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宇杰正眉飛色舞地向客戶介紹他自行研製的冰錐,語氣中藏不住驕傲。儘管外界對其副作用仍存疑慮,但在當下整個市場裡,能穩定供貨的,唯有他一人。他牢牢掌握著供需之間的主導權。那些想分一杯羹的買家,即使心存疑慮,也只能把籌碼押在他身上。
這時,一名圍事推門而入,俯身附耳低聲道:「黎琛來了,就在樓下。」
薛宇杰聞言,臉上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他草草結束會面,轉身吩咐:「帶他上來。」
片刻後,包廂門再次被推開。
「杰哥。人到了。」
黎琛身穿搬家公司的黃色制服踏進包廂,在這燈紅酒綠、煙霧瀰漫、音浪轟鳴的世界裡顯得格外突兀。
他下意識地望向包廂一隅——幾名未成年的少年斜倚在沙發上,雙眼空洞,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像被冰錐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喃喃低語間,意識彷彿被囚困在無底的黑洞裡。青春的輪廓早已崩毀,只餘殘敗的身軀與渾沌的神智。
這一幕令黎琛幾乎不忍直視。怒火在胸口翻湧,他猛地握緊拳頭,朝薛宇杰怒吼:「你是瘋了嗎?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薛宇杰緩緩轉過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氣輕佻帶著冷嘲:「我做了什麼?」
他攤開雙手,裝出一副無辜模樣,語調忽然一沉,柔和裡夾雜著惡意:「我只是讓他們忘掉痛苦,給他們一點慰藉而已。」
微抬下巴間,他的目光冷冷掃過那些沉溺在冰錐幻覺中的少年——那雙眼裡沒有半點憐憫,只有厭惡與漠然。
「你看,他們現在多快樂啊……」他的語氣像是在讚賞,卻又透著譏笑:「而你,居然想奪走他們在這世上唯一的生存價值。」
話鋒一轉,唇角揚起一絲冰冷的笑意,聲線緩慢卻字字如刀:「真正殘忍的人……是你才對吧?」
薛宇杰仰頭狂笑,聲音放肆而猖獗,每字、每句都像帶電的鋼針,狠狠刺入黎琛的神經。在薛宇杰眼裡,從未將這些少年視為人來看待——他們只是空洞的容器、是消耗品、是傀儡,更是交易裡最卑微的籌碼。
黎琛深知,這一切與自己脫不了關係——那場逆倫弒親的慘案,是他此生最沉痛的悔恨。正是當初的選擇,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就算薛宇杰將罪名強加於他,他也未曾辯解。比起牢獄之災,吞噬內心的罪咎才是壓得他幾乎窒息的枷鎖。
「就算豁出性命,我也要阻止你!我不會讓那場悲劇重演!」黎琛怒吼,聲音微顫,卻目光如鋼般堅決。
薛宇杰臉色一沉,瞳孔驟縮,敵意與輕蔑一同湧現。他冷眼死盯著黎琛,對那份大義凜然不屑至極。
「阻止我?就憑你?」他低笑一聲,語尾揚起,眼底盡是譏誚。
「這裡是我的地盤,你可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朝一旁使了個眼色。那些原本癱倒在地、毒癮發作的少年,眼神猛地一變,彷彿體內某個開關被瞬間啟動,蜂擁而上朝黎琛撲去。
黎琛猝不及防,儘管拼命地反抗,仍寡不敵眾。轉瞬間被壓制在地,雙手被死命地按住,額頭在混亂中擦破,鮮血沿著眉角蜿蜒流下,滲入柔軟的地毯,暈開一抹深紅。
「你們別弄傷他啊!」薛宇杰邊笑邊開口,語調戲謔:「他可是我很重要的資產。」
這個「資產」二字,被他故作雲淡風輕地吐出,卻比任何羞辱都來得刺耳。
「薛宇杰!」那聲嘶吼撕裂空氣,壓抑的怒火與悔恨如決堤般傾瀉而出。
恰在此時,包廂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凌亂的喧囂夾雜著斥喝與驚呼,密集的腳步聲逼近,震得整個空間微微顫動。
薛宇杰眉梢微揚,尚未開口,一名手下便匆匆推門而入,「杰哥,有個女人說要見你。」
