，無法忽視的柔軟觸感，就在那瞬間透過衣服漾入神經──巨乳店長抱住了我的手，像隻無尾熊那樣。
溫暖柔嫩的重量，就這麼壓在手臂上。即使隔著衣服也能清楚感覺到巨乳店長的胸型、還有角度關係而看見的乳溝──可惡，巨乳店長真夠強勢而且狡猾……在這種三重攻擊下，不豎起白旗的話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
「我也沒說不扮，總之先放手。」我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這招根本令人無從拒絕。有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為我很好講話？不過，不能繼續大意下去──巨乳店長可是成功塑造出絕頂詐欺女僕的罪犯首腦，接下來會使出什麼招式還很難說。
鬆開手的巨乳店長笑容極為燦爛，跟惡整紅色瘋子時的冰塊臉有得拼。
「太好了，謝謝阿信！」但有別於冰塊臉的心機樣，巨乳店長的微笑，彷彿有治癒人心的力量。聽她這樣老實道謝，原本還有一點不愉快的心情瞬間一掃而空。
單純這樣看著的話，難以聯想到巨乳店長其實是跟另一個世界有所交集、甚至是曾經的最強。這就是人不可貌相嗎？
巨乳店長道謝完後沒多久，恢復成室友狀態的紅色瘋子也湊來這桌。他和巨乳店長小聲提出要護送我回宿舍的要求，巨乳店長也很爽快地答應了。
沒有異議、也不能有異議，我就這樣跟紅色瘋子一起走在回宿舍房間的路上。身高關係，視線所及的就是矮我將近一顆頭的背影和他背上的圖筒。
頭一個告訴我巨乳店長的事情的人，就是這傢伙……這表示他大概也知道巨乳店長的義肢是怎麼回事吧？他們到底是怎麼熟起來的，難以想像。但更讓人好奇的是剛剛看見的義肢。既然她是最強的，那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腳才會失去？又或者，從她開始當退妖師的時候就是這樣？
「哎，皇刃。可以問你為什麼店長的右腳是義肢嗎？」這問題可能頗沒禮貌，如果紅色瘋子反應不太妙，就馬上裝傻要他當做沒這回事吧。
意外的是，紅色瘋子沒有明顯的情緒反應，他只是稍微調整圖筒背帶才開口：「店長以前是夜徒的退妖師、右腳也還在，那時她是四方位使裡面最強的一個。」他用像是在講華盛頓砍倒櫻桃樹的故事一樣的平淡口吻，輕描淡寫地解釋：「其中有一次，店長在協會長下達搜尋指令前就先找到妖怪打算獨力解決，結果被妖怪耍詐吃掉右腳……在那之後，店長就退出夜徒到這邊開店了，不過她還是繼續在想辦法復原實力。」
原來是任務中的意外造成。可以體會巨乳店長想要早點解決掉妖怪的心情，既已是最強退妖師，有足夠的實力解決作惡的妖怪，那就沒有退縮的必要，只是對手的行動更讓人出乎意料……
像肯定我的想法，紅色瘋子回頭看了我一眼，露出笑容。
「我就是在抵達這裡的時候受到她的邀請開始工作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難怪你這傢伙當初能夠輕易地和巨乳店長達成共謀詐欺，把小紗還給我啊混帳！
平凡的日常以這一天為分界，開始因為各種忙碌而變得沒有多餘的空閒。報告、作業、考試三種酷刑輪番夾擊，一直以為國語文學系就是背點古文寫些作文而已，陷入這一系後才發現不是只有這樣。我實在是太小看這個系要做的事情了──舉凡文學概論、訓詁學、文字學、聲韻學等等，令人難以招架的各種上課內容通通都是我從來沒有接觸過、跟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學科。
原本我可是想進入資訊相關科系的，都是代碼太相近的錯。
誤入歧途後，也許是沒動力唸、也或許是我的課業上表現真的太堪憂，就算是分組報告，跟我同組的女同學們也都不敢把報告讓我做，而是叫我統整部分資料後交給她們──換句話說，我幾乎沒參與過同組作業或是報告。雖然很輕鬆卻有種莫名的空虛感……不用動腦就能拿學分雖然很簡單，但這樣轉系考一定考不過。
雖然我好像也沒有轉系的自由，紅色瘋子那傢伙說到做到，要是發現真會抽刀的。
另一方面，答應去微笑女僕咖啡廳幫忙聖誕節活動後，聖誕節的那一個星期，竟然是唯一心靈上獲得解放和救贖的治癒時間。
女僕們之間會在休息時間時，分享許多有趣的小事情，就算只在旁邊聽著也很愉快。不僅如此，大家對臨時去幫忙的我也很親切。雖然不小心做錯過讓巨乳店長叨唸個兩句，但在那裡度過的時間大致上都是愉快的。印象最深的莫過於男性記者來採訪那天，巨乳店長要我幫忙做的事。
貼身專訪小紗工作的一天後，記者請我們擺個姿勢讓他當成是報導封面照。於是鬼靈精怪的巨乳店長要我半跪在地，親吻小紗的手背做出宣示忠誠一樣的動作來當做公開照──清楚記得當我在稍微空曠點的地方輕吻小紗手背時，那位記者用強烈的怨恨眼神死死瞪著我──就羨慕也沒用啊記者先生。
這傢伙永遠不會知道，在親吻小紗時聞到的些微血味害我總忍不住想起紅色瘋子。如果他知道小紗是紅色瘋子假扮的，反應肯定會是謝天謝地親她的人是我。
總而言之，大一上的尾端就在忙碌之中過完，總算是熬到了大學以來的第一個寒假。
除了外國學生和寒假續租宿舍的學生以外，寒假期間的宿舍是不提供住宿的，因此其他人不是早就找好校外租宿舍跟朋友擠、就是先回老家，假期續租的人幾乎是零。我的狀況則是在不知情下紅色瘋子就幫我辦好續租，在收到續租成功的通知時，他還因為這樣被我念了一頓。鑑於住宿舍確實離打工地點近，因此最後我決定先暫且回家一趟過個幾天，之後再回學校宿舍去微笑寒假工讀。
