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春天,大安森林公園的櫻花正開得滿枝。淡粉的花瓣被雨絲一衝,零零落落灑在石板路上。走進永康街的茶館,窗邊玻璃氤氳著霧氣,裡面坐著幾個熟客。桌上泡著一壺貓兒石輕火水仙,湯色清亮,入口乾淨,帶著微微的花香。有人卻搖頭:「還是要喝中火、足火,才耐得住時間。」另一個笑著接話:「輕火容易返青,不過幾個月。」說得斬釘截鐵,可手裡的茶杯卻沒有閒下來,一口接一口,喝得專注。這就是台北的春天吧,雨細花落,嘴上嫌棄,心裡卻早已被鮮活的香氣收買。
武夷山的夏天。山裡雲霧不散,慧苑坑裡石壁潮濕,風過時帶著涼意。山上茶人們的中火與足火,那些依舊是壓箱底的本事與底氣。但這幾年,市場想嚐鮮,他們也愈來愈喜歡在輕火上做試驗,像探路一樣,想看一看輕火究竟能走到哪裡。輕火肉桂一出水,桂皮的辛香直直挑起來,香氣清高,湯感如山泉般鮮冽,帶著礦石的清涼。若是足火,確實更耐得住時間,層次也更沉,但那股夏日山風裡的明快,就不見了。輕火,在這裡,不是妥協,而是另一種樂趣的開掘。
走入福州的上下杭。七月的老街巷,白牆黑瓦,木門低垂,石板路在烈日下泛著光。朋友領我進一家藏在騎樓裡的茶館,桌上端來的,是流香澗的名叢。這裡的規矩簡單,不是好茶不上桌。茶商輕描淡寫地說:「輕火、中火、足火,各有各的看頭,要看茶,也要看人。」桌邊的老茶客依舊皺眉,照例說輕火不耐存,不耐泡,可偏偏他喝得最快,像怕錯過什麼似的。上下杭的午後,街口傳來賣涼茶的吆喝聲,茶館裡卻靜得很,只有茶湯在杯裡泛光。
——
走過這幾個地方,我才漸漸懂得,輕火茶不是要取代誰,也不是要挑戰誰。它的短暫與鮮活,就像夏日午後的一場驟雨,來得急,去得快,卻叫人記得透心涼的那一刻。中火、足火,是秋冬的厚重;而輕火,注定屬於春與夏,明亮而鮮潔。
喝茶,就像旅行。足火茶是古城,耐人尋味,越老越有味;中火茶是市集,豐滿熱鬧;輕火茶則是小鎮午後的一陣風,乾淨明亮,不一定非得留下什麼,卻能在多年後,讓人忽然想起,那時的光線,那時的氣息,還有那壺流香澗。

走過流香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