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刀手》16
作者:老衲
三天三夜,水盡糧絕,而狼血入口的那一瞬間,熱、腥,與鹹味灌入體內,將三天的絕望洗盡,也讓我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我心中忽然浮現出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忙問兄弟比拉勒道:「沙狼,都是成群結隊的出現,這麼一頭孤狼遊蕩在沙漠中,這似乎......似乎不太......」
比拉勒沒回答,忙著拖著狼屍喝了幾口狼血,又傳給其他兄弟。
大夥都餓壞渴壞了,這不能怪他們。
風吹浮沙,片野皆黃,砂礫捲進我的眼睛,我瞇眼,望著遙遠的沙丘後頭,在看不清楚的遠方,冒出一陣一陣的黃灰色野獸。
「狼!是好大一群狼!」我驚叫。
在三、四十弦的沙丘後頭,忽然冒出一群又一群的沙狼,大小都有,密密麻麻地,真主保佑,我那時從沒見過那麼大一群狼,幾百隻忽然一下子從沙丘後頭竄了出來。
說話還慢了,那群狼在前一個眨眼,還在三十多弦以外的沙丘上,只一眨眼,便已竄到十五弦外的沙丘上,根本來不及做預先的防範。
早知道,看到那匹孤單的沙狼就應該知道,哪匹沙狼不是落單,而是狼群的哨兵。
我聽祖父說過,那叫「狼暴」,在沙漠中偶爾會遇上成群結隊的狼,會派各種孤狼到處搜尋,等遇上人駝商隊,再以狼嚎呼喚大隊狼群撲上撕咬,遇上狼暴的人多半有去無回,連骨頭都被啃食乾淨,消失在一望無盡的大漠中,所以,一直以來沙漠中的狼暴都是件傳說,一件比大城被蒙古人血洗還遙遠的傳說,我真沒想到我會遇上。
比拉勒隨即也見到了,撮唇呼嘯,我們七兄弟同時翻身上了駱駝,狼屍也不顧,就要往後急衝,豈知道駱駝一掉頭,從西南方向也見到了狼群。
一隻,兩隻,三隻......在天與沙之間的那條金中帶灰的伏線中冒了出來,像是一群一群的黑影,他們從沙丘的背後竄出,卻不急著奔跑,像是軍隊,不緊不慢地繞著我們走,與東北方向的狼群合圍,將我們兄弟七人與駱駝包在中間。
沙狼的毛色有很多種,有的像是炭,有的像是金塊,也有的像是黃銅或駱駝毛棕,不過牠們相同的一點就是那兩道貪婪的狼眼睛,濕濕的,帶著邪光,像是大鷹盯著野兔一般,狼群開始圍著我們七兄弟跑,我們一下從獵人變成了獵物。
那群狼很奇怪,我那時從沒見過狼群圍著駱駝跑卻不上前撕咬的,那時狼群圍著我們七人、十一隻駱駝跑,不斷咆哮,眼神透著殺戮,又極度克制,只圍著我們跑,完全沒有一匹狼上前咬噬。
那狼群密密麻麻圍了裏裏外外三圈,第一道圈子往左邊跑,第二道圈子向右跑,而最外頭的一圈狼,忽然向右跑、忽然向左跑,像是某種奇特的詭異儀式。
狼群圍著我們急轉,尖牙露在外頭,呼息成風,狼嘴裡的唾沫不斷噴出來,撒在沙漠上隨即被吸收進去,不露出半點殘渣,我那時心想,那狼嘴的唾沫恐怕就是我們七兄弟的最後歸屬,我們會被這群沙狼咬的屍骨無存,最後連渣子都埋藏在這片千年老沙下頭,再也見不著烏瑪裏的所有兄弟姐妹。
我左手食指輕扣蛛絲,腰間四柄「空月」弦刀已悄然滑入指節控制的軌道,我知道比拉勒他們也準備好了,可是我們七人沒有一個人敢搶先出手攻擊狼群,狼群嗜血,我們剛剛已經宰了一匹狼,牠們隨時有可能衝上前為同類復仇。
妳聽到這裏,已經能想到了吧?公冶,那群狼,正是由妳的先祖所控制的,公冶家的人自古以來就能與飛禽走獸溝通,而效力於慕容家的門下,我當時還不知道這個奇異的中原家族故事,所以才感覺到很奇特,想不透狼群為什麼不直接上前攻擊我們,而要團團將我們圍住?這不符合沙狼的野性。