話音未落,女子便被粗暴地推進包廂。她踉蹌一步,卻很快穩住身子。那雙眼銳利如刀,滿是憤慨。縱使孤身闖入敵陣,她依然挺直背脊,宛如與喚日會正面抵抗。
「放開我!」莫媞娜怒瞪著對方,儘管被押至此處,神情依舊堅定,渾身散發出拒絕低頭的凌厲氣勢。
那熟悉的聲音,像一根冷針猛地刺入心頭。黎琛驀然抬首,如同大夢初醒,視線瞬間鎖住,瞳孔劇烈收縮。
「……小娜?」他怔怔低喃,心口猛然一縮,驚惶與困惑交纏翻湧——萬萬沒想到,妻子竟會在此刻出現。
「她是你老婆?」薛宇杰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莫媞娜,像是發現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玩物,唇角緩緩勾起一抹陰毒的笑。
「薛宇杰,你別碰她!」黎琛發瘋似地掙扎,雙眼驚懼與憤怒交織,吼聲幾近破裂。
「你放心。」薛宇杰聲線輕柔,卻帶著陰冷的笑意,「我會好好對待她的。」
他伸出手,指尖若有若無地掠過莫媞娜的髮際,動作看似溫柔——下一瞬,猛地攫住她的髮絲,狠狠往後一扯,逼得她仰起頭,唇角因疼痛而緊抿。
「你老婆這頭秀髮,真是……惹人憐愛啊。」
「我幫你跟緬甸那邊接洽!」黎琛衝到莫媞娜身前,雙臂擋住她,神情滿是焦灼。他別無選擇,只能在此刻妥協——為了不讓她受傷害。
「只要我打一通電話,你就能直接和他們交易。但你必須答應我,放過她。」
薛宇杰聽罷,目光緩緩掠向莫媞娜,唇角揚起一絲詭異的笑。
「你這麼說,那我更不可能放過她了。」他已洞悉黎琛的心思,並從中確認自己握有絕對的優勢——黎琛為了保護妻子,寧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那讓我來當你的人質吧。」黎琛深知薛宇杰性情乖張,為了保護莫媞娜,只能出此下策。
黎琛這番話,讓薛宇杰鬆開手,一把將莫媞娜推開,彷彿丟掉一件毫無價值的物品。隨即,他不疾不徐地坐回沙發,雙腿交疊,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冷笑。
「真沒想到,你答應得這麼乾脆。」
他露出令人作嘔的笑意,聲線平靜卻透著寒意:「我相信你——但為了防止你耍花樣,我得親自替你注射冰錐。」
兩名手下當即上前,一人猛地扣住黎琛的肩膀,另一人用膝蓋重壓住他的背脊,將他強行按跪在地,絲毫不留給他任何反抗的餘地。
薛宇杰信手拾起桌上的冰錐。透明結晶在鋁箔紙上迅速受熱融化,化作濃稠液體緩緩滑入針筒,一股刺鼻氣味瀰漫整個空間。他微微晃動針筒,神情異常專注,彷彿正捧著一件珍藏的藝術品。
針頭即將刺入皮膚的前一刻,薛宇杰臉上微微抽搐,綻出陰險的笑容。
「不要!」莫媞娜撕心裂肺地呼喊,高音劃破空氣,像最後一縷掙扎的呼救。
「噹!」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空間炸開,門板猛然崩裂,重重撞上牆壁。所有人同時朝門口望去。
古悠人矗立在煙塵與光影交錯的門前,步伐沉穩而有力地踏入室內。雙手隨意插在口袋中,冷冽的目光如刀般掃過四周,現場的情勢盡收眼底。
薛宇杰瞬間僵住,手中的針頭微微顫抖,瞳孔驟縮,整張臉布滿錯愕與不安。
「妳是找我麻煩嗎?」古悠人怒視著莫堤娜,嗓音低沉卻透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肚子裡有孩子,竟敢自己跑來找薛宇杰!妳是不要命了嗎?」
明明身處敵陣,他卻依然故我——開口不是安撫,而是劈頭痛斥。
「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莫媞娜氣得跺腳,忍不住吼道,「現在不是吵這個的時候,先幫我們脫困啦!」
「你是誰!」薛宇杰對著古悠人怒吼,對方那無視於他的態度,讓他火冒三丈。
剎那間,他的手腕被凌厲的風壓猛然襲中——「啪!」針筒應聲炸裂,冰冷的液體濺灑在地,四周空氣瞬間凝住。
沒人捕捉到古悠人的出手瞬間。剎那間,所有人僵立當場,目睹那令人屏息的景象。
幾名少年見狀,發出刺耳的嘶吼,猛地朝古悠人撲去。他緩緩將雙手從口袋中抽出,身形微沉,蓄勢待發。
