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異世界：霽
第三章〈夜影墜落〉
一、火中的誓言夜風被火焰撕開。木樑崩塌的聲音像獸吼，一間又一間屋舍被火舌吞沒。
少女從濃煙裡衝出，臉上灰黑，眼睛卻冷得像夜水。她的手腕還留著父親剛才用力一推的酸痛——
「伊蘿珊，活下去。」
最後一句話，被火與倒塌的聲響淹沒。
她沒有回頭。煙把眼淚都帶走了，喉嚨像被燒過，胸腔裡只剩下一句短短的念頭：活下去。
她跨過斷瓦殘垣，踏進更深的暗夜，朝著沒有火、也沒有家的地方跑。
二、屋脊墜落
皇城的夜還醒著。酒館的笑聲、馬蹄與遠處的琴聲糊成一片。
安和莉卡並肩走過一條窄巷。燈火在牆上跳動，影子被拉長。
「主人，前面有聲音。」莉卡耳朵立起，步子不自覺放輕。
安正要抬手讓她靠近一點，一道黑影就從屋脊斜斜落下——像斷線的燕子。
他來不及想，身體先動。一步、抬臂、下沉，接住。
跌進他懷裡的是個瘦削的女孩，黑衣被撕裂了幾道口子，血痕蜿蜒，呼吸淺得幾乎聽不見。她眼神還帶著冷，像還沒從戰場退下來。
「別動。」安低聲，掌心白光一湧，治癒水流貼上她的側腹與肩頭，讓血勢先緩住。
「主、主人懷裡有女孩子了……」莉卡愣了半秒，臉一下紅到耳尖，尾巴在斗篷下慌慌掃了一下。
「她掉下來的。」安小聲，耳根卻也跟著發燙。
屋脊上傳來細碎的踏瓦聲，像有影子在上頭滑過。莉卡本能退半步，護在安斜前：「要打嗎？」
安側過臉，視線掃過屋檐的黑縫，復又落回懷裡女孩蒼白的唇：「先走。」
他把女孩橫抱起，步子不快不慢，沿著巷子最暗的邊走。莉卡緊貼他身旁，拳套扣得很緊，耳朵繃得筆直。
三、雨前的房間
旅店二樓最裡面的房間，窗外風壓低了樹的葉聲。
安把女孩放在床上，解開她被血黏住的衣角。傷得不算淺，卻都避開了要害——像是用熟練的方式把致命換成了疼痛。
「她是……那種很會躲的。」莉卡蹲在床邊，看著那些擦過骨縫的劃痕，小聲說。
安點頭，掌心的光穩穩落下，治癒水流像一圈又一圈的紋從他手心散開。
「主人只要幫我治癒就好啦……」莉卡低低地嘀咕，視線卻沒離開床上人。
「受傷的人，都該救。」安柔聲說。
莉卡「哼」了一下，尾巴輕輕敲了床腳；過一會兒，她拿起乾淨布巾，別過臉卻還是很認真地幫那女孩把臉上灰擦掉。
療傷的光一點點把血痕撫平。女孩眉間的緊張鬆了些，呼吸也穩定下來。
她終於睜開眼。那眼神先是空一瞬，才對上安的臉，像是從很遠的地方拉回焦點。
「……我還活著？」她聲音啞啞的。
「嗯。」安肯定。
莉卡在旁邊小聲：「主人救的。」
那女孩看了看他們，又低下眼睛：「謝謝。」她的唇有些發白，謝字落得很輕，卻極真。
「我叫安。她是莉卡。」
「……伊蘿珊。」她念出自己的名字，好像把一枚壓得很深的釘子重新拔出。
窗外壓著雨的氣味，風把窗紙吹得鼓一鼓又貼回。安替她重新包紮，動作很輕。
「追你的人，暫時沒跟到。」他解釋。
伊蘿珊僅僅點頭，沒有多問，指尖卻慢慢收緊——像是把什麼悶在掌心。
四、影子與雨
夜更深了，雨才落下。
安把燈罩調低。房間只留一圈暖橙色，安坐到床邊，替伊蘿珊檢查最後一處傷。
莉卡抱著枕頭，整個人縮在另一張床的角落，眼睛卻圓圓的，緊盯著安的背影。
「主人……」
「嗯？」他回頭。
莉卡把臉埋更低，耳尖紅紅的：「我、我不喜歡你抱別人。」
安怔了一下，喉間有點乾：「我抱她，是因為她會掉下去。」
