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樁的秘密3
作者:老衲
天津,可說是與咸豐皇帝淵源頗深的一塊土地。
從戊午年的那一場大戰之後,咸豐皇帝派了大學士桂良與外國人簽訂了一系列的條約,自此之後天津的土地上開始陸續出現屬於外國人的租界;四十年後咸豐皇帝早已過世,而他的夫人,那個鑲藍旗的貴族之女,葉赫那拉氏的西太后又惹出了一連串的禍事;最終導致天津的海河兩岸布滿了九個不同國家的租界。但荒謬而可笑的是,當時天津的九國租界卻是整個天津最繁華進步的代表;街道乾淨清爽不說,往來攤販與店舖都是熱鬧而知禮守法。與天津原來老城區的三教九流之地,掖著種種的汙穢髒亂一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語。
滿清政府被顛覆之後,各地軍閥紛紛崛起,神州大陸上的當家巨擘走馬看花,看得老百姓眼花撩亂;而天津這塊地方,德租界威廉街的凱薩琳咖啡館 Kiessling Café,依舊是當地名流大紳的聚會之所;所謂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這話要是用在凱薩琳咖啡館上也可以適用——那叫一個鐵打的咖啡館,流水的英豪。
這天聚集在凱薩琳咖啡館裏的,是這時委員長手下的第一特務頭子,江湖人稱「戴老闆」而不敢直呼其名。戴老闆那時還未攀登上整個的特務組織的最高大位;可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戴老闆並非池中之物,這中國第一號特務頭子,現代東廠的廠長之位,將來肯定是非他莫屬。
戴老闆私下與凱薩琳咖啡館的東家交好,所以那東家特別在三樓東側的一塊角落給戴老闆開了一間包廂,那間包廂可以北望滾滾的海河,那條號稱是天津母河的大水,讓戴老闆在公餘之時可以帶著小女朋友們喝喝法式咖啡,吃吃德式牛排,最後品品凱薩琳咖啡館那塊最著名的美式波士頓白奶油蛋糕。一邊嚐著深具異國風味的餐點,一邊吹著來自海河的徐徐暖風,好不愜意,不枉戴老闆的那些玲瓏標緻貌如明星的小女友們一一拜倒在他的英氣與品味之下,供他做一夜風流的禁臠。
可是這天,戴老闆帶來凱薩琳咖啡館上的卻不是他那些鶯鶯燕燕的小女友們,而是七個面帶肅穆的黑衣人。戴老闆還特別交代服務員,今日他要談的事情非同小可,讓服務員上完餐點之後,沒有他的招喚,千萬不可以靠近他的專屬包廂十五步之內;戴老闆交代完了之後,讓四個槍手站在包廂十步開外守著,而咖啡館一樓前後廳,也分別停著三部戴老闆的專用汽車,隨時發動著火,讓戴老闆一上車就可以直接急駛離開。
凱薩琳咖啡館的服務員們見到戴老闆如此陣仗,忍不住都在內場裏竊竊私語,這七個人究竟是何來頭?不過竊語歸竊語,沒有一個服務員,敢偷偷靠近戴老闆的包廂一步。
那七個黑衣人神色凝重,待戴老闆坐下以後,才分別圍著他坐滿一圈,大家低頭吃著餐點,卻食不知味,分別想著各自的心事。
最左首那位是一個方頭大耳的中年男子,他最快吃完,拿潔白的餐布一抹嘴,終於打破沉默,說道:「老闆,我們文學社的荒字號李大哥,日前被人發現給剁成十七八段,扔在海河入海口的渤海南灣邊上;莫說李大哥是文學社的台柱,給組織裏不知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就單單說我們與李大哥同是八卦門的同門之誼,這筆帳我們就不應該算了!」
戴老闆還沒回話,右首第二位,一個瘦瘦高高,面容冷酷的青年男子卻先冷冷地道:「夏麟,我們幾個是八卦門的不假;但是那位掛著地字號的姜二先生...一天八卦拳沒學過,卻也跟我們稱兄道弟,論交同門之誼,是不是有點...」
那個被稱作是夏麟的方面大耳男子聽他如此說,卻嘆了口氣,然後回道:「世虎兄,你占著玄字號,如果天字號的董大哥被捕,那麼你就是我們七個人的領袖;身為一個領袖,不應該這麼...」
那個被稱做世虎的瘦高男子冷笑一聲,依舊不依不饒:「董大哥是海川祖師生前認的義子,他當大哥,論輩份論年紀論功夫,我都沒話說。可是這文學社的秘密組織原來是我們八卦門為了程三師叔殉難而成立的,讓不是八卦門的人混進來,像那個姜澈、還有那個孫無忌...」他指了指右首的第三位,那位相貌斯文的姜澈,還有左首第四位神色剽悍的孫無忌,續道:「讓他們這些只是與八卦門沾了點邊的人混進咱們的組織,不覺得...有辱先賢,有誤大業嗎?」