那時,我額角沁汗,輕撫我的駱駝阿茲拉爾,阿茲拉爾向來是所有駱駝中最勇敢的一隻,牠此時卻也不安地發出低鳴聲,「阿茲拉爾,別怕,即便要死,我們也會死在一塊。」我無法區隔開來我到底認識阿茲拉爾多久,我四刀的意識在真主創造的這世界裏存在多久,我就認識阿茲拉爾多久。
我用餘光望著身旁圍成一圈的七位兄弟,比拉勒,巴拉卡,賽弗,哈里薩,姆姆貴因,還有馬赫迪,馬赫迪是我們七人當中最小的一位,才剛剛過了命名日,但是他一點也不怯懦,即將死在狼牙之下,眼神中反而帶著一點興奮。
我知道他是天生的戰士,「我們來比賽,好不好」我脫口問道,馬赫迪驚訝的眼光望過來,可是他隨即領會,說道:「好,狼是真主的戰士,我們貝都因人也是真主的戰士,我們兄弟七人就來與這幾百隻狼群比一比,誰才是真主座下最厲害剽悍的勇者。」
在沙漠裏生活的人,與在中原生活的人完全不同,我們對狼,自古以來都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崇敬。
「大夥聽我號令,我負責出第一刀,等我第一刀上去,你們就分別往自己的前方衝,我們看看這幾道沙狼圈子,哪一個方向是最薄弱的環節。」我頓了頓,在心中盤算,四刀齊出,在第一瞬間至少可以砍傷八、九匹狼,不過也會在那一瞬間,被其他的沙狼撲上嚙咬,空月刀法迴防雖快,可真能快過沙狼的一撲嗎?
「打架,可不是做算術。」姆姆貴因忽然說,他道:「老大,你習慣打上風的架,因為你天生玩刀玩得好,常常有恃無恐,但像我,練到二十八歲還是只能用一手一刀,我常常得跟人拼命,才能混出一點聲名。」
姆姆貴因這小子肥肥的,又矮,動作不太靈活,更別談手指了,不過姆姆貴因的空月,變化雖少,力道卻大,常常在我們七兄弟當中為首拚殺,爭得、搶回的戰利品也不少。
我知道姆姆貴因是在鼓勵我,我哼了一聲,道:「還用你說?數到三,一起上吧!」我們七兄弟一齊將呼吸屏息,等待我的號令,就要上前與狼群決一死戰。
就在這時,忽然間風靜了下來,沙塵似乎也不再飛揚,狼群不急不徐,依舊是維持著原來的奔馳腳步,然後,就在那一道沙丘正前方最遠處,狼群忽然分開了一道筆直通路,如紅海被先知分開那樣,讓出來路。
從來路上過來的,騎著一隻單峰駱駝,一老一少,渾身裹得奇緊,從眼旁的皮膚看得出來是中原人士,細皮嫩肉。
他們騎著駱駝進了沙狼的圈子,那時候我再笨,也知道這兩人非同小可,而且可能利用中原的魔術在指揮著沙狼,否則他們又不是教中的先知,如何能像先知分開紅海一般,使沙狼讓路。
那少年約莫十三、四歲,坐在駝上老人的身前,駱駝進了沙狼圈子,那少年翻身下駝,將裹在臉上的白布解開,臉上的光彩,像是白玉映照著陽光,神采流動。
那少年道:「蒙古人攻下八剌黑丹的智慧宮時,在古籍中發現了一種奇特的武功,能用十只指環控制十把飛刀,在空中輪轉殺人,名為『空月』......我與爺爺聽你們部族的小女孩阿米娜說,你是部族當中練空月練的最好的一人,能不能給我演示一下?」
他皎潔一笑,一揮手又道:「這幾圈沙狼,隨便你殺,如果空月真如八剌黑丹的智慧宮古籍中描述得這麼厲害,那麼我會放過你兄弟,只帶你走——如果空月沒那麼厲害,那就算我們爺倆白跑一趟,對不住,那你們七人十一駝,通通給我們這些辛苦的沙狼們做大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