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雷鳴、爍爁,譜成了嘉南平原午后的Presto。

南美館(作者拍攝)
快步穿越忠義路,拋下了觀光客趨之若鶩的米白色交織幾何,來到永福路旁比鄰而立的手搖飲店。抹茶?烏龍?漂泊旅人如我,自許古都游牧者,此刻意外地將目光定焦於窄巷內的一點莫名……雨滴打下的餘光,是堆著油鹽醬醋的超商,還有鼎沸不止的喧嘩。
「新翻修的日式喫茶店?喔,原來是……」
欠身推開有點年紀,吱嘎作響的對開木門……我不禁暗自嘀咕著;
無人招呼的舊式櫃檯,標示「MON」的賽璐珞卡牌,以及一張斑駁的風景明信片,還有一座紋風不動,看起來始終停留在八時一刻的立式掛鐘。小店家走復古風?難道這業主或工讀生已經被「時間」給擄走?當然,下雨天生意不佳,上樓貪個小盹,喝個飲料也是可能的選項。
「哈囉,有人嗎?」
罷了,來都來了,不等人招呼,反正免費參觀是賺到……獨自往長條形的室內深處走去,又是一個推門,掀起一幢黑簾後,踏入了所謂的「展覽(演藝)廳」。(咦?冷氣怪涼的)
(放映機自動運轉的聲音。還有低沉男聲的獨白,好像沒有背景音樂)
緩緩翻開八十年前的日曆,文明世界的時序已接近太平洋戰爭末期,那時是西元1945年的7月底,面對納粹元首希特勒與法西斯獨夫墨索里尼兩人的霸權相繼覆亡,然東亞一隅的太陽帝國卻堅持繼續作戰,即使82個晝夜的沖繩島戰役死傷異常慘重,但在日方反對一切議和條件之下,作為同盟國亞太戰區總指揮的美利堅,經由白宮主人杜魯門(Harry S. Truman)的一次機密裁示,軍方決定劍走偏鋒,準備對日本採取未曾估計實戰後果的先制性攻擊策略……
雖然是看似一如往常,轟炸機直接飛往日本本島重點城市投擲炸彈的空襲任務,但這次投下的武器似乎不再是傳統認知裡的重型炸藥,而是一個由「曼哈頓計畫」(Manhattan Project)所特別研製,經核物理學家歐本海默(Julius Robert Oppenheimer)所擔綱負責的新武器!
「嗯?這是好萊塢最新的電影預告嗎?哇!居然大費周章租了個……」
8月2日,接獲關島司令部所發出最高機密指示的同一時間,位於馬里亞納群島的天寧島(Tinian)基地,隸屬第509混合飛行大隊的飛官弟兄們,當下只知曉他們鎖定的第一攻擊目標是位於日本中部、具軍、重工業關鍵地位的廣島市(広島市 / Hiroshima);
上級也特別在簡報時交代到,隨著新武器的投擲,觀測員當下務必使用肉眼觀察與記錄整個投彈狀況,以利後續再度出擊的調整與修正。但沒有人可以理解,這一顆執行任務時所攜帶的「Little Boy」……長3公尺、重達4,000公斤的「小男孩」究竟是何方神聖?
西元1945年8月6日凌晨1時27分,那天是星期一。
美國太平洋空軍B - 29號轟炸機「艾諾拉.蓋伊」(Enola Gay),正式授命裝載上「Little Boy」,並展開飛往日本中部進行投彈空襲的作戰任務。當年隨機一同出發的美軍部隊編制,還包括了多架氣候觀測機和科學攝影機。
歷經多次對日本本土和南方台灣島的成功空對地轟炸任務後,空襲計畫對美軍而言實屬家常便飯,但這趟啟航廣島的飛行,卻依舊讓「艾諾拉.蓋伊」上的機組人員感到百般興奮!因為上級臨行前再次勉勵所有隨機同袍們,此次的攻擊任務若順利完成的話,美利堅空軍,或者是美國政府,乃至於是民主同盟陣營,勢必會在人類歷史上締造前所未有的里程碑!
「今晚我們要做一件具有深刻歷史意義的事。」
,說話的是空軍上校蒂貝茲(Paul Warfield Tibbets, Jr.),也是「艾諾拉.蓋伊」的駕駛員。
「嚇我一跳!這立體聲喇叭是甚麼品牌的?環繞效果超逼真!他的聲音不只從後方傳來,四周還伴隨著飛機起飛時的吵雜聲。4D MAX版本吧?」
不經意瞧了一下手表,咦?怎麼會是……
上午6時30分左右,「艾諾拉.蓋伊」在日本四國上空完成了預備投彈的前置轉換作業:將綠色安全插銷換成紅色點火插銷。期間美軍一度遇到日方派出偵察機攔截,但蒂貝茲將飛行高度從2,000公尺一口氣抬昇至8,700公尺,順利躲過了偵防,持續往廣島前進。
半小時後,勘查地形與天候的前導氣象觀測機向「艾諾拉.蓋伊」送來了即時雲圖回報,表示廣島市區現在氣候穩定、視野良好,適合接下來的投彈任務!
