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連假後要升職為本部長了!」
「爸,這是雅美的鋼琴獨奏會門票,您和媽下個月一定要來!」
「奶奶,這是小宏去巴黎出差的伴手禮......」日沒
東北亞的盛夏白晝,隨著日曆一頁頁的撕去而逐漸縮短,這是乙丑立秋之後所迎來的第一個月曜日(星期一)。然放眼銀座、新宿的車水馬龍,街道上俏麗背心與迷你裙的組合卻依舊熱情洋溢,標誌著八零年代太陽之子的繁榮景況……
西元1985年的8月12日傍晚六點整(日本時間),一架隸屬於日本航空(Japan Airlines)編號123號班次的波音747巨無霸(747SR-46)國內線客機,正搭載著包括機組人員在內,近乎滿載的524位乘客,於自東京羽田機場起飛,目的地則是位於大阪的伊丹機場……
士農工商的各方匯集裡,乘客名單中包括了當紅歌手坂本九先生,與年輕演員北原遙子小姐。前者原本計畫搭乘「全日空」(All Nippon Airways)的35號航班出發,但因該客機座位早已銷售一空,於是選擇同時間出發的日航班機。
星期一,理應是商務客往來活躍於都會區的日子,但此時正逢日本一年一度的「盂蘭盆節」,是民間文化裡所謂返鄉祭祖、家人團聚的重要日子,故串起關東、關西運輸命脈的各類型大眾交通工具幾乎可見滿滿的歸鄉遊子,又除了便捷準點的新幹線之外,在不想委身於長途巴士或次等特急列車的情況下,許多人寧可多花點錢買張票搭乘飛機,期盼能快點回到家鄉……畢竟親情是鈔票無法購得、亦無可替代的珍寶。
隨著燈號一亮,豎直椅背、繫好安全帶的提示廣播在耳邊響起,俯瞰眼底下東京比鄰而立的摩天大廈慢慢變成一個個黑點,彼此心情也許是既期待又興奮的。在每個座位上,無論是靠窗或走道,人人都討論著待會有什麼好消息可以分享給故鄉的爸媽或親朋好友……
演練著久別重逢的問候語時,忽然間!
就在18時24分35秒時,巡航高度來到24,000英尺(7,300公尺)的747機艙,竟出現了毫無預警、瞬時爆裂性的急速減壓!外部高壓空氣直衝機尾!後方洗手間天花板的崩塌,不只破壞了維持機身飛行穩定的垂直尾翼,更一口氣扯斷管線,導致液壓系統故障,也迫使巨無霸客機的操控現時進入了失效的困境!
18時27分02秒,東京航空交通管制部(TACC)向機長高濱雅己先生確認飛機是否發生緊急狀況?機長回覆確認。但當TACC繼續詢問出現何種問題需要解決時,機長並未做出任何應答。
18時31分14秒,TACC向機長提出飛機可就近於名古屋迫降的方案,但123班機的回覆是要求直接原機返回羽田。
18時40分44秒,TACC為了與日航123機組員有更完善、更直接的通訊品質,以求及時解決緊急狀況,管制部準備了特定的無線電頻率,並要求機長馬上改變通訊頻率,但機艙內無人做出回應。
18時45分36秒,從旁監聽到無線電通訊內容的駐日美軍橫田基地(RAPCON)也加入了協助123班機迫降或折返的行列,並請求機長將通話調整至美軍所指定的頻率,但應答的內容僅是簡短之「失控」兩字。
同一時間,心急如焚,面對空中意外變故彷彿熱鍋上螞蟻的TACC,單方面又提出了班機應儘速聯絡東京進近塔台(羽田機場入場管制無線電)的要求,但遭到機長莫名的拒絕。
彷若暴雨中於汪洋迷航的孤帆,日航客機在島嶼夏末的上空,此時此刻,陷入了無止盡的迷霧與混亂!
