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執導，瓦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凡妮莎‧寇比（Vanessa Kirby）主演的歷史傳記片《拿破崙》（Napoleon），儘管精緻的美術設計、壯闊的戰爭場面獲得不少讚譽，然而作為主幹的劇情卻負評不斷，被認為敘事過於片面，人物缺乏深層刻劃。以一名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而言，《拿破崙》無法滿足多數觀眾的期待。
《拿破崙》導演版後續在Apple TV+獨家上線，比起被詬病的院線版，多了48分鐘的全新片段，究竟這個眾所期盼的導演版，有沒有辦法逆轉負評呢？
【導演版新增了哪些片段？】
《拿破崙》導演版的新增片段，在於多出一些「細微」的部分，比如展現羅伯斯比（Maximilien de Robespierre）執政的「恐怖時期」亂象，冤獄是家常便飯，連手無寸鐵的修女都被迫上斷頭台。在拿破崙與約瑟芬初遇的「倖存者舞會」中，有著更奢糜頹廢的場景。對於霧月政變（Coup d'État du 18 Brumaire）以及1812 年征俄的過程描繪更詳細，多了拿破崙深受病痛之苦的一面。此外還增加征服義大利與著名的馬倫戈戰役（Bataille de Marengo），篇幅雖短，仍有足夠的渲染力。
【整體調性不再割裂，情感更加細膩】
這些片段乍看微不足道，卻大大提升敘事的流暢度，讓劇情不再如原版那般，像個快速翻閱的大型維基百科，拋出一連串記不住的人名及事件。不僅院線版讓觀眾臉盲的眾多配角們，有了較多發揮空間，同時讓拿破崙下的每一步決策，更具說服力。像是本為第一執政的拿破崙，在逃過暗殺後，深感權力的不穩固，決心建立王朝稱帝。又或著增加沙皇亞歷山大一世（Александр I Павлович）與大臣的對談，充分解釋為何法俄原先的結盟瓦解，導致拿破崙必須入侵俄國重振權威。
兩版相比，導演版的劇情架構，仍然無法擺脫原版的流水帳。至少新增的片段，讓電影整體調性不再有強烈的「割裂」感，一下是氣勢宏偉的戰爭史詩，一下又變成步調緩慢的文藝片。《拿破崙》導演版如同循序漸進的交響曲，緩奏的旋律漸漸堆砌張力，直到蓄勢待發的那刻奏出最高潮。
雷利史考特鏡頭下的拿破崙，顯然偏向自負的梟雄，無數性命因他的野心陪葬。可在導演版細膩的情節補充下，喜怒無常的帝王有了更多脆弱面。我們看到，在土倫圍城戰（Siège de Toulon）指揮時瑟瑟發抖的無名小卒，如何蛻變為戰績輝煌的軍神，最後一步步走向末路。拿破崙是歷史偉人，生命週期仍與普通人無異，他抵抗不了年老的衰竭。
【約瑟芬的戲份加重，彌補院線版愛情戲的不足】
《拿破崙》導演版與原版的最大差異，是約瑟芬的戲份加重，不再是陪襯拿破崙的第一女配角。院線版的約瑟芬初登場，已是羅伯斯比倒台的熱月政變（Coup d'État du 9 Thermidor）後，導演版則清楚交代約瑟芬入獄的經過。無端被牽連的她，為了在險惡的獄中存活，不惜用肉體換取生存機會。獲釋後，善於交際的約瑟芬，與出入沙龍的諸多政要締結韻事，建立各取所需的交易。過後在督政府領導保羅‧巴拉斯 (Paul Barras) 的提議下，約瑟芬把目光轉向平步青雲的拿破崙，便有了後續的接觸。
