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一早,K 校女性研究生被發現頭朝下陳屍在院館走廊,頭部明顯遭重擊,血液流了一灘已經乾掉,再往前面幾步就是廁所。附近的兩台監視器一台故障,一台根本沒開機,警方正積極調查是否有目擊者。驗屍後發現,凶器是隨處可見的工地用鐵鍬。
這件事情很快就在學校傳開了。我是住校的大二生,宿舍剛好離陳屍地點不遠,一早就聽到外面騷動不斷,大廳擠成一片,大家紛紛搶著看電視新聞的最新報導。聽說是清晨來學校後山運動的附近居民發現的,各類謠言甚囂塵上。有人說是情殺,研究生跟前男友有糾紛,因為聽說他身上的錢包跟手機都還在;有人說這可不一定,也可能是偽裝成熟人犯案的仇殺。
總之現場已經封鎖,授課教室在院館的課也臨時取消一天。我從容地用大廳的熱水壺泡了紅茶,拿出冰箱的牛奶加一點進去,然後悠閒地回房間,一邊啜飲著熱茶,一邊回想起這一切的開端:收到邀請函的那一天。
記得大一時某天晚上回宿舍房間,室友剛好不在,我看到一張製作精美的卡片夾在窗台,掀開後內文寫著:
給經濟小姐
歡迎加入鳳凰五芒星 – K 校分會
誠摯邀請萬中選一的你
與我們一同深潛
聚會地點:後山洞穴
翻到背面,則寫著極其普通的「通識課討論小組」這幾個大字,還有小字註明確切地點會再行指示,請靜待聯絡。這和浮誇不已的內文對比太強烈,我還笑出來,翻回去之後,卻發現剛才那段浮誇的文字已經消失了。
我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到底是什麼中二病屁孩的惡作劇?什麼鳳凰五芒星?動漫看太多嗎?還有深潛什麼?難不成要去潛水嗎?我的確是經濟系沒有錯,怎麼知道我是女生?再說,我的宿舍是雙人房,室友是其他系的,送邀請函的人怎麼能確定不會被另一人看到?
唯一的可能是送邀請函的人一直在暗中觀察或跟蹤,緊抓我回房間而室友不在的時間點,把卡片放在窗台讓我發現。從內文在讀完後馬上消失這點來看,對方似乎不希望讓收件者以外的人看到,不管是不是惡作劇。
滴水不漏到這個地步,我反而更好奇了,期待著某人來聯絡。
又過了一個禮拜,我的生活被系上課業和活動塞滿,過得充實無比,幾乎忘了這件事。某天在圖書館樓梯間,突然聽到有人對我說「請問是通識課討論小組的成員嗎?」我愣了一下,回頭看到一名看起來也是學生的男子,見我沒什麼反應,說了「邀請函」這三個字,我才想起來有這麼一回事。
守則一:本會對外別稱為「通識課討論小組」,勿提及正式名稱。
我說對,我有收到邀請函,他點點頭確認後,塞了一張紙條在我手上,小小聲說看完之後字會消失,不要拍照或留電子檔,然後就快速離去。
守則二:本會一律以特殊材質紙張聯絡,文字會在讀完後消失,勿以任何電子形式記錄或在網路上流通。
我看了手中的紙條,上面寫著聚會時間是後天傍晚五點四十分,把當天晚上和隔天早上行程都排開,地點是學校後山的洞穴,五點半抵達後山的黃色路標後會有人來帶路。可帶零食和晚餐,勿攜帶過夜用品,本會有提供,請帶著隨身包包就好,睡袋、盥洗用具和換洗衣物都會準備。就跟邀請函一樣,我看完最後一個字的瞬間字就不見了。
守則三:本會聚會地點嚴格保密,嚴禁外流。
我怎麼不知道學校後山有洞穴?還有,看來是要在洞穴過夜?!我的興奮感遠大過於擔憂和被抓去賣掉的恐懼,把活動全部排開,聚會隔天早上也剛好沒課,就這樣開始爬山。
話說,要找到這地方還真不容易。第一次出席,我按照紙條指示在指定時間走到後山的地標處,看到一名身穿登山裝的大姊姊迎面而來。一開始還以為是登山客或附近居民,沒想到他很爽朗的和我打招呼,問我是經濟小姐嗎?
