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皚皚的碎雪隨著吹入帳篷內的微風點在斯蒂的鼻頭,她扭著鼻子,下唇稍微往外一頂,把那枚雪花輕輕吹開;她眼睜睜看著雪花在奇妙的偶然下飄向男孩。男孩眨著眼,讓雪花停留在食指,雪白與銀光短暫交融。他用中指輕輕夾住,雪花碎裂成更小的細雪。男孩趕忙想要接住,但自下方火盆傳來的悶氣,一下子就把雪花融化了。
又一片雪花飛入,這次直指男孩。他沒有放過大好機會,左手掌朝上、右手微微彎曲靠在掌邊,讓雪花自然而然落入手中,立即闔上。他得意向斯蒂展示,但斯蒂只是調皮地朝他的手吹了口氣,把雪花吹飛了。男孩懊惱地看著雪花從層架的空洞墜落,打在矮人貛裹著短毛的小腦袋上。
斯蒂抬起一直靠在破洞前的尾巴,往男孩甩了過去。積在尾巴上的雪花飛散,男孩欣喜地伸手不斷去接,然後集中在破破爛爛的褲檔,用手指戳來戳去。斯蒂看不太懂男孩究竟在玩什麼,只知道他還蠻自得其樂。事實上,男孩玩的大多數遊戲,她都無法理解樂趣何在;像是他有段時間很熱衷「骨頭編織」,意思就是從毛豬帶來的肉類食物找出可以彎曲的軟骨,然後凹成千奇百怪的藝術品。男孩總是會把他的傑作擺在籠子前展示給黑市的訪客們看,他通常會得到鄙視與嫌惡的評價;另一個遊戲則有點詭異。當毛豬拿來的是完整的烤野鳥或魚,男孩會特地把牠們的腦袋折下來放置在欄杆空隙,然後讓手指仿照踹人的動作,把腦袋踢出籠外。男孩曾向斯蒂解釋,他被抓起來以前,認識的大人就常常讓他玩類似的遊戲。雖然她覺得很不對勁,但一想到以前買走自己的人類通常也不是正常人,斯蒂很快就釋懷。
相比之下,抓窩烏蟲單純多了,雖然也顯得很幼稚。少了崔迪斯,男孩沒辦法用效率更好的方式捉蟲子,但他還是靠著誘捕老招抓了不少次。斯蒂不曉得全身褐黃、長得像甲蟲一樣的窩烏蟲到底有什麼樣的魅力,值得一抓再抓;但看著男孩每次先是如獲至寶般拎著窩烏蟲把玩,等到玩膩了就扔給矮人獾,然後露出滿足的微笑;斯蒂也只能聳聳肩,接受這是專屬於男孩的趣味。
這也是為什麼過去約近三週以來,斯蒂幾乎不太跟男孩玩遊戲;或者應該說,是男孩不知道該怎麼找她玩。他能想到的遊戲,斯蒂都曾明確表明沒有很想玩的意思。即便她試圖裝作有興致,也會因為遊戲方式太幼稚或太難理解而作罷。斯蒂不是第一次見到男孩對她露出強顏歡笑的表情了。起初她還不當一回事,可隨著次數多了,野性也在旁悄聲提醒,使得她也受不了,索性乾脆一點拒絕男孩,讓他自己一個人玩還自在多了。
像今天這樣,可以藉著入冬飄下的雪耍弄男孩只是偶然。雖然她逗笑了男孩,也為自己找到罕見的樂趣,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靠著幾枚小雪片與男孩保持友誼;直到現在,她都還沒聽到男孩像對待崔迪斯一樣,輕易對她「朋友、朋友」地喊。斯蒂有點在意,因為這說明了男孩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傻;所以即使男孩摸了她的尾巴,聊天的頻率也變高了,他仍對斯蒂有所警覺。
野性提醒她不要給自己找麻煩。想跟男孩拉近關係,不一定得靠遊戲,畢竟她確實也過了貪玩小孩子的年紀,對遊戲沒有熱忱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她可以像上次一樣,主動開啟讓男孩自願湊過來的話題。它覺得那樣做效果反而比較好。
斯蒂當然明白。所以她不著急。靜待佳機就行了。
「今天真是冷死了。」
穿著厚毛衣的清潔工縮著身子走進帳篷,第一件事就是窩在角落的火盆旁烤手。他們不久前才剛結束帳篷的清理工作,然後把生物們一籠接一籠抬出去給所謂的「黑婆」洗澡。
在這兩名清潔工之後,又有一位單手提著小鐵籠的清潔工跟進來,把剛接受「洗禮」、抖著身子的哨音岩貓放回原位。牠哀戚地發出斷斷續續的哨喘聲。
「喂,你,新來的。你是第一次見到那些老女人?」蹲在火盆邊其中一位臉龐如岩石一樣方正的男人向那位清潔工問道。
被詢問的清潔工點點頭,臉色不是很好看,看起來曾飽受驚嚇。
「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她們根本怪胎?」男人揶揄問道,清潔工又點了點頭。
「喂,你剛剛那些話可不能在她們面前說呀!小子,你知道黑婆是哪來的嗎?據說她們是從遙遠大陸而來的巫師。她們崇拜名為魔女的怪物,也懂一點巫術與詛咒。之所以能讓這些怪咖乖得服服貼貼,就是因為她們用了能讓動物安分的法術。」另一名幾近光禿、有塊不規則印記烙在頭頂的男人道。
「為什麼老大會讓那種東西……在這兒幹活?」清潔工畏怯地問道。
「誰知道呢?大概是老大跟她們做了什麼交易吧!這世上沒人搞得懂巫師究竟都在想些什麼,也千萬不要試圖搞懂。我們說這些只是要警告你:好好幹活,別做出會招惹她們的事。不過我猜你應該還沒那麼愚蠢;畢竟光是看到她們的臉,你早就嚇呆啦!我們可是看在眼裡呢!」他們起身拍了拍恢復血色的手,然後合力扛起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無神悶叫、擺在出口邊許久的半身納薩特走出戶外,清潔工也拎著黑黛耳鼠跟了上去。
「我知道他們說的黑婆。」男孩在這時候出聲。他低聲向斯蒂解釋。「我……我以前聽父親講過,每個黑市都有黑婆,她們專門負責清洗當作商品用的囚犯或動物,但其實只是為了蒐集從他們身上取下來的東西,像是爪子、牙齒、毛、血、還有……口水?」男孩不確定地停頓一下,又接著說。「總之,她們確實是怪胎,而且是很可怕很可怕的怪胎。父親說絕對不能靠近她們,千萬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