院線版的約瑟芬，宛如蒙上一層輕紗，觀眾摸不透這名女子心中在想些什麼，但導演版能看到約瑟芬的更多面向。不論是拿破崙遠行時，在情人身旁的約瑟芬，不自覺露出落寞的表情，或是霧月政變前夕對於丈夫安危的憂心，以及被迫離婚的傷心欲絕，都讓她不只是原版中，不時出軌、又在感情中任意操控拿破崙的不忠妻子。
《拿破崙》導演版補足約瑟芬的設定，同時優化院線版愛情戲的不足。這對夫妻同是 survivor，若說拿破崙藉由時勢崛起，約瑟芬何嘗不是利用情勢往上爬？在局勢動盪的年代，一名失去丈夫、曾陷入囹圄的弱女子，得抓緊任何求生機會。因此，約瑟芬不能沒有拿破崙，也必須讓拿破崙對她無可自拔。即使這段婚姻的互動，充滿控制與病態，然而某種程度上，這對夫妻的靈魂相吸，注定離不開彼此。
也許最初的相識，帶有幾分算計與依附，這段婚姻卻非毫無愛情成分。同是導演版獨家的片段，約瑟芬感慨丈夫總是不斷遠征，始終不能陪伴左右，而拿破崙承諾：
「在這世上，妳唯一能相信的事，就是我一定會回到妳身邊。」
無論是遠赴戰場、謀劃政變，甚至是離婚後，拿破崙都如他所允諾的，一定會平安返回約瑟芬身邊。直到被流放厄爾巴島（Isola d'Elba），約瑟芬臨終前的等待成空。拿破崙的失約，與日後對亡妻的思念，使導演版的感情戲，建立起與原版不同的高度。
【女性與國土的隱喻】
天下絕色何其多，拿破崙卻對約瑟芬異常著迷。約瑟芬確實擁有魅惑人心的美貌，但明明拿破崙的生平有那麼多可以拍，為何雷利‧史考特特別著重拿破崙對約瑟芬的迷戀？
將土地女性化／性別化，是常見的敘事隱喻。對於舊時的拓荒者與殖民者，陌生的領土如同魅惑的陰柔軀體，必須被征服與佔有，土地豐饒的資源是撫慰英雄開疆闢地的獎賞。每當約瑟芬誘惑丈夫，不時強調其私處是丈夫的「專屬物」。疑心妻子另有韻事時，拿破崙心中湧現的想法，是不能忍受他人侵略妻子雙腿之間的領域 ─ 那塊獨屬於他的領地。
拿破崙對外渴望成為統領法國的霸主，對內則霸道地視約瑟芬為所有物。膨脹的野心，與對約瑟芬的癡迷相互對應，拿破崙對約瑟芬的瘋狂愛戀，即是來自科西嘉島（Corsica）的小夥子，對國土無可救藥的佔有欲。
「親愛的約瑟芬，妳是我的，妳永遠都會屬於我…我已經準備好回家，奪回屬於我的一切，妳和法國。」
在拿破崙首次退位至厄爾巴島，卻聽聞約瑟芬在居所接待沙皇時，這樣的隱喻更加明顯。控制不住醋意的拿破崙，決意返回法國重奪政權。爭俄失敗已是屈辱，僅存的領域（約瑟芬）不能再拱手讓人。
諷刺的是，不論是法國或約瑟芬，都不完全屬於拿破崙。尾聲，一代帝王的軀殼，在聖赫勒拿島（Saint Helena）上日漸腐朽。只有亡妻輕柔的招喚，在午夜夢迴時伴隨。在異地凋零的君主，腦海盤旋的，仍是那塊放不下的國土，與曾經的摯愛。
【不是神作，仍值得一看】
《拿破崙》導演版絕對不是雷利‧史考特的傑作，也不是歷代最好的拿破崙影視改編，但比起讓人看得一頭霧水、敘事抓不著重點的院線版，導演版在情感層面、剪輯流暢度上完善許多。或許看完導演版後，我們仍舊參透不了拿破崙悲壯的一生，無法深切領略這位豪傑的人格魅力，不過《拿破崙》導演版仍是帶給觀眾一首稱職的英雄輓歌，況且技術層面無可挑剔，作為視覺饗宴綽綽有餘。
當初被院線版負評勸退的人，可以直接跳過原版，改看更好的導演版。若是雷利‧史考特的粉絲，但對《拿破崙》失望透頂的，不妨再給導演版一次機會吧！
☆註記：
△原文2024年9月14日刊登於電影神搜，因電影神搜於2025年12月31日關站，故將文章搬遷於此。
△本文圖片取自IMDb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