聽到這個稱號,我忍不住笑著說對,學了圖書館的聯絡人問他是通識課討論小組的成員嗎?他也笑著回說對,我是今年的會長,也可以叫我廣告四,我們之後都會用系所名稱跟年級互稱,不會問名字。他邊示意我往旁邊的樹叢走,邊說著很訝異大一的我在經過重重關卡可以來到這裡,也很慶幸自己的眼光沒有錯。
守則四:本會成員以系所及年級互稱,勿透露姓名或綽號。
挑選成員時,是根據什麼標準呢?會長說,每年都會從新生當中物色適合的人選,能像變色龍般融入環境,必要時也能展現適度的低調,再加上其他綜合因素考量,一屆只會有 4 – 5 人入選。
這麼少?與此同時,我打了個冷顫;會長提到的前兩項特質,我的確都具備,只是這連熟稔的朋友都不一定察覺得到。我看似積極參與系上活動,熱心課業,人緣也不算差,在私底下卻沒有和任何人特別熟,社群媒體上貼的也都是一些無關緊要且不會洩漏個人資訊的內容。不過,同時符合這兩項特質的人倒也不稀奇,一屆的入選人數不可能這麼少,那其他綜合因素是什麼?
再說,他們到底是從哪裡蒐集資訊的呢?規模究竟有多龐大?我瞬間感到毛骨悚然,卻又無法壓抑想進一步探究的好奇心,會長似乎讀出我內心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會讀心術,我也不意外),說著這種事漸漸就會知道了,不要想太多。
我們走到一小片草叢上的空地,會長突然鄭重面對我說,接下來就是最高機密了,你如果不想加入,我們絕對不會勉強,如果會害怕現在想立刻回宿舍也沒關係,這件事情就會當成沒發生過。進到下一步之後就不能退出了,否則會有嚴重後果。但以我的眼光,我覺得你會喜歡我們的聚會,一定不會後悔的。
會長在說這一段話的時候,我早已打定主意要加入。都來到這裡了,還遇到一個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神人,要是被賣掉我也服了。抱著這種冒險心態,我堅定地跟會長說,我要加入,決不後悔。
會長似乎早就預料到我的答案似的,再次露出爽朗的笑容,接著說太好了!那我們要潛入地底囉。
他蹲下之後用手撥開草叢,我這才看到有片板子蓋在那裡。我和會長一起掀開厚重的板子,竟露出一大口石井,看不出來有沒有水。
我看著深不見底的井,下巴都要掉下來,想說這也太扯了吧,第一次產生加入秘密會議的真實感。難怪是秘密會議,要殺人滅口倒很適合,直接推下去把板子蓋上、用草叢遮掩住就是了嘛,誰都找不到。
等等,難不成我們要從這裡進入地下洞穴嗎?
