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不是施捨,只是想看我吃完。
他本以為那聲響只是幻聽。
又過了幾分鐘,門口傳來一聲輕輕的碰撞,隨後歸於寂靜。他終於睜開眼,心臟慢慢收縮,像在等待一種未知的打擾。他盯著天花板,呼吸紊亂,腦子裡盤旋著一個念頭:要不要去看一眼。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坐起來,腳碰到地板的瞬間,冰涼的觸感把他拉回現實。他披上外套,走向玄關。
門口放著一個白色紙袋,袋口貼了透明膠帶,旁邊留著一張小小的便條。字跡端正,用藍色原子筆寫的:
「中午還沒吃吧?不用急著回我,吃完就好。許南川。」
他愣了很久,才彎腰把紙袋提起來。袋子不重,傳來淡淡的食物香氣,還留有一點微弱的溫度。他手指微微用力,感覺到紙質的細密紋理。
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這當作一種關心,還是一種無聲的侵入。
回到客廳,他把紙袋放在茶几上,坐在沙發邊緣,視線與那個袋子保持著不安的距離,像在觀察某種需要小心對待的東西。
他很久沒有人送過他食物。上一次,還是母親在春節寄來的冷凍湯圓,他那時也沒吃,只是放在冰箱最底層,後來變質,整包丟掉。
他輕輕解開膠帶,裡面是一個用心裝盤的便當,飯上鋪著一小撮芝麻,青菜和雞肉分開擺放,邊角用錫箔紙隔著,沒有多餘的調味,也沒有刻意的包裝。
只是一份簡單到有點笨拙的餐點。
李陌拿起木筷,手在半空停了好一會兒,他有一種莫名的羞恥感,那盒便當像是照見了他連好好吃飯都做不到的窘迫。他低下頭,呼吸裡帶著隱約的酸。
他本想把便當放回袋中,一併丟掉,好維持一點體面,至少看起來他還能照顧自己。
可他沒有動。
他咬住筷尖,直盯著那便條紙,許南川的字跡還在桌面,清晰到無法忽視,彷彿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掩飾。
他忽然意識到,這種被看見的感覺,比孤獨更讓人慌亂。
他花了幾分鐘,才夾起第一口菜。他沒料到自己敢吃陌生人的東西,不過日子已經這樣了,再慘也就那樣。菜的味道普通,雞肉微乾,飯也不夠熱,可在吞下那一口的瞬間,他竟感覺胸口鬆開了一些。
吃到一半時,他放下筷子,盯著剩下的飯,心裡湧起一種矛盾:既想快點結束,也想多留一點。
那份溫度太輕,卻足以動搖他的防線,他不確定這是不是一種依賴的開端,或者只是暫時的慰藉。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想要把情緒壓回去。卻發現這種感覺根本不聽使喚。
吃完最後一口,他把盒子收進紙袋裡,桌上只剩下那張便條。他盯著那幾個字,想起許南川說話的樣子:平淡,沒有負擔,卻也沒有退路。
他試著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頓飯,不是什麼重要的約定。
可心裡另一個聲音在提醒:你已經在期待下一次。
他把便條摺好,放進抽屜,手指在抽屜邊緣停了一下,隨後輕輕闔上。
下午,他窩在沙發裡看著手機,螢幕亮了幾次,他沒有回任何訊息。沒有誰在問他怎麼樣,也沒有人催他交稿。他忽然覺得,許南川是唯一一個,把他的生活當作某種必須照看的事的人。
不是出於責任,也不是同情。只是單純想看他吃完。
他想起那句話:「這不是施捨。」
不知為何,那幾個字在心裡反覆盤旋,最後落在一個很軟的地方。他閉上眼,感覺到眼窩酸澀,卻沒有讓淚掉下來。
過了不知多久,門鈴輕輕響了一下。他心臟猛地一縮,還沒起身,手機跳出一條訊息:
「我剛剛放了兩瓶飲料在門口,不用現在拿,等你想喝再去看就好。」
他握著手機,喉嚨乾到幾乎發不出聲,手指在螢幕上停了很久,終於敲出幾個字:「不用了。」
字輸進去後,他又刪掉。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敢表達任何需要。怕一旦承認自己渴望,就會無法回頭。
他放下手機,坐回沙發,胸口仍在發悶,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如果今天有人能輕易走進來,那麼明天也能輕易離開。
夜裡,他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坐在空曠的餐桌前,一盒便當擺在眼前,沒有人說話,也沒有其他聲音。他看著那盒飯,心裡清楚,只要動筷,就等於承認一種深層的孤單。
夢醒的時候,他額頭濕了一片。他抬手抹掉汗,想起那張便條。
「不用急著回我,吃完就好。」
短短一句,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卻讓他整個人都亂了。
他坐在床邊,望著空無一物的牆面,慢慢呼吸,心裡有個念頭閃過:也許,真正的照顧不是要求回應,而是放下對方所有反應的期待——只希望他還活著。
他不懂這算不算一種溫柔,只知道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看待過。
黎明前的光透過窗簾進來,他抬手擋住眼睛,視線一片模糊。
他不知道要怎麼回應,或者能否回應。
如果這是什麼開始,他只能在心裡輕輕地想:也許可以先試著不逃。
只是試著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