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ason Chung
導言
退伍,對許多人而言是自由的開始,對我卻像是被推進另一場未知的戰場。這一年,我在病痛與孤獨之間掙扎,也在父親與病人的雙重身份中學會整理自己。這不是勝利的故事,而是關於活下去的日常紀錄。
一、退伍的瞬間與落差
距離退伍,已經過了1年。這1年裡,我一直嘗試著在病痛的泥沼中爬出來。
服役期滿,理應該是一件很開心、值得慶祝的事。從18歲進了軍校開始,直到40歲服役期滿,完成了當初「領到終身俸」的目標,本該有一份圓滿的感覺。然而,在職訓結束、退伍生效的那天,我並沒有迎來預期中的愉悅心情。
我開著車,從台南的租屋處順著國道3號一路南下。那是我開了20年的熟悉路段。沿途的景色和20年前一樣,唯一的改變,是車裡的我——從一個瘦瘦的少年,變成了綁著護腰的發福中年人。
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在退伍前特地學一門新技能,因為很清楚,身體早已壞掉。連職訓課堂上的久坐,都是一種生理折磨。全身上下,唯一還沒有壞掉的,大概只剩我的腦子。
二、病後的生活與父子相處
退伍後的大半時間,我都和兒子密切相處。他的某些人格特質和我很像,是個腦筋轉得快的機靈小鬼,也是個急於獲得肯定的善良孩子。我能做的,是引導他的生活作息。但內心深處,我害怕他未來會不會像我一樣,害怕在某個時間點,心臟突然停止,併發一堆難以理解的後遺症。
我是一個病後患有社交障礙的人,即使如此,也願意為了他每天接送,主動面對老師,盡可能交換意見,只為了讓他能夠快樂。這段相處,讓我開始反思童年對我的影響。我盡可能滿足他合理的物質需求,但更提醒自己:得到了,不代表內心就會滿足。
同時間,我也嘗試走進人群,找尋適合自己身體狀況的工作。然而,多數面試最後都婉轉拒絕我。或許上天讓我還活著,就是最好的恩賜吧。
三、自我重整與價值觀轉變
我的生活依然節約。退伍金在生效當天,大部分已用來償還醫藥費。只要能維持基本生存,就足夠了。
之後半年,我開始嘗試寫作,偶爾也能賺到幾千元稿費。在資訊爆炸且注重聲量的環境下,10篇文章能有2、3篇被刊登,已經是幸運。或許這就是我的出路。
今年7月,我決定先從「整理自己」開始。調整飲食、忍受做腰椎伸展的痛苦,1個月減重6公斤,久違地看見了自己的下巴。欣慰的是,最新的血檢報告,數值全數合格。雖然心臟衰竭、腰椎退化性關節炎已是不可逆的傷害,但我至少有了轉移病痛影響的目標。
昨天坐在椅子上洗澡,我數了數身上手術留下的7道疤痕,想著未來2年內,還要再動1次手術。我無助地用蓮蓬頭沖著臉,心想:能怎樣呢?就這樣吧。
過去幾年,透過社群平台,羨慕著別人的快樂,所以選擇不看。現在,我關注戰亂地區的苦難民眾,也關注社會上有相同遭遇的病友。政治與戰爭的討論,對我而言,最終都繞回同一個問題:「為什麼總有人拿著別人的命與尊嚴當賭注?」
如同7年前,當我被推出加護病房、失去表達能力的那段時間,那些無形的加害者們,一個個表面和藹地向我關切。這份諷刺與傷害,我至今難忘。
如今,我選擇遠離人群,過自己的生活。願不願意與我往來,已不再重要。我的戰場換了,敵人換了,但我仍在,只是用另一種方式,繼續活下去。
願人心永遠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