會長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說這是口乾枯的井,早就沒水了,其他就是你想的那樣,洞穴在這下面,我們就輪流跳下去,沒有很深才十二公尺左右,摔不死的。我這才開始冒冷汗,這樣是四層樓耶,絕對會死好不好,我還真是招惹到不得了的人了,又想起剛才會長說不能退出。
哈哈哈!哈哈!會長馬上捧腹大笑說,下面有軟墊會把我們接住啦,剛才是嚇你的,不要這麼害怕。
這種時候還搞笑,會長真的很幽默。
會長說他先下去,著陸後會呼喊,我就先把隨身包包丟下去,人再跳下去就好,保證安全,不要猶豫。我們跳下去之後,會有其他成員把板子蓋回去。
我看著會長像小精靈般一個輕巧的動作,就這樣「咚」的跳入井裡,沒過多久就聽到他說「可以了!」我先把包包丟下去,接著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鬆開扶著井緣的手,以站姿垂直墜落。
那感覺就像是在玩沒有保護的自由落體,心臟快要掉出口中,幸好身體很快就碰到軟墊,在上面彈呀彈的。我躺在軟墊上暫時不想動彈,聽到會長在旁邊問怎麼樣?很好玩吧?是很刺激沒錯,但可以讓我稍微喘口氣嗎?我上一次玩自由落體是小學的時候,後來再也沒玩過。
我把身體轉成側躺,看到旁邊就是個山洞,前方有燈光和人聲。我拉著會長的手起身,一起往洞穴深處走去,本以為會看到什麼活人獻祭或變態的 hazing 活動,沒想到只是三個人坐在沙發上圍著小桌子聊天,前方還有大螢幕。
他們聽到腳步聲陸續回頭,會長說我帶新成員來囉!接著就是一陣打招呼和自我介紹,當然還是以系所和年級互稱。他們分別是建築二 (男)、物理三 (女) 和哲學二 (男),很熱絡地分享了收到邀請函的反應,還有當年的會長帶他們到秘密基地的過程,我實在是太有共鳴,很快就跟他們打成一片。
他們就跟我一樣,都是變色龍般的人類,能夠快速適應環境,和任何人基本上都聊得來,是屬於人緣好的那類人。
會長找到斷點,說了還是要跟新成員介紹一下本會宗旨和相關守則,我們這才安靜下來。
正如邀請函內文所寫,通識課討論小組的正式名稱是鳳凰五芒星,一百多年前由 J 校的五名在校生創立,他們深感時代的不自由,希望能打造異於常人的人類也能安心做自己的安全空間,保護他們不受到世俗價值觀和道德的審判,催生了這秘密地下組織。鳳凰五芒星與西方宗教其實沒什麼關係,代表的只是五位創始成員,以及繼承他們意志的後人也能各自閃耀的願景。隨著時代演進,規模也不斷擴大,現在全國的各大學校園都有分會。
本會有五大守則,務必嚴格遵守,違反任一守則者立即除名,並會有嚴重後果,請各成員隨時謹記在心。
其中四項守則我已經很熟悉,簡單明瞭也非常合理,沒什麼特別的疑問,唯獨第五項是在到一年多以後才真正了解其意義。
會長說完嚴肅的話題以後,話鋒一轉說來介紹一下環境吧!如你所見,這裡是客廳,浴室就在旁邊,臥室再往裡面走就是了,有三張單人床和睡袋,任君挑選,要睡在客廳的沙發也可以,這些由成員自行商量分配即可。
我實在很難相信自己在洞穴裡,宛如奇幻世界。舒適的沙發、擺滿零食的桌子、大螢幕,還有浴室和臥室,也有水電,設備完善到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地底下的世界。
我熟悉完環境回到客廳後,會長說那就開始今天的重頭戲吧!拿起旁邊的遙控打開螢幕開始播放《Saltburn》。
對,平常的社課……聚會內容,就是看電影。放映的通常是有點詭異的經典電影,除了第一次聚會時的《Saltburn》,還有像是《Midsommar》、《The Lobster》、《The Lighthouse》、《The Menu》這些,每次只放一部,之後就是討論時間,由會長主持,除了與大家交流心得感想,還會分析劇情和重要象徵,就是極其普通的電影課。
每次的聚會只有五個人,可看出組織對「五」這個數字的執著,或是對創始成員的尊敬。每次的參加成員都不同,這也就是為什麼要挑選能快速融入環境的人選,畢竟初次見面就要和陌生人一起關在地底的密閉空間還要過夜,並不是常人能接受的事情,但我至今從來沒有遇過對此有所顧慮的人。
對我來說,每次聚會更像是開心的過夜派對或畢業旅行,跟同儕好友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影、討論劇情,看完之後輪流去洗澡刷牙,躺到床上之後還會再繼續聊一陣子才睡著,簡直青春無比呀!