「我知道啦……」她的聲音越說越小，「但還是、會酸酸的。」
安不知道該怎麼回，只好伸過去把她的頭髮順了順。指尖一過，莉卡整個人就安靜下來，像被摸順毛的小狼。
「睡吧。」
「嗯……晚安，主人。」她把臉又埋回枕頭裡，聲音被棉花包住了。
雨聲細而長。
半夜時，莉卡迷迷糊糊翻身，手伸出被子，像在找什麼：「主……人……」
安俯身，把她的手握住：「我在。」
那一刻，伊蘿珊醒著。她沒有出聲，只看著那隻被握住的手與那句很輕的回應。她的眼神像從刀鋒收進了鞘裡一點點。
五、清晨的決意
雨停在拂曉。窗外的磚瓦被洗得發亮。
伊蘿珊坐起來時，動作帶著訓練過後的安靜；她把腰封繫好，將斷線重新打結。
安遞給她一碗溫水：「能吃點東西嗎？」
「吃。」她接過，喝得很慢。
莉卡靠在窗邊，尾巴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像想說話又忍住。
終於，伊蘿珊把碗放下，抬眼：「我想加入你們。」
安看著她，沒急著答。莉卡「欸」了一聲，耳朵立成兩個尖。
「為什麼？」安問。
「因為你們沒有放手。」伊蘿珊很直白，「你們救我，還回我名字。」
她語氣淡淡，像在陳述事實；唯有說到「名字」時，眼裡一閃而過的不穩，像雨後屋檐最後一滴墜落的水。
安沉默一瞬，點頭：「可以，但有三條規矩。
一，不可背叛；
二，行動時聽指令；
三，要離開前，必須明說。」
伊蘿珊很快點頭：「我答應。」
莉卡在旁邊忍不住抬手：「那我也有規矩！」
安：「……你說。」
「她不能——」莉卡抿嘴，臉又紅起來，小聲到快聽不見，「她不能搶我的位置。」
伊蘿珊看了她一眼，沒有嘲笑，只很平靜：「我不搶。你先。」
莉卡愣了愣，尾巴慢慢放鬆：「好，算你會講話。」
安被她們逗笑，伸手揉了揉莉卡的頭：「你在我前面，我在你後面。」
「嗯！」莉卡立刻笑開，耳朵抖了抖，「主人說的。」
六、試步
雨後的石板路還濕，光就像一層薄薄的銀箔鋪在上面。三人走到巷尾空地，小小的練習一下。
安退到兩步外，抬手：「疾風步。」
白光從他腳邊擴出去，落在莉卡與伊蘿珊腳下。莉卡腳踝一熱，輕得像被風托起半寸；伊蘿珊則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把重心壓得穩穩。
「光之加護。」安接著道。符紋一閃，落在莉卡的手背與伊蘿珊的腰封上。
「我的拳比較直，你呢？」莉卡歪頭問。
「我繞。」伊蘿珊答，目光像在測距，「你正面，我側面。」
安看著兩人的站位，點頭：「試一次。」
一個假想的敵影從右前逼近——莉卡直拳出手，「咚」地打在虛空裡；伊蘿珊的身影同時貼到側線，手刀從「空檔」穿過，如果那是一隻狼，這一下足夠讓牠跌。
安在後：「右後。」
莉卡腳尖一點、半轉身，護住背；伊蘿珊順勢落回莉卡斜後，兩人距離正好在安能伸手覆到的半徑內。
「守護結界。」安疊到莉卡前臂上，一層貼膚的水光像第二層皮。
「閃避加持。」他對伊蘿珊補上一句。她的視線一亮，像提前看見一條路。
「還行。」安收回手，笑了笑。
莉卡立刻湊上來，眼睛亮晶晶：「主人剛剛有在看我吧？」
「兩個都看。」
「可是你剛剛有微笑！」
「是因為你站位站對了。」
莉卡瞬間紅到耳尖，小聲：「那就好……」
七、影子落下
中午過後，陽光從雲縫穿下來，城內潮氣散了些。
安帶她們去交任務，順帶補了些乾糧與繃帶。出門時，街角風一拐，帶來一股熟悉的酸腐燈油味。