首名少年率先衝來,古悠人僅略一側身,便輕巧化解攻勢,隨即滑步繞至對方背後,掌心凌厲擊向太陽穴。動作簡潔,角度刁鑽,那少年雙膝一軟,當場倒地。
緊接著,另一人撕聲怒吼,似是為自己壯膽。古悠人旋身上前,掌勁如斧劈般砸下,正中額角,對方立刻昏厥,身軀重重倒下。
剩下的少年如困獸之鬥,花拳繡腿、破綻百出。古悠人身法俐落,反應如本能般精準,步伐輕盈如風。他在閃避的縫隙間順勢反擊,連續擊中對手相同穴位。短短數秒,數名少年如斷線的傀儡般接連倒地,癱軟不起。
古悠人靜靜佇立原地,吐納平穩。腳邊橫七豎八,盡是失去意識的少年。他出手克制,每一掌只奪其戰意,卻不取性命。那股駭人的氣勢,令人不寒而慄——他痛恨薛宇杰以冰錐操控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把他們當成用過即丟的工具,只為滿足自身的私慾。
抓著莫媞娜的打手見狀,神色驟變,立刻鬆手,穩穩踏前一步,渾身氣勢凝聚,顯然打算與古悠人正面交鋒。
那人體型精悍,脫下外套後,肌肉線條盡現,輪廓勻稱且蘊藏爆發力。古悠人凝神觀察,僅憑對方擺出的架勢與穩定的重心,便斷定他絕非泛泛之輩——十之八九受過正規格鬥訓練。
打手箭步逼近,直拳如雷接連轟出,拳風凌厲,氣勢逼人。古悠人一時輕敵,上臂微晃,連忙抬臂格擋,將防守全面拉起。
拳風擦過面頰,對方招式驟變——擺拳、鉤拳如驟雨連環砸下。古悠人猛地後撤,拉開距離。唇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他微微前傾,雙手插在口袋裡,肩膀鬆垮,重心暗暗壓向左側——看似隨意,卻透著逼人的壓迫感。
「你的拳頭倒是不錯嘛……那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腿法。」
打手臉色一沉,怒火上湧,拳勢如驟雨般連環砸落,狠勁十足,直逼古悠人而來。他閃身側避,身影疾掠於拳影之間,拳風擦肩而過,無一擊中。
對手氣息漸亂、步伐虛浮,破綻瞬間顯露。古悠人壓低重心,低掃重踢擊向小腿內側,打手踉蹌後退,重心頓時失衡。
他尚未站穩,古悠人已旋身躍起使出騰空後踹——「砰!」悶響震耳,那人整個人被震飛,重重摔落在地,昏厥不起。
黎琛趁亂甩脫薛宇杰爪牙的控制,一大步逼近,猛地將掌心貼上他的胸口,整個人用力一壓,將他狠狠逼向牆面。
「咚!」牆面發出一聲沉悶巨響。薛宇杰卻面不改色,嘴角依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眼底毫無懼色。
「終於肯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嗎?」他眼角微挑,語氣淡然,即便身陷劣勢,依舊傲慢如昔——像個自認能看透人心的操縱者。
「別再騷擾我的家人了!」黎琛低聲咆哮,聲音壓抑卻滲著決心。
「騷擾?」薛宇杰滿不在乎,神情輕浮,語氣戲謔,「我是在拯救你啊!你不覺得你現在的生活——無聊透了嗎?」
他趾高氣昂的模樣,毫不在乎地說:「只要你回來,跟我在喚日會並肩作戰——錢、名聲、地位,甚至別人對我們的尊敬……只要你開口,我都能讓你擁有。」
黎琛凝視著薛宇杰那執迷不悟的神情,心知此人已淪為冰錐的傀儡,不過是一具被利益侵蝕殆盡的人形。他很清楚,若不趁此刻徹底了結一切,他與妻子將永無寧日。
他伸出手,正要下手之際——背後傳來一聲呼喚,雖輕聲卻讓他找回了理智。
「……你要丟下我嗎?」莫堤娜向黎琛低聲勸道。
黎琛一震,手停在半空。他沒有回頭,卻感覺到她站在身後,那股不安與堅定交織的氣息,一點一滴滲進心底。
他鬆開了手——不是怕殺了薛宇杰,而是怕自己再一次,親手將她拋下。
他轉過身,茫然望著妻子。時間在此刻放慢,四周的雜音與場景漸漸淡去,只剩她的身影清晰如初——記憶將他拉回初遇的那天,在莫堤娜的攤位前。
當時,喚日會的人前來收保護費,莫媞娜毫不退讓,當場拒絕,態度堅決,毫無懼色。她的勇氣深深撼動了黎琛,那一刻,她的影子便烙印在他心底。
從那天起,他要求喚日會的人別再打擾她,自己也常常光顧她的攤位。有時是假借買東西,有時只是靜靜站在角落,看她忙碌的模樣。
