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希斯洛(Heathrow Airport)機場降落的時候，林亦然醒了。
喬安行的肩膀還靠在他耳側，呼吸平穩。
機艙的燈光剛亮，微微刺眼。他抬眼看著頭頂的置物艙，一瞬間覺得自己還在做夢。
即便已經經歷那麼多次採訪、簽書、輿論攻擊，他還是第一次，真切意識到：
原來畫畫，真的可以把人帶到這麼遠的地方。
飛機停穩，喬醒了。
他揉了下眼睛，聲音還帶著點睡意。
「到了。」
林亦然點頭，沒多話。
兩人一起提著行李，走出機艙。
倫敦的空氣濕冷，剛落地的風帶著陌生的潮鏽味。
喬安行伸手替他把圍巾拉高，語氣平靜。
「不舒服就告訴我。」
「……沒事。」
「別硬撐。」
林亦然看著他，終於扯了下嘴角。
「嗯。」
出版社派了接待人員在出口舉牌。
對方是個中年男人，留著灰白短鬍，笑容非常禮貌。
「Mr. Lin？」
「Yes, I’m Lin Yiran.」
他伸手，指尖微涼。
「Welcome to London.」
那句話落下，林亦然的心跳在耳側震了一下。
好像這一刻才算真正開始。
車開出機場時，林亦然貼著窗看外面的街景。
老建築和乾淨的店招一排排掠過。
有那麼一瞬，他忽然覺得自己又回到十幾歲，第一次參加畫展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以為所謂「作品被看見」就是終點。
現在才知道，這只是另一種起點。
「在想什麼？」
喬安行的聲音把他從發呆裡拉回來。
「……想我是不是有點太貪心。」
「怎麼？」
「明明只是想畫畫，卻一路把自己推到這裡。」
「不算貪心。」喬安行看著他，聲音很輕，「這是你應得的。」
林亦然垂下眼，沒再接話。
車繼續開。
他心底隱隱覺得，這趟旅程不會只是一次巡展。
它也許會把很多東西都重新改寫。
也許是他的名聲。
也許是他對自己的看法。
也許……還有他和喬安行的關係。
第一晚住在出版社安排的酒店，房間寬敞，窗外能看見河面和橋。
林亦然把行李箱擺好，坐在床邊，心跳亂成一團。
喬安行在浴室洗完臉出來，看他坐著發愣。
「累了？」
「……有點。」
「想吃什麼？」
林亦然搖頭。
「先不餓。」
喬安行走到他面前，彎腰把他的手覆在掌心。
「你不用每一件事都準備好才往前走。」
「這次……可以慢一點。」
林亦然抬起視線，對上他認真的目光。
心裡那點緊張和空蕩，忽然就被輕輕按住了。
深夜，他躺在異國的床上，聽著窗外的風。
明天會有第一場媒體見面。
第一場演講。
第一場簽書。
他知道自己還會害怕。
但他也第一次覺得——
或許那些害怕本身，就是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或許，這一趟，真的會讓他和喬變得不一樣。
但無論怎樣，他都想試一次。
哪怕未來的事還不確定。
哪怕還沒準備好。
◇
有些告別，是對過去的告別。
有些開始，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誰的附屬。
而有些愛，是走到世界盡頭，也不會鬆手。
—倫敦的夜，比他想像的還要明亮。
◇
第二場簽書會結束那晚，倫敦下了場小雨。
林亦然一回到房間就摘掉帽子，坐在行李箱旁，臉上還有潮濕的水珠。
這裡的人不認識他。
可是短短兩天，他已經聽過無數個語言讚美他、拍他肩膀、請他簽名。
那些笑容熱切而陌生，讓他覺得像在看別人的人生。
喬安行把外套掛好，走到他面前，蹲下。
「太累了？」
林亦然搖搖頭。
「……不是累。」
「那是什麼？」
他低下眼，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什麼。
「是怕。」
「怕這一切不是屬於我的。」
「怕有一天……你也覺得，我沒那麼好。」
喬安行沒立刻開口。
只是伸手輕輕捧住他臉，拇指抹過他冰涼的下頷。
「看著我。」
林亦然不情願地抬眼。
那一瞬，對方的神情安靜極了。
「你不知道嗎？」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會走到很遠的地方。」
「不是因為誰幫了你，也不是因為外界認可。」
「是因為你本來就值得。」
林亦然喉頭發緊。
「……但我不確定我能給你什麼。」
「什麼？」
「我沒有像你那麼坦然。我總是害怕。」
喬安行微微低頭，在他額前落下一吻。
「你已經給我很多。」
「給我想留在一個人身邊的念頭。」
「給我第一次覺得，不是『玩玩而已』。」
林亦然睫毛顫了下，指尖掐著行李箱的把手。
「……你不覺得我很麻煩嗎？」
「我覺得你很好。」
他聲音低下去，幾乎快聽不見。
「很好。」
林亦然終於抬起手，扣住他肩膀。
那一下，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上來。
夜色慢慢沉。
房裡只開了床頭那盞黃燈，映在他們之間。
喬安行先拉開距離，替他擦掉臉頰的水痕，接著在他額頭上落下輕吻。
林亦然的呼吸有點亂，背靠著床沿，沒有退。
喬安行沒再說話，只是俯身，吻住他。
和以往不同，不是那種立刻急促而炙熱的吻，是深而耐心的，像要把所有不安都壓下去。
他的舌慢慢探進去，帶著熟悉的味道，林亦然一瞬間想躲，但又不想拒絕。
他喉頭滾動，幾乎要呼吸不上來，手下意識抓住喬安行的手腕。
吻落下來，一路沿著脖頸到鎖骨。
他的皮膚因冷而起雞皮疙瘩，卻同時有細密的電流攀上脊椎。
「……喬。」
「嗯。」
「我……」
話沒說完，就被親回去。
喬安行把他整個人往後推，讓他靠到床上，再低下頭，含住他喉結處，輕輕咬。
林亦然顫了下，臉色迅速燙紅。
「別怕。」
他低聲在他耳邊。
「我們可以很慢。」
「可以很久。」
林亦然喉嚨發出一聲壓抑的顫音。
下一秒，喬安行的手指滑進衣擺，沿著腰線緩緩向上。
他的呼吸已經失序，指腹擦過胸口，帶來一瞬間酥麻。
他想說「等等」，可話到嘴邊，卻只剩下嘶啞的喘息。
喬安行的吻沒停。
比所有時候都更溫柔。
也更不容逃避。
他們在燈光下慢慢解開彼此的防線。
衣料落到地毯，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林亦然覺得自己被一層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包圍。
有羞恥。
有依賴。
更多的是，終於承認這個人已經走進他生命最深的地方。
他伸手，反握住喬安行的手。
用幾乎要碎掉的語氣。
「……別走。」
喬安行停下動作，看著他。
那一刻，他終於露出一個不帶任何戲謔的笑。
「我不會走。」
「永遠都不會。」
後來，林亦然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只記得自己在他懷裡，身體微顫，指尖還在抓著那截手腕。
窗外有雨聲。
心裡所有荒蕪的地方，都被一點一點填滿。
他終於知道，這趟旅程不只是巡展。
也是他和喬安行，正式擁有彼此的證明。
那一夜，他第一次，不再害怕別人看見他所有的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