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然把行李箱放在地上，看了半天，也沒動手收。
客廳的光線正好，落在箱子銀色的外殼上，像是某種還沒啟程的預兆。
他拿起清單，一項項檢查，素描本、筆、筆電、藥，還有幾本隨身的畫冊。桌上放著護照和那份合同，封面是亮藍色的。
明明一周前他還在擔心，還在退縮，結果這麼快就變成了既定事實。
手機螢幕亮起，是R的訊息。
「要不要喝一杯？」
他盯著那行字想了幾秒，回了：「來吧，今晚。」
晚上七點，兩人在小酒館碰頭。
R穿著一件米色襯衫，看上去心情不錯。
「喂，你最近真是紅透半邊天啊。」
林亦然垂下眼。
「別鬧。」
「我沒鬧。」R笑著，「簽書會影片我都看了，居然還有粉絲排到馬路口。」
「……別提了。」
R看他臉紅，有點意外。
「不過，你今天不是要跟我說什麼？」
林亦然默了幾秒，終於把合同放到桌上。
「我要去歐洲一趟。」
「……什麼？」
「他們要出國際版，還安排了巡展和講座。」
R睜大眼。
「你、你瘋了嗎？你不是最討厭公開露面？」
林亦然看著桌面，抿了抿唇。
「是啊。」
「那你還去？」
「……因為我發現，再不試一次，就會後悔。」
R沒立刻回答。
只是盯著他看了好久，忽然輕笑一聲。
「以前你連在畫展留影都不肯，現在居然要跑到歐洲講課。」
林亦然把手縮回來，像下意識要把自己藏起來。
「別那麼誇張的看我。」
「誇張的是你自己。」R靠在椅背，眼神柔下來。
「你真的變了很多。」
「哪裡？」
「以前你就算喜歡什麼，也不敢去承認。」
「不管是畫畫，還是……愛情。」
空氣裡一下安靜。
林亦然視線有點躲閃，指尖輕輕摩挲著水杯。
「……或許吧。」
「而且，這回不是一個人去了，對吧？」
林亦然愣了下，抬眼。
R歪頭。
「喬安行會陪你嗎？」
「……會。」
R挑眉，語氣帶點調侃。
「所以說，愛情真的會把人推到以前不敢想的地方。」
林亦然沒再辯解。
只是微微彎起唇角。
「嗯。」
那一瞬間，他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像是把很多年的自己，終於一點一點翻出來，曬到光底下。
也許還是會怕，但至少不再是完全退縮。
「祝你順利。」R舉起酒杯。
「順利。」
清脆的碰杯聲，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輕。
回家的路上，林亦然打開手機備忘錄，又看了一遍出行清單。
每一行字看上去都還很陌生。
他想起R剛才那句話——
愛情會把人推到以前不敢想的地方。
他不否認。
也終於有點明白，有些成長，不是靠時間，是靠有人牽著你，陪你往前走。
哪怕還會心虛、會害怕，也終究不一樣了。
◇
清晨六點半，林亦然把行李箱搬到門口，還沒換鞋，喬安行就從廚房探出頭。
「吃點東西再走。」
「……我緊張到吃不下。」
「不行。」
喬安行拉他坐到餐桌旁，推來一碗熱騰騰的粥，順手給他放了兩片麵包。
林亦然盯著碗邊冒著的水氣，嗓子有點乾。
「……真的要一起去？」
「你覺得我會讓你一個人跑去歐洲被工作壓死嗎？」
「……我不是小孩。」
「可你是我男朋友。」
喬安行挑了下眉，語氣理所當然。
「我教室可以請假，我副手能頂幾個禮拜。」
「你不是一直想去倫敦看廚藝學院？順便圓夢。」
林亦然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看到他平靜又篤定的神情，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他低頭舀了口粥，舌尖發燙，眼眶有點酸。
「……謝謝你。」
「謝什麼？」喬安行笑著揉了揉他頭髮，「別搞得好像我們要去做甚麼苦工。」
「……我只是怕麻煩你。」
「你能麻煩我一輩子，我都不嫌。」
那句話落下，林亦然心口有什麼慢慢鬆開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搬進這裡，自己還心虛地對著陌生環境坐了整晚。
那時候，從來沒想過，這個人會陪著他走這麼遠。
吃完早餐，喬安行把行李拉到車旁，門還沒關，手機就響了。
林亦然看著螢幕上閃爍的來電顯示：「R」。
「接啊。」
林亦然按下接聽。
「喂？」
「你又上熱門前十了。」
R語氣聽起來有點複雜。
「什麼？」
「某報做了你這次出國的專題，放頭版。」
林亦然一愣，指尖微涼。
「……專題？」
「不是負面，別緊張。」R頓了頓，「他們用了張你簽書會的圖，標題是：畫筆背後，那個終於肯走出來的人。」
林亦然怔怔地看著車窗倒影。
那句話像是把一層薄膜挑開。
他想過會被罵，會被懷疑，會被編造荒謬的故事。
卻沒想過，也會有人用這樣的角度看他。
「我給你截圖。」
幾秒後，訊息彈出。
封面是一張他低頭簽名的照片，背後是漫長的簽書隊伍，底下標題簡單卻溫和。
〈林亦然：有些勇氣，要用一生練習〉
喬安行湊過來看了一眼，笑了。
「挺好。」
「……你不覺得太誇張了嗎？」
「哪裡誇張？這明明是事實。」
林亦然沒說話，只是把手機翻面放下。
耳朵慢慢燙起來。
一路上，喬安行偶爾會看後視鏡瞄他。
「在想什麼？」
「……好像做夢一樣。」
「還怕嗎？」
林亦然望向車窗外，天色剛亮，路上只有零星幾輛車。
他想了很久，才搖搖頭。
「沒有以前那麼怕了。」
「為什麼？」
他偏頭看喬安行。
「因為你在。」
喬安行沒再說話。
只是伸手，扣住他放在大腿上的手。
那個簡單的動作，比任何安慰都有效。
機場的出口，依舊有幾個記者在守。
看到他們走下車，有人舉起相機。
「林先生，這次出國是巡展還是商業合作？」
「會不會考慮在歐洲長期發展？」
「喬先生，請問會陪同到結束嗎？」
鏡頭閃爍，追問不斷。
林亦然一時間下意識緊繃。
喬安行輕輕拉了他一下，讓他站到自己身後，語氣平靜。
「不好意思，不回答問題。」
記者仍不肯退。
「林先生，可以簡單透露一下心情嗎？」
林亦然沉默了幾秒，最後慢慢抬起眼。
「……謝謝關心。」
「我很好。」
「也希望大家都一樣。」
那一瞬間，攝影燈光有些刺眼。
可他忽然覺得，自己比任何一刻都清醒。
進入安檢時，喬安行低聲在他耳邊。
「你剛剛很帥。」
「……別鬧。」
「真的。」
「那麼多人看著，你一句話就讓他們閉嘴了。」
林亦然耳朵燙得發麻。
「……走了。」
「嗯。」
他深吸口氣，推著行李箱往前。
這一次，沒有再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