隨著時間推移,兩人逐漸熟識。後來才知道,莫媞娜舉目無親,一路以來都是獨自打拼,這讓他對她更加敬佩,也更加心疼。
出獄後,在他人生最黑暗的低谷,他再次遇見了她——那是在更生人保護協會,莫媞娜正於那裡擔任義工。
那天,她對他微笑,彷彿從未責怪他過去的選擇。就在那一瞬,他便明白——他再也無法離開她了。
黎琛鬆開緊抓薛宇杰領口的手,沉默不語,轉身,靜靜朝莫媞娜走去。
薛宇杰瞪大雙眼,聲嘶力竭地朝手下怒吼:「一群廢物!還不快給我動手!」
然而,那群人只是面面相覷,彼此交換著眼神,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現場氣氛凝滯,沒人敢踏出那一步。
「沒有人會為你賣命的。」古悠人從口袋掏出一支菸,點燃,吐出一縷淡煙,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條理所當然的事實。
「你靠恐懼控制人心,這樣的下場,早就註定了。」
這些話像刀子,無情刺進薛宇杰心裡。他猛地轉頭,凶狠瞪著古悠人,眼神猙獰,咬牙低吼:「你懂什麼!這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不先出手,就等著被人幹掉!」
古悠人靜靜聽著,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人的價值觀,早已徹底扭曲。他語調低緩,像在詢問,又像在自言自語:「這是……過去陰影給你留下的創傷嗎?」
「我查過你的事。高中時期,你長期遭受霸凌,那段經歷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有一次,他們像往常一樣找你麻煩,而你卻出其不意,用利器刺向同學的眼睛。當你看見他痛苦哀嚎時,你沒有害怕,反而感到興奮。」
「從那一刻起,你明白了一件事——讓人屈服最快的方法,就是讓他們感到恐懼。」
古悠人聲音低沉,像在講述一段塵封往事:「你離開感化院後加入喚日會,這種信念已根深蒂固。只要有人不服從,你就用極端手段逼他們臣服。」
他頓了頓,眼神一凜,冷聲道:「但你忘了,這是一把雙面刃。」
他將快燃盡的菸頭壓進煙灰缸,凝視著那最後一絲餘燼,彷彿從中看見人心深處的陰影。
「你的手下雖然怕你,卻早就心懷怨懟。喚日會內部對你的質疑,從未停過。」裊裊煙霧掩映著古悠人的面容,而他話中的真相,已近在眼前。
「你懂什麼……」薛宇杰低聲咬出,眼底閃過殺意。
古悠人不語,只靜靜凝視,眼神裡沒有一絲懼色。他的手悄然探入口袋,已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
「你懂什麼?小鬼!」薛宇杰怒吼,猛地從腰際抽出一把手槍。
青筋在他額頭暴起,猙獰的目光扭曲了那張俊秀的臉,瞬間化為惡魔。
「薛宇杰!」黎琛喝聲,急切跨前一步,試圖攔下他。
「為什麼你總是靠流血解決問題?就算不用冰錐,你也能贏得尊敬!」
薛宇杰仰頭狂笑,像聽見世上最荒唐的笑話。
「是你讓我見識這門生意多好賺,現在卻站在我面前說教,不覺得可笑嗎?」
「這種暴利的機會,誰會放過?就算我不做,別人也搶著做!」
「你還有機會停止!」黎琛直視他,眼中滿是懇切與焦急。
「靠冰錐牟利,早晚會毀了你!」
薛宇杰的目光掠過倒在地上的少年們。毒癮發作使他們身體如同觸電般顫抖,痛苦呻吟此起彼落。他的手下站在原地,望著黎琛,無人敢動——心中那分敬畏依舊存在。
誠如古悠人所言:沒有人再願意為他賣命。
薛宇杰的神情漸漸恍惚,眼前一片混濁。痛苦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回。
那時,他蜷縮在教室角落,日日飽受欺凌,卻無人出聲制止。全班靜默旁觀,唯恐自己成為下一個目標。他明白,人們從來只會選擇沉默,沒人真的站在他這邊——他已習慣孤獨。
「到頭來……還是沒有人在乎我……」他低聲呢喃,緩緩抬起右手,槍口抵向下顎,手指微微顫抖——空氣霎時凝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