安抬頭。屋脊上一道影子貼著日光一閃。
「主人？」莉卡也聞到了，遲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是……前幾天黑市那種味道。」
伊蘿珊的瞳孔微微一縮。
安沒有追。只是把兩人往內側帶了一步：「回去。」
回旅店的路上，他始終走在兩人之間，像一面移動的牆。
八、屋裡的光
房間裡很安靜。窗外又開始飄細雨，像在說一些不重要的小話。
安把新買的繃帶與藥膏放好，轉身時，莉卡正站在桌邊對著半身鏡，重新繫好藍色髮帶。她看見他，立刻笑起來：「主人。」
「嗯。」安應了一聲。
伊蘿珊坐在窗邊，手裡翻著安幫她買來的薄手套，像在估算它的韌度。
「我們……真的要三個一起走嗎？」她忽然問。
「是。」安回答得很直接。
莉卡插嘴：「當然！只是——」話說一半，她瞄了安一眼，又把後頭吞回去，耳朵紅了。
「只是？」
「只是主人會先看我。」她很小聲。
伊蘿珊很認真地點頭：「我知道。」她想了想，又補一句，「你喜歡他很多。」
莉卡像被戳到心事，整張臉噌地紅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也不全是……」
安偏過頭輕咳一聲，想救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走過去，像先前那樣，順了順莉卡的頭髮。
她立刻安靜，尾巴在裙下偷敲了一下腿，像在給自己蓋章。
九、夜影
夜又落下。
屋檐邊有水，「滴答」地掉在石縫裡。
安把燈調到最暗，坐在窗邊，聽兩個女孩的呼吸各自穩下來。外頭偶爾有人經過，靴底踏在濕石上，聲音被雨霧磨得很柔。
不知過了多久，屋頂上的瓦片輕輕動了一下——非常輕，但他還是聽見了。
他沒有起身，也沒有斥喝，只把手掌貼在桌角，光在皮膚下慢慢亮了一層。
瓦聲停了。
風從縫隙裡經過，帶著遠遠的鹽味與陌生的煙油氣。像是有人趴在夜色裡看了一眼，確認窗裡的光，便又退回黑暗。
安低低吐了一口氣，回頭看向床邊。
莉卡睡得很沉，手卻還伸在被子外，像是要握住什麼。
伊蘿珊睡得安靜，眉心卻偶爾會緊一瞬，像是夢裡還在穿過火。
安把光收回掌心，坐到兩張床中間的椅子上。
「我在。」他很輕地說，像是對兩個人，也像是對夜。
十、明日
晨霧很淡，像一層薄薄的紗。
安在桌上攤開地圖。莉卡抱著拳套盒坐到他旁邊，尾巴沒忍住又輕輕敲了敲椅腳。
「今天去公會登記三人小隊，順便把你們的站位寫在卡上。」安說。
「我寫『近身』！」莉卡立刻舉手。
「我寫『潛行』。」伊蘿珊想了想，「但我也會正面。」
「正面交給她。」安指了指莉卡，「你繞側。危急時我換位頂上——不過通常不需要。」
莉卡開心地笑，眼睛亮亮的：「因為主人在後面。」
安耳根又紅了一下，卻也笑了：「嗯。」
三人走出旅店。雨停了，屋檐留下最後幾滴，落在石板上碎成小花。
街上的人開始多起來。麵包的香氣、遠處喊早菜的聲音把一個城市重新拉起來。
安想起昨夜屋脊上那一下窸窣，抬頭看了一眼。什麼也沒有，只有被雨洗過的天，乾淨得像一張新紙。
「走吧。」他說。
「嗯！」
「好。」
他們的影子在陽光裡拉長，三條線靠得很近，像剛咬合上的齒輪，準備朝同一個方向轉動。
故事，於是往前走去。
一第三章完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