孤舟
18時47分10秒:
TACC:「能否操縱飛機?」
JAL123:「Uncontrolable!」(無法操控)
18時48分54秒,123班機的「黑盒子」(飛行記錄器)收錄到機長慌亂無措的呼吸聲。
18時55分05秒,為了緩解機組員在緊急應變中仍需全程使用非母語(英文)交談的龐大溝通壓力,羽田機場罕見地使用日語對談,而非航空業慣用的英語來告知JAL123機組員,羽田和橫田基地都已經做好接受班機迫降的預先準備,可以放心進場。
飛航工程師福田博先生回答:「收到。」
18時56分14秒,123班機內的自動近地警告系統啟動。
18時57分,美軍管制站通知JAL123:「貴機位於橫田西北方35英里(56公里),橫田基地應為最優先著陸場地」;
東京進近塔台也持續聯絡JAL123,請求班機即刻改變無線電頻率,避免與其他航班重複,增加困擾。
但,孤舟已殞歿大洋,JAL123在30秒前不幸墜毀。
一閃一閃,屬於日航123號航班那原先翱翔於天空、存在世間的亮點,驟然失去了蹤影,位置在東京西方一百公里處……承載歸鄉客的波音巨無霸班機,於西元1985年8月12日的18時56分26到30 秒左右,很遺憾地,成為了永遠無法抵達目的地的死亡航班。
JAL123墜落在群馬縣高天原山(御巣鷹の尾根)的山脊,機艙呈現翻轉姿態並引發劇烈大火,也影響了第一時間外界的救援工作。後來經過各單位、跨部會大規模的搜救與協尋,全機五百二十四人僅有四人幸運生還!又根據事故發生時的初步研判,可能有多達五十名乘客當時仍有些微生命跡象,但因為傷重而在醫療搜救隊伍抵達墜落現場前不幸罹難身亡。
經過還原當時的飛航數據,123客機幾乎是以每小時641公里的衝擊速度……黯然道別了所有期盼賦歸的家人。
這,也就是震驚全世界的「日航ジャンボ機墜落事故」(日航巨無霸客機空難事件),更是日本航空史,乃至於世界飛安史上,至今單一客機傷亡人數最多的重大空中事故!
讓人措手不及,難以置信的空中意外,在海外媒體跟輿論的密切關注下,日本運輸省(交通部)等相關專責單位隨即展開日航事故的真相調查。而日航高層除了公開表示道歉與哀悼外,更於同年的9月1日起,公開宣布將永久取消(永久欠番)編號123號的日航班次,用以追思此一嚴重又讓無數人心碎的空難。
然而,
以至今仍不明之理由(可能是不願讓美國軍方干涉日本內政的國族本位主義)拒絕或是推辭美軍搜救隊伍在黃金救援時間內主動協助尋找生還者(美方直升機抵達現場後居然遭上級下令直接返回基地,主因是日方有管轄疑慮),可待日本搜救隊出發後,民間與官方的救難程序又出現指揮權歸屬錯亂,溝通失策的消極作為,甚至連日航本身派出的支援隊伍都遭到「拒絕」入山(當時說法是運輸省擔心日航會掩滅空難證據),導致醫療團隊直到隔天(8月13日)上午9點,也就是班機失事十四個小時後,才順利到達事故現場!
隨著不忍直視、殘破不堪、幾無完整的親人大體一一被搜救隊拾獲,從火線救援到拼湊屍塊,當眾多家屬們哭斷腸的前往認屍之際,追究日航空難背後原因,答案,血淋淋的真相卻又是如此「匪夷所思」......