機組人員也正式決定將本次攻擊目標鎖定在廣島市,不需再考慮飛向南方,也就是原先列入第二投彈備案城市的小倉。
上午8時9分,轟炸機飛抵廣島市,巡航高度為9,632公尺,駕駛員並啟動三組觀測裝備的投置;而地面上的日軍防空管制司令部亦在雷達上已捕捉到「艾諾拉.蓋伊」進入廣島上空的蹤跡,準備發布新一波空襲警報……
趕著通勤上班或通學的廣島市民們,大家光用肉眼就清楚看到了這架飛機,也發現了隨著小型降落傘所擲下的美軍觀測裝備;但由於僅是一架轟炸機的編組,不是過往日本人所熟悉且畏懼的整批轟炸機隊出動,充其量,望著萬里晴空,只不過就是一個黑點慢慢飛過而已,眾人「直覺」這不會是空襲,於是紛紛指著天空說道:
「沒事啦!美國今天只派出一架軍機,應該就是偵察機吧?咱們趕快上班、上學!不用再花時間躲進去防空洞了!」
三分鐘過後,上午8時12分,機組人員已準備妥當,更屏氣凝神,帶著既緊張又期待的心情,將「艾諾拉.蓋伊」設定為自動操作模式,以迎接最後定點投擲的倒數計時;
上午8時15分17秒,Time's Up!
目標鎖定廣島市相生橋的「Little Boy」,在空中解除了鬆脫裝置,也果真像個淘氣活潑的小男孩般,自動地向廣島地面落下……
經過43秒的平拋運動,8時16分,「Little Boy」在稍微偏離相生橋東南方約600公尺的上空引爆……
(放映機停止運作)
等一下!這是哪裡?為什麼出現太陽?那個,原本的大螢幕呢?螢幕怎麼不見了?冷氣?咦?旁邊有人?小朋友,你在看甚麼?穿和服的阿姨,您抬頭望向那裡?這……
「那日是忿怒的日子,是急難困苦的日子,是荒廢淒涼的日子,是黑暗幽冥、密雲烏黑的日子……」
「我現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毀滅者。」
「哮吼之時。聲如霹靂……痛徹骨髓。苦切肝心。如經無數歲。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若論大我光輝,唯有千日同升,齊照耀於太空,方可與之類同。」
一句句駭人驚悚的詞語如魅影飄盪在無垠黑日之中,這是哪裡?這是哪裡?我為何聽不到半點聲響?
熱!熱!熱!熱!熱!眼前的光好刺啊……使命伸手遮著、還是摀著眼睛也沒用!
「Little Boy」在距離地面550公尺處引爆後所引發的強大衝擊波,毫無意外地也波及到了原本機身已呈大角度迴轉,即將全速返航,離開廣島市的「艾諾拉.蓋伊」!
機組人員眼下可說是各個都捏了把冷汗,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我們的飛機中彈?起初,大家還以為遭到了日軍高射砲的頑強反擊!
機組人員全然想像不到,地面上的廣島市民同樣更是難以預料的到,「Little Boy」,此一文明戰史上未曾出現過的新型武器,就是人類數千載以來第一個被拿來進行實戰攻擊的核子武器!
「原子彈」(atomic bomb)!
近50公斤「鈾235」核分裂後引爆的霎那,較日光照射多出千倍有餘的熱線(紅外線)伴以攝氏4,000度的極端高溫,還有秒速高達440公尺,超音速級的氣浪與衝擊波,約等同15,000噸的TNT當量轟炸下,一眨眼間,原子彈投下處半徑兩公里內的木造房屋全數化為灰燼!
爆炸後所產生的巨型蕈狀雲,一邊夾雜了大量放射線落塵,一邊更是結合空氣裡的水分,形成一道可怖「黑雨」,宛如《啟示錄》揭示著魔鬼的印記般,灑落在已無生靈棲息的焦土之上!
是的,核爆當下,足足有七萬人瞬時斷送了寶貴的性命,包括了信奉基督教的廣島市長粟屋仙吉。
天啊!這是甚麼?這腐敗的味道?這枯焦的氣息?剛才進來的門在哪裡?救命!救命!
以「原爆點」(Ground Zero)為中心,距離爆炸核心500公尺以內的被害者有超過90%在當天死亡,三個月後則來到了99%之多;距離爆炸核心500到1,000公尺以內的被害者有超過60%在當天死亡(三個月後亦來到了90%)!


從原爆當日起算,直到西元1945年年底,光廣島市區就有超過十二萬人因原子彈擲下而喪命,若再把時點拉遠,計算到終戰之後的西元1950年,原爆一舉奪走了近二十萬條人命。反推回日本昭和15年(西元1940年)時的廣島市人口統計數四十六萬三千餘人,原子彈著實已經在歷史上締造前所未有的里程碑!