成員不知道彼此的姓名。雖然這種事情只要稍微在網路上查一下或瀏覽一下社群媒體,對照一下長相很快就可以知道,但討論小組並不鼓勵這種私下查詢行為。
此外,如果照會長所說,一年只會招募 4 到 5 人,校內同時存在的全體成員也只會有 16 到 20 人,但我加入的一年多期間從來沒看過相同的面孔,後來才發覺那些自稱 xx 四的成員大多是畢業已久的學長姐,仍不時會回校內的洞穴參加聚會。我想組織有一套非常嚴謹的成員表和時間表,不會讓成員重複見面太多次。
光是以我見過的不重複成員來算,規模就比我想像中還要更龐大。
除了定期聚會以外,組織希望我們對彼此的真實身分知道的越少越好,也不希望我們在聚會以外的時間有交流,實體和虛擬世界都是。聚會時倒沒有限制聊天內容,我們聊所學領域的專業、系上活動和八卦、學校政策、參加的社團活動、哪裡有好吃的餐廳、哪裡好玩,就和一般的年輕人沒兩樣,所以我總覺得我們既是期間限定的團體,又像是一群灰姑娘,隔天一早回到地面後就彼此互不干涉,下一次聚會時又是新面孔。
對了,我們回到地面的方法是爬樓梯,井口會有成員接應。井內邊緣其實有階梯,要用爬樓梯的方式下去也可以,只是叫新成員直接跳下去似乎是歷任會長的傳統,還真是壞心眼。
雖然通識課討論小組歷史悠久,還有嚴格的守則,看來都不是開玩笑的,但除了不定期參與聚會的日子 (大約每兩週一次) 以外,我仍過著和以前無異的正常生活,成員也不會私下聯絡,比參加一般社團和任何人類團體還不需要花費心力,為此我無比開心。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組織宗旨中提到的自由,指的遠遠不及這些。
我就這樣參加聚會一年多,漸漸看出成員共通點的輪廓:我們都缺乏罪惡感,腦中不時會浮現親手殺掉某人的畫面。
我不只一次和不同成員聊到關於犯罪的主題,並沒有誰先刻意開啟話題,通常都是在電影討論的脈絡中,逐漸延伸到現實中的假設情況。我們常因極瑣碎的小事產生殺機,卻又和衝動殺人不同。想殺了對方不是想解心頭之恨,恨意根本沒那麼強烈,而是單純感到煩躁,產生把他殺掉也可以的心態。
這些思考過程不帶任何罪惡感,至今都沒有執行不是因為道德或法律界限,而是擬訂計畫很麻煩,要做到完全滴水不漏要耗費的時間和人力成本實在太高,乾脆算了。
守則五:犯罪行為皆須經過本會審核,通過後方可執行,請勿擅自行動。本會將提供一切必要協助。
我們內心最深沉且不可言說的慾望,在這裡找到了宣洩的出口。提供讓犯罪的種子發芽並成長茁壯的環境,細心灌溉,在必要時提供一切協助,就是組織賦予成員在世俗的世界中無法享有的最大自由。
守則五以成員犯罪為前提,就是精準預料招募進來的成員內心多隱藏著這種黑暗的慾望,多具備犯罪的潛力。創立宗旨提到的「時代的不自由」指的是進入人類現代社會,法律逐漸完善,科技也不斷進步,殺人要能全身而退變得越來越困難;「異於常人的人類」指的就是內心蠢蠢欲動的我們。
鳳凰五芒星的創始成員,就是一群犯罪者。
組織發展到現代,網羅了來自各科系、各專業領域的人才,部分成員更任職各大政府機關和企業,要做到殺人後全身而退根本不是難事。整個組織就像是由無數個莫里亞蒂組成的情報網,隱身在你我身邊的現實和虛擬世界當中。
如果創立宗旨是實現完美犯罪,就更凸顯了五大守則的重要性,說它們是維繫組織一百多年來不被世人發現的支柱也不為過。
違反守則的嚴重後果可想而知。我猜是把人直接從井口往下丟,沒有軟墊接住。被丟下去死掉之後,絕對會被偽裝成自殺、意外或失蹤,連屍體都找不到。以這組織的勢力、隱密性和對資訊的控管程度,至今從來沒被成員以外的任何人或政府機構盯上,不,甚至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也沒有任何命案或失蹤案與這組織扯上關係。
