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有幾道疤,落在不同年份與另一種現實之中。
它們帶來的疼痛不總是按表行事,有時快得像城市突然颳起的風,一瞬即逝地扎入身體,尖銳、短暫,痛感撞上高樓的幻影後會馬上停滯,但留下來的,是被貫穿的空洞。那孔晃眼即逝的虛無,像是誰來過,又悄然離開。我不知道它從哪裡來,也不確定它是否真的來過,只知道它的缺席像烙印,靜靜住進生命裡。
有時,它會像纏上樹梢的風箏,停在某處掙扎。它鋒利的線緩慢地穿過我每一寸皮膚,不急不緩,像是某種命運的儀式。等到我的意志一點一滴被消磨,那纏人的痛感才用尾端的鈎爪攀住我的鬚根,往上爬,往裡長,往直通雲霄的頸項咽入一顆果子。它沉重,滲入我的語言,使我沈默,能吐出的只剩靈魂裡,那失語的落日斜進一個無聲離去的背影。
整個過程,看似都是疼的。但奇妙的是,當我真正走過那些時刻,那些最無法忍受的撕裂,竟漸漸好了。原來陣痛,不過是一種過渡的手段。它讓傷痕縫合,讓裂口生成疤痕,像是某種自然的修復機制。當我開始學會與疼痛共處,它反而變得安靜,變得可以被書寫。
也許,孤獨的筆觸不再夜夜爬進我驚醒的夢裡;也許,它可以只安靜地待在書中,被鹽分熬煮成文字,再沉入字句顛簸的海裡,靜靜沈澱。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它或許會被某個巨浪重新提起,匯成一場新的哭嚎、新的陣痛。
但我不再懼怕疼痛,因為我知道,那是療癒的春雷,它不是敵人,而是記憶抽枝前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