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家人。
在我的成長過程裡，她們佔據了很廣闊的位置。溺水事件之後就沒見過母親和姊姊了，要說不想念她們，那是騙人的。平心而論，大學確實自由奔放、又能做很多想做的事情──雖然我的狀況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但是需要避風港和休憩的地方時，家才是首選。
寒假的第二天早上，宿舍進行全面遷出。大家互道再見，我也順勢帶上簡易行李往客運的轉運站去。紅色瘋子照例在半夜外出退妖，當我收好簡便的行李暫時離開房間時，他也還沒回宿舍。不過那傢伙的家當倒是早就已經整理完了……雖然他也是寒假續租卻早早就打包好，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順利坐上客運、經過閉眼休憩的幾個小時車程後，抵達目的地的轉運站。完成第一段路程後，要去轉運站的公車亭搭公車回家；換乘公車後的車程並不遠，大約坐半小時左右就抵達離我家最近的路口那一站──越靠近要下車的那站，風景就越讓人熟悉。回到家後才開始想念，就是這個意思嗎？
背好行李下車，記憶中熟悉的風景令腳步逐漸加快。
就快到家了──或許是這份情緒的鼓動使然，連行李感覺也變輕了。
我家有兩道門。第一道是擋在前方的鏤空鐵門，可以看見裡面第二道厚實鐵門是否開著。距離還有幾公尺就能看見裡面的鐵門是開的，意味著只需要打開外面的門就進得了家，省下推厚實鐵門的力氣，能早個幾秒進到家裡。
站到門前，我開始在口袋裡掏找家裡鑰匙──有種奇怪的感覺包住全身──是什麼？感覺不妙……過來了！
不知道是在學校被追殺到訓練出感覺到危險的本能、還是我的直覺本來就準確到糟糕的程度，對於危機的敏銳程度連自己都意外。雖然身體反射性地偏頭，但或許是躲開的動作太慢，熱辣辣的刺痛感直白地在右頰上肆虐起來──右臉不只被割開，還流血了。
竄入鼻裡的腥鹹味道令人不舒服。是什麼人？跟蹤我回家的嗎？剛攻擊我的那個是什麼？
右臉在發熱，疼痛也愈發難忍──不能摸，要是手上細菌進去感染就糟了。
可惡，現在手無寸鐵、也不知道發生什麼，該先確認家裡是被搶劫還是先報警……而且，攻擊我的那個東西，不就是家裡的菜刀嗎？拿我家菜刀砍我的神經病是誰？至少得記住犯人的特徵。順著刀收回去的方向看往門後的兇手──
拿刀的人，是姊姊。
「……姊？」
姊那臉滿腔悲憤的樣子不是言語所能形容。我哪裡惹到她？才剛到家不是嗎？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難道是剛被闖空門所以反應這樣六親不認？還是這是什麼整人大爆笑的節目？可惡，接下來老姊會做什麼我一點頭緒也沒有。她會繼續砍過來？大笑著說你上當了？還是──
老姊伸手「喀喳」一聲打開柵欄門，再次舉著菜刀對準我、用「還我命來」的眼神狠狠瞪過來──這是在學校被那些妖怪跟幽靈追殺時，看過不下十次的怨恨眼神，為什麼老姊也會……
「姊，你幹嘛？」難不成是跟那個男友分手失戀，所以暫時不想看見男性？不對，這種表情，更加可怕──
「閉嘴，我不是你姊。」這語氣兇狠到簡直像我是她殺母仇人一樣。「你害媽死了。」
害媽死了這種話誰會買帳，有病嗎──等等？媽死了？不是我內心的獨白嗎？難道她也有讀心術？怎麼可能！
「你在說什麼？」
沒給我任何機會，老姊舉起菜刀再次劈過來──可惡，她原本不是這麼暴力的人啊！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菜刀揮出的風聲超清楚，會被砍──
腦袋一片空白，身體逕自動了起來。手肘彎曲。抓捏下去。冰冷的觸感。咻的低沈風聲。咔鏘的金屬碰撞聲。破碎的意識在清脆的金屬聲後，才開始重新集中。
就在剛剛，我抓了冰塊臉給的那把裝飾品般的拆信刀、用不知道怎麼放大的刀往上揮，擋住姊姊的攻擊──實在太扯了。這是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就是因為你，媽才會被妖怪殺掉！殺死你的話她就會復活了！」姊姊的崩潰吼聲相當淒厲，高頻的語句能刺穿耳膜。「你只是個被某個男人丟來寄養，會招鬼的垃圾！不要叫我姐姐，害死媽的兇手就是你！」
她在說什麼？是這個國家的語言嗎？那句話的內容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心臟這麼痛？為什麼攻擊我？為什麼這麼生氣？我不懂，真的不懂！不過是想回家消磨寒假順便和家人聚聚而已，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尖銳的叫聲沒有消停。面前憤怒不已的她又一次舉起菜刀劈砍過來，用令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咆哮聲，用力地、毫無保留吼出那句話──
「招鬼的垃圾給我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