值得一提的是,自創始之初,組織定義的「犯罪」就大多侷限在動機單純的殺人,將其視為嚴重性較低的行為,反而是偷竊、詐欺、性犯罪、強盜罪等這類混雜著混濁惡意的低級犯罪被視為滔天大罪, 一律禁止,違者立即除名並會受到嚴懲。這與現實世界的法律對罪刑輕重的認定相反,卻是成員共同的價值觀。我們還是有一套標準和行事準則的,只是稍微異於常人罷了。
違反任一項守則者,立即從本會除名,並願意接受處置。
什麼樣的殺人計畫會獲核准呢?我帶著全新的體悟和眼界,就這樣升上大二。
大二下學期,我修了一門法律系開設的通識課,發現班上有三人正是我大一初次參加聚會時見過面的成員。加入討論小組的這一年多,我已經習慣於組織的神祕和諸多無法解釋的「巧合」。秉持著在聚會以外的場合不要和成員接觸的原則,我們只是用眼神示意,誰知道報告分組時,我和物理四因為坐在附近而分到同一組,建築三和哲學三則分在另一組。
大學通識課的最後一個小時是由助教授課。
助教是個只比大學生大三到四歲的研究生,卻想樹立權威,以教師之姿指導大學生。他的打扮還算時尚,身材微豐腴,平常不太露出笑容或和學生打成一片,不管是表情還是言詞都稍顯犀利,算是能幹卻帶有距離感的女子。上課期間看到不守規矩的學生,還會用故意讓大家都聽得到的音量和諷刺的口吻碎念兩句。法律系研究生的身分或許加深了這種傾向,總之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
即使我沒有被他唸過和他也沒有仇,對他卻沒有什麼好印象。
那天有個學生在吃東西,也不參與討論,研究生故意大聲說肚子餓吃東西就算了,還假裝沒聽到。我心想你又不是教授,憑什麼擺出這種姿態?竟敢用這種口氣和我們說話?
這助教真小心眼,真想殺了他。
咦?他又沒礙到我,只因為這樣我就想殺了他?我感覺犯罪的種子在體內蠢蠢欲動,眼前閃過走馬燈般,在聚會時討論的犯罪內容、那些針對電影中犯罪情節的探討、那些假設性的犯罪問題,全部湧入我的腦門,種子像傑克的魔豆般瞬間衝向天際。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正好當天晚上就有聚會,我打算向會長提案:我想殺了法律系的助教。
爬下井口看到第一次聚會的成員全部到齊的瞬間,我深知這一切不是巧合。廣告四的會長已經畢業也卸任了,這次也來參加,我想是組織透過管道發現我想講重要的事情了吧。
我簡單介紹了一下通識課助教是誰、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我想殺他,連產生殺意的內心變化都鉅細靡遺地說了。我看到物理四不時點頭附和,畢竟他跟我同組,完全知道我在講什麼;哲學三和建築三也有頭緒,他們的組別雖然不是助教直接指導,從其他學生那邊也略有耳聞。
前會長問我如果計畫被核准,希望採取什麼手法?有想好善後計畫了嗎?
助教是住校的研究生,每週都有課要上,其他時間不是在圖書館的研究室、教授辦公室就是宿舍,作息固定,只要追蹤兩到三個禮拜,就可以確實掌握助教的時間表,我以此為基礎說出構想。
聽完之後,會長點點頭說動機沒問題,再加上計畫簡單大膽,雖然不是完美犯罪,但執行上的複雜度低、不容易出錯,畢竟棄屍過程中很容易留下證據,少了這步驟會比較有利。學期也才剛開始兩三個禮拜,學生跟助教可說是幾乎不熟,交集僅止於通識課,不太可能懷疑到我身上。
建築三突然舉手說他想當接應的人,也可以負責鐵鏟的處置作業。他最近在建築公司實習,不時會到工地參訪,比起全部都由我一個人執行,分工或許會讓警方更難調查。再加上通識課一班有五十多人,我們又不同組,很難聯想到我們有關聯。
會長確認了建築三的意願,說分工確實可以分散警方注意力,並且覺得計畫通過的機率很高,收到回覆結果會立即通知。
我們還真成了名符其實的通識課討論小組,我忍不住說出內心所想,大家都笑了,氣氛輕鬆地不像在擬定殺人犯罪計畫,這群人果然不正常。會長說,那就先這樣吧,我們來看電影!