(放映機運轉的聲音此刻再次響起)
吾人把鏡頭拉回美國空軍的視點,當日下午2時58分,結束了漫長的返航飛行,「艾諾拉.蓋伊」平安降落在天寧島,完成了這次的特殊作戰任務。
全機12名人員像勇士凱旋般,獲得了基地其他同袍們的熱烈歡迎,並在長官授證下,獲頒戰時擁有傑出貢獻的各類戰鬥勳章!也算是替廣島之行畫下了圓滿的句點。
只不過,負責在投彈時拍攝整個空襲過程的多架機載相機卻因原爆時引發的強大輻射線而使底片全數失效。所幸另一架觀測機上的相機,順利捕捉到了一張,也是至今唯一一張留存於世的廣島核爆空中影像。
奇怪?我剛才到底在哪裡?呼!終於感覺到有冷氣了。
反思西元1945年8月6日廣島原子彈的投下,是非對錯,在八十年後的今天,或許依舊沒有正確答案,也可能像昔日蘇聯遠東總司令瓦西列夫斯基(Aleksandr Vasilevsky)在個人著作中所言,美軍以投擲原子彈殺害大量日本平民一事絕不是出於任何軍事上的必要……倒不如說是白宮授意軍方對蘇聯實行「冷戰」威嚇的第一步!
不論如何,大日本帝國以不名譽的侵略手段偷襲夏威夷珍珠港,點燃二戰亞洲太平洋戰區的連年烽火,但廣島以及隨後遇襲的長崎市在承受兩顆原子彈的攻擊下,亦讓原本信心滿滿,一心一意建構「大東亞共榮圈」的日本軍部,終究嘗到了近乎國破人亡的下場……即使日本不像納粹德國一樣,後來遭美、蘇霸權硬生生分為兩個政治實體,但日本人在八十年之後,此時此刻,依然無法忘卻戰爭所帶來的痛楚與顫慄。
「戰爭,是人類將最高等的先進科技展現於最低等的野蠻行為之上。」
此言更意味著,戰火自古從無真正的贏家。就算是如何定義、解釋出所謂的「勝利」二字,事實上,人人都是失敗的一方!即便出現偶爾的神之調度,又或者是傑出的一手,可全然是以寶貴的生命所換取。
遺憾的是,人的性命始終找不到「替代品」,哪怕你是大乘或摩門,什葉或靈恩,斷送氣息的當下,跑馬燈的人生想必早已忘記當初誓言效忠的偉大領袖。
(放映機停止運作)
佇足?遠離?矛盾又百味雜陳的鎮魂慢板,
理性如我,亟欲想十萬火急地逃離「展覽(演藝)廳」,可感性的靈魂深處,卻讓我久久不願離去;
原爆蕈狀雲內的蒼生啊,男女老少,沒有一人可以躲過所謂「正義之師」的「制裁」,但灰飛煙滅的肉體,勝利者的祭品,這些數以萬計的亡魂(怨靈)有離開嗎?
他(她)們是否一直維持緘默,在某個時間暗處裡靜靜等待著……永遠遲來的和平。
末日,不是神佛所賜,而是人類所鑄成。
「幸運地」回到鼎沸的人聲喧嘩之前,我不經意再次確認方才的足跡。
手寫的小招牌,「Hiroshima,1945」
尾聲:
「只有亡者看到了戰爭的結束。」(Only the dead have seen the end of war.)
如果世界史依循著架空小說《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一書的軸線予以發展,在第二顆原子彈襲擊長崎的數年之前,大日本帝國其實已順利佔領了夏威夷、澳洲和紐西蘭,又很快地逼迫同盟國向軸心國舉手投降!且戰敗的美國被一刀劃開,東岸落入納粹德國手中,加州在內的西岸則自然成為和台灣一樣,屬於效忠昭和天皇的日本海外殖民地;
又再過了幾年,引領軍事科技發展有力的納粹與日本雙雙擠身新一代核武霸權,展開敵我互不信任,箭在弦上的冷戰對峙……
然而,
對照著書中書《The Grasshopper Lies Heavy》的描述,法西斯義大利在二戰後期倒戈支持同盟國,由邱吉爾所領導的大英帝國以集權種族主義之姿,正式取代了奉民主為圭臬的美利堅合眾國,成為世上唯一的霸權。
正反兩者,在現實與虛構之間的錯亂與穿越,輔以中國古老《易經》裡的卦象,似乎冥冥之中提醒著讀者,所謂的「悟」與「信」,一幕真真假假間的留白。
沒有戰爭的世界,人人嚮往,但可能是用自由來換取。想想,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或許才是真實無疑的。
廣島,歷史上的今天,西元1945年8月6日。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tomic_bombings_of_Hiroshima_and_Nagasaki#Bombing_of_Hiroshi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