這個被稱做世虎的瘦高男子姓尹,與八卦門祖師董海川的首徒尹福沾著遠親,加入文學社之後一直認為自己是根正苗紅的八卦門人,對於後來文學社擴大招編,將一些到處拜師,只是來串串八卦門武藝的姜澈與孫無忌,始終懷有敵意。
原來戴老闆只是收到轄下文學社占荒字號的李春華被殺的消息,因此召集了文學社剩下的「天玄地黃宇宙洪」七位字號的高手來相商此事;誰知道正事還沒有開始談,尹世虎便已將心中隱忍不發的事抖到檯面上,想要在戴老闆面前逼姜澈與孫無忌表態。
那面容斯文的姜澈出身大家貴族,修養十分好,聽到尹世虎如此相逼也不生氣,站起身來團團拱了一拱手,說道:「澈功夫低微,只是沾了尚師傅與程三老師的交情,才入了這個為程三老師復仇的文學社。但在武功的脈絡上,我的主修仍然還是尚師、薛師、還有唐師三位老師傳給我的形意拳;對於董祖傳下來的八卦神功,我是一竅不通,更不敢以八卦門人自居。在文學社裏占著地字號,那是戴老闆的賞識,與小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眾位大哥勿怪、勿怪。」
姜澈的這番話說的十分低姿態,首先說明他的磕頭師父尚師與八卦門董祖次徒程三先生的交情,繼而劃地自限表明自己只是形意拳門人的立場;最後再將這武林中人最在乎的排行字輩,他為什麼可以排在天玄地黃的第三位地字號一事,完全推給了文學社背後出資出力的總負責人戴老闆身上。如此一說,尹世虎雖然心中不舒服,卻也只能哼了一聲,沒法再譏刺姜澈些甚麼;否則惹火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戴老闆,那可是吃不完兜著走的事情。
尹世虎只好將頭轉向了孫無忌,說道:「姓孫的,你怎麼說?聽說你打著八卦門人的旗號囂張很久了。不要以為宮師兄教了你兩手你便算是八卦門人;八卦門的東西深奧得很,你才練多少年頭?就敢對外說自己精通八卦?」他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又道:「你出道的時候自吹自個兒是江南三國時期的小霸王孫策後代,也就罷了,從孫策到你孫無忌不知幾百個年頭,你家能掰得出那孫家祖譜,也算苦功。但這八卦門啊...只不過是這一兩代的事情,勸你少管,少在爺面前充大字號,真神面前上眼藥,最後有的是你出乖露糗的份兒。」
尹世虎說話十分刻薄,那學的是京城人以天子腳下看天下的孤傲習氣。可是那孫無忌卻不是如那姜澈一般好講話的,他一拍桌檯,檯面上的蛋糕咖啡都震得翻了過去,咖啡汁流竄滿桌,弄得眾人好不狼狽;孫無忌雙眼一瞪,盯著尹世虎開聲罵道:
「姓尹的你他媽嘴裏放乾淨一點!我的八卦掌是八人大轎抬著宮老師進門,奉上一千兩白銀磕頭拜師學的;我的小霸王外號,是我那年在山東天津兩地連踢了一十九家武館掙的。我孫無忌敬你與宮老師同輩,稱呼你一聲師叔;不要給臉不要臉——真不服氣,我們倆下場過兩手,誰的八卦真誰的八卦假,讓眾人公開評一評。」
尹世虎冷笑:「好一個連踢一十九家武館啊...欺負弱小,潑茶撒灰,這等江湖伎倆掙來的大名,有何可驕傲吹噓之處?到最後還不是敗在那丁大耳朵的手下?一招葉底藏花都架不住,哼哼,那可只是八卦門裏頭最最基礎的移形換位打法而已。」
尹世虎向來對孫無忌不滿,因為孫出身將門世家,從小便與身邊的諸多侍衛護院們學得一身好功夫,到了二十歲上下,功夫便已名震京津兩地;相比尹世虎他幼年時期在山東老家的困苦,到了三十多歲時還娶不上妻子,只能千里奔波到在族叔尹福開設的北京鏢局裏打雜養馬,最後終於獲得尹福賞識,傳授八卦武功,而到了四十多歲功夫才讓他將功夫練成,也才在道上辛辛苦苦地混出一點名聲。
兩人的人生對比,孫無忌過得太順而尹世虎自憐過得太坎坷;因此那種天生的嫉妒心思如野火蔓延,讓他每次遇到孫無忌,都忍不住出言挑釁。
不過尹世虎的心思自歸尹世虎,孫無忌聽完他這話可哪裏還忍的住?一扶一竄間已越過周圍眾人,閃身到包廂外頭,指著尹世虎罵道:
「今天師侄要打師叔了。尹世虎,你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