別忘了,
JAL123自故障燈亮起直至墜毀山林,有整整半小時以上的時間,坐在位置上的乘客是「清醒」的!是,容我殘忍地再說一次,五百多人是眼睜睜地看著死亡的到來。
吾人回朔事故的肇責經緯:
班機註冊編號JA8119,機齡11年又7個月,飛行時數約25,030小時的123號班機,其實早在多年以前,西元1978年6月間,有次降落伊丹機場時因進場角度過大,機尾部分不慎碰撞到跑道(日航115班機機尾擦地事件),壓力壁處出現了破損的情況……當時亦造成機上25人受傷。
可是,理應能妥善解決,不留爭議的維修方式,也就是「使用一整塊接合板連接兩塊需要連接的面板,並在上面使用三排鉚釘固定」的標準處理方案,卻因製造商(波音)不願承認與重視此細微瑕疵,航空公司(日航)後勤部門又考量營運成本(赤字升高),捨不得進行確實無誤的全面性修補,因此在雙方主事者有默契的互踢皮球,誰都不想承擔責任下,維修人員以「使用了兩塊不連續的接合板,一塊上面有一排鉚釘,另一塊上面有兩排。」的作法予以結案。
12319
伊丹擦地事故後四年,到了西元1982年的8月19日,JA8119一次執行羽田飛往北海道千歲機場的載客任務時,因當天氣候不佳、視線不良,導致駕駛員(副機長)判斷錯誤,飛機在降落時意外滑出跑道,同時讓四號引擎觸地!雖然後來班機緊急重飛後終於平安著陸,沒有造成任何傷亡,但機長當時未考慮天象變化而恣意讓副機長負責降落的行為已嚴重違反日航對於機組人員飛安控管的謹慎規定。
不到一個月後,日航另一架國際線航班在上海虹橋機場起飛後出現了機組件不明異常的警告燈號,高速迫降時亦意外滑出跑道。此事故總共造成了27人受傷,班機也因嚴重受損而被迫退出營運行列。
也在同一年的2月,日航350號班機(註冊編號JA8061)在執飛福岡前往東京時,機長因心神喪失(後鑑定為精神分裂症)而故意讓班機墜毀於東京灣,造成24人死亡(150人平安獲救)。此一駭人,近似無差別謀殺的舉動也讓日航輕忽飛行員身心狀態的草率任用備受抨擊。
經過多年持續反覆的起落程序,JA8119客機機艙不斷承受不同的壓力變化下,機身後方的面板自然而然產生金屬疲勞後的隙縫,也導致空壓抗力下降!據官方資料顯示,123班機空難事發當時,面板的抗力僅維持在正常容許值的三成左右,而且最多只能耐用10,000次飛行起落就務必汰換、更新,攸關生命安全的面板,事故發生時竟然已使用了12,319次之多!
生命無價啊!原本充滿無限活力、無數可能的五百多條生命啊!有跟失控班機搏鬥的飛行員、安撫惶惶人心到最後一刻的空服員、呵護孩童直到黃泉路上重逢的家長、掛念妻小的父親、不忍離開嬰孩的母親,每一個家庭、每一個故事,每一個七彩繽紛的靈魂,乍然而止,淪為在商言商,會計數字下的犧牲品!
一切,都只剩下黑與白。
後續在部分有心媒體不畏財團干預,甚至夾雜美、日政界施壓和黑、白兩道出手遏止報導的勇敢披露下,波音公司與日航,兩大東西飛行霸權的虛偽假面遭到徹底揭發,再加上罹難者家屬化悲憤為力量的團結一致,齊心組織「812聯絡會」(8.12連絡會),歷經法庭內外、報刊輿論的長期斡旋、激辯後,日航123班機空難的賠償金在當年創下了日本航空史上最高額的賠償金紀錄(7.8億日圓)!
可望著手上一張薄薄的支票與慰問信,一行冰冷的打印數字,再看著佛壇前的牌位,錢,錢能夠喚回家人再一次溫暖的擁抱或是問候嗎?