我們很快又各就各位,在沙發上找到最舒適的姿勢,邊看電影邊配桌上的零食,就像平常的聚會一樣自在,我這才終於有了踏實感。
三天後,我在圖書館的樓梯間聽到有人問我「請問是經濟二的通識課討論小組成員嗎?」我說是,對方塞了一張紙條給我,很快又轉身離去。紙上簡單寫著計畫已通過核准,本會將全力協助,列出了執行日期、時間和更詳細的流程。
時間回到昨天,週二晚上八點二十六分。我按照紙條上的指示進入空無一人的公廁,打開貼著「故障」的那間,換上掛在隔板上的黑色連身衣之後,用地上籃子裡的特殊顏料把臉畫黑。八點四六分左右,也就是實際執行時間半小時前,我躲到教室門邊待命,鐵鏟已經由專人備妥放在門後。我聽著呼嘯的風聲,閉上眼睛感受自己的呼吸,不敢相信內心那顆犯罪的種子即將開花結果。
九點十六分,我聽到腳步聲,拿著鐵鏟小心翼翼地看向走廊,果然是助教。在他快要走到公廁時,我跟在身後,一個箭步高舉起鐵鏟,用力往他的頭上敲,「咚」一聲他馬上往前倒。我緊接著再多敲兩下,頭部開始流出大量血液,我趕緊離去,直接往後山洞穴方向走,沿途路邊地面出現螢火蟲般的微小光亮,指引我前進。
途中同樣畫得滿臉黑的人接過鐵鏟,我知道他是建築三。我抵達井口直接往下跳,然後在客廳換下一身黑衣,成員洗乾淨後會找時間與其他衣服一起丟到舊衣回收箱。在浴室確實洗淨臉上的顏料之後,我背起準備好的隨身包包爬上井口,以正常步行速度走回宿舍。
後來發生的事情就是大家熟悉的,屍體果然是今天一早才被發現。感謝組織無邊的力量,拍得到案發現場的兩台監視器早已事先駭入處理過,一台被關機,一台弄成故障。院館方圓一百平方公尺範圍的 Wi-Fi 和電話收訊也在昨天晚間七點後全部切斷,直到凌晨三點才恢復,確保不會有人靠近。
站在組織對立面的法務機關,根本毫無勝算。你們面對的是由眾多犯罪首腦組成、歷史悠久的完美犯罪集團啊!
我看著手中剩下一半已變微溫的紅茶,深切體會到守則五的神聖,組織提供的「一切必要協助」遠遠超出我的想像。
在這之後的兩個多月,我都沒有收到聚會邀請,似乎是希望我暫時不要靠近後山洞穴。而 K 校研究生命案始終找不到嫌疑犯和凶器,調查人員對動機也毫無頭緒。這正是我的計畫會被核准的一大原因:這動機實在太微不足道、太荒謬了,一般正常人根本不會為此而殺人。
我想起先前某次和其他成員的閒聊。雖然本會不強迫殺人,但實際付諸執行成功者,當上會長的機率似乎比較高。也就是說,當過會長的人,是不是都有殺過人?笑容爽朗的前會長,曾經殺了誰呢?大概是完美犯罪吧,如果沒在新聞上看到過的話。下次見面時有機會問問他吧,真期待與他再次相遇。
我想像著當上會長的那一天,在台前主持著電影討論的畫面。要推薦什麼電影好呢?我哼著歌散步到圖書館,走向 DVD 視聽區開始挑選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