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鯰魚車車,一台柴油小車車。

大部分時候,我都走得很慢,咕嚕咕嚕地響,像在幫自己打拍子。這是我獨特的呼吸聲,只要我一靠近,別的車車聽見聲音就知道是我來了,甚至不需要回頭。
不過,我也不總是踱步一樣地慢慢走,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猛地瞬間加速超車。慢慢走,只是為了多看一眼、多聽一點。
我到莽莽灣,是愛米邀請的。她說小鎮需要一個紀錄者,去串起訊息,讓大家更團結。聽起來很有道理吧?
只是,她口中的「完美」大多是依照她的藍圖來的,其他聲音,她其實聽不太進去。事實上,她在大部份的時候都聽不見別人的聲音。
後來我漸漸明白了--服從她,就是「團結」。
我不是來評斷的,只是在想:如果記錄下來的,只有她想要的樣子,還能叫「真實」嗎?
莽莽灣裡,每一台車都有自己的模樣。
泡泡是最踏實的那個。白天跑坡道,晚上加班,有時候忙到深夜還在搬貨。他總是說自己可以,再累也能撐下去,好像咬著牙硬是要證明什麼。可偏偏,這樣常常會出錯。貨送錯地方,坡道測試沒算準,把自己累得快散架不說,還得其他車車幫忙收拾。大家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來,很多時候,他的「努力」其實帶來了新的麻煩。只是他笑得那麼憨厚,彷彿自己什麼都沒搞砸過。
饅頭車車就完全不同。他很安靜,也不愛解釋什麼。每天固定烤饅頭,讓小鎮飄著一股溫暖的味道。對我來說,那股味道像是一種提醒:再糟糕的一天,也還有東西能下肚。可是,我有時候會想,那些香氣是不是也成了一種麻醉?只要還聞得到,就算坡道再裂,也會假裝一切都還好。
娃管仔呢,他每天都在叮叮噹噹提醒大家規則。有點煩是真的,但少了他,小鎮可能早就亂成一團。他總說自己是為了秩序,可是我有時候覺得,他更像是在幫某種「存在感評比」打工。每一次打卡、每一張表單,都是給外面看的分數。至於這些分數,能不能代表我們真的活得好?這就沒有人說得清了。
老車車們……他們沉默得可怕。沉默久到,你會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可是當我看進他們的眼神時,我確定不是那樣。他們只是看過太多一樣的循環,知道說什麼都沒用。那份沉默,比任何抱怨都重,重得讓人不敢追問。
我常常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不招搖、不醒目,通常也不和其他車車一起滑行,更沒什麼特別的本事。可正因為這樣,我反而能靜下來,把這些東西一點一點收進心裡。
久了以後,我開始懷疑:莽莽灣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是為了拚速度,證明自己跑得夠快?是為了不被抹掉,勉強撐在導航地圖上?還是說,莽莽灣只是某個人腦子裡的版本,大家都在為那個版本努力演戲?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喜歡慢慢踱步的小車車。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就算沒人問,也值得被記下來。
只是——
最近我聽見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告訴我,也許小鎮的裂縫,比我們看到的還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