感謝你們
「媽,我連假後要升職為本部長了!到時候要抽空帶您去台灣玩一趟!」
「爸,這是雅美的鋼琴獨奏會門票,您和媽下個月一定要來!她接下來要飛去維也納進修囉!」
「奶奶,這是小宏去巴黎出差的伴手禮......是拉法葉百貨特製的鑰匙圈,上頭有您的名字縮寫呢!」
是遲來的報應或是無法饒恕的天譴?亦或是神佛滴下了悲怒交加的淚水?空難發生後的數年間,所謂坂本九先生的歌聲時代畫下句點,伴隨日本泡沫化經濟的夢靨降臨,日航國內線(國際線亦同)乘客數在日本國人對其缺乏飛安信心與責任感,公開譴責並抵制無良企業的情況(加上日航高層遭公開有多項的巨額投資損失)下,公司營運大幅萎縮,出現了近三分之一的衰退窘境;
群馬縣警方以業務過失致死的罪名,將日航及波音公司相關人員共20人等移送地檢署偵辦,雖然法院最後作出不起訴處分,但多名高層主管在無法完全卸責的督導疏失或懈怠管理下,黯然宣布引咎辭職……而日航維修部經理、數名基層職員以及波音公司的工程師,甚至以謝罪自盡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更讓空難出現了死亡航班之外的另一重「罹難者」。
至於選擇搭乘新幹線往來東京與大阪的商務或家庭客層,則是年年有著顯著的成長,也慢慢改變了日本長距離運輸的生態。
瑪莉子津慶知代子
你們要好好照顧媽媽
爸爸真的很遺憾這次一定沒救了
原因不明已經超過五分鐘了
沒想到昨天和大家一起吃飯竟是最後的訣別
飛機開始下降無論發生什麼事
津慶一切都拜託你了
老婆發生這種事真的很遺憾
再見請妳要好好照顧孩子們
現在是六點半
飛機打著轉正在急速下降
我至今為止的人生
真的很幸福感謝你們。
,河口博次(52歲)
這封深知劫數難逃而親手寫下的絕命書,是出自商船公司主管河口先生之筆;當時就讀大學四年級的兒子津慶在前往失事現場認屍時,於其大體上衣的口袋裡發現了這封記錄在筆記本上的最後留言;

河口先生的遺書
透過了媒體的公開放送,河口的訣別信當時造成了日本社會相當程度的震撼與衝擊!當然,更帶著無法言喻的悲痛與不捨!在人生最危急,同時清楚即將非自願性離開世間的最後一刻,他不是怪罪老天不公,而是存著感激的心來向家人謝別,聞者莫不讓人為之動容。
本当に今迄は幸せな
人生だった
と感謝している。
西元2009年3月,「812聯絡會」因長年對國際飛安有重大貢獻,獲得美國航空事故受害者協會(NADA)的最高榮譽「航空安全獎」。
尾聲(一):
以《白色巨塔》(白い巨塔)、《華麗一族》(華麗なる一族)等寫實社會派小說屹立文壇多年的山崎豐子女士(1924-2013),於西元1995年時出版了描寫日本航空業內鬥黑幕的五大冊巨著《不沉的太陽》(沈まぬ太陽),當中有相當大的篇幅完整取材自於這起空難,並保留部分罹難者與相關人員的真實姓名,而有關企業黑幕、政商角力跟職場霸凌之描述,還有異國風光(非洲草原狩獵),值得大家入手閱讀或收藏。
尾聲(二):
西元2020年8月5月的深夜,許多日本航空迷紛紛「詫異」地在「Flightrader24」上發現了一架編號「JL123」,並且緩緩滑行於成田機場地面的日航波音777班機。此一不尋常的舉動著實引來熱議與討論,畢竟永久取消的空難航班一直是日本人無法忘卻的痛楚跟禁忌……
後續日航公關部門公開作出澄清,表示此乃現場作業人員的疏失,在進行機身保養或拖行定點時所給予的臨時編號出了差錯,誤用了0123的編碼(從0000到9999)。
然而,當日航以最高規格做出道歉與說明之際,似乎也意味著年輕一代的整備人員已經逐漸忘記四十年前這起空難所造成的社會陰影了。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https://en.wikipedia.org/wiki/Japan_Air_Lines_Flight_123
https://en.wikipedia.org/wiki/Kyu_Sakamot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