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8年法國普羅旺斯地區馬諾斯克(Manosque)地震對社會產生了多方面的影響,這些影響不僅體現在物質破壞上,更深入地影響了人們的心理、信仰,以及地方社區的互動和政治動態。
地震事件及其影響
馬諾斯克城在1708年經歷了一系列地震。首次震動發生在3月21日。隨後,8月18日的劇烈震動達到頂峰,導致城市建築物被摧毀或裂開。這次地震被前震和餘震所淹沒。那些沒有立即倒塌的建築物也因秋雨侵蝕而逐漸損壞。由於缺乏足夠的修復,教堂的中殿甚至在1720年至1735年間持續倒塌。此次地震造成了廣泛的物質破壞:
馬諾斯克約1,200座房屋中有上百座被完全摧毀,其餘全部受損。然而,與飢荒和流行病等其他災難不同的是,地震的物質破壞極其廣泛,但受害者卻異常稀少,甚至沒有。例如,1708年的馬諾斯克地震沒有造成死亡報告,僅有兩起被埋在廢墟下但未受傷的記載。

馬諾斯克(Manosque)
七份敘事文本及其特點
此次地震共產生了至少七份相互影響的敘事文本。這些敘事具有顯著的宗教視角,七份中有四份來自教會人士,加上1773年的副本,則有五份可追溯至神職人員。由於這種宗教偏向,地震的物質現實被淡化,轉變為一種文學再現。它累積了細碎的印象派觀察,並將其與宗教道德相聯繫。可怕的災難成為巴洛克傳教士威脅性宣講的素材,他們藉此呼籲人們皈依基督教,以避免「上帝的災難」。這些敘事文本在細節上存在驚人的相似之處,例如「乳母的乳汁乾涸」或「岩石裂開湧出泉水」。
即時與深層的社會心理衝擊
普遍的恐懼與精神影響:
地震是「突然且毀滅性的」,在1700年代的知識水準下,「完全無法預測」。這使得人們猝不及防,導致了深層的恐懼與心理創傷。關於地震的敘述中提到,哺乳期婦女的乳汁枯竭,導致一些兒童死亡(儘管總督報告未提及死亡人數);許多人因此生病,甚至變得遲鈍或完全失去理智。
動物的集體恐慌:
地震不僅影響了人類,也波及動物。敘述中提到,鳥類會逃離該地區,家畜會發出不尋常的叫聲,綿羊會像遇到狼一樣聚集成群,豬會狂暴地逃離豬圈,甚至野兔和狗在震動時也會停止其本能行為,這些細節顯示了生命體對災難的普遍恐慌。
大規模的集體出逃:
在地震最劇烈的幾次震動後,超過五到六千名居民逃離城市,當晚及其後的幾晚,幾乎沒有人敢在自己的屋簷下睡覺。這種集體性的遷徙反映了人們對「建築物倒塌」的極度恐懼。
宗教信仰與集體虔誠的重塑
災難的「宗教」詮釋:
許多敘述,特別是來自教會人士的,都將地震描述為「上帝的災難」,是人類罪惡的結果,也是聖母瑪利亞發出的「警告」。災難發生的時間點(8月14日,恰逢聖母升天節前夕)強化了人們向聖母的祈禱與獻禮。這種詮釋在當時社會普遍存在,為人們提供了理解和應對災難的框架。
信仰的深化與「傳教使命」:
地震震動了人們的信仰,並被視為重塑信仰和悔改的契機。災後,鄉村變成了教堂,人們在田野中舉行禮拜,樹下和灌木叢成為了告解的場所。這場災難被教會人士轉化為一場富有成效的傳教使命,旨在喚醒並深化基督教信仰。
集體儀式與虔誠行為:
社區成員向聖母進行祈禱和獻禮,並向聖徒呼求。這種集體性的宗教活動,如遊行和誓願,反映了社區在災難中尋求精神慰藉和團結的方式。
物質破壞與長期復原的挑戰
廣泛而嚴重的建築損毀:
馬諾斯克城內超過一百棟房屋被毀,所有其他建築物和教堂,甚至包括鄉村房屋,都受到嚴重損害。許多紀念性建築,如福爾卡爾基耶伯爵的城堡、市政醫院、城牆、聖救主教堂和聖母教堂,以及方濟各會修道院都遭到嚴重破壞。鄰近的皮埃爾維爾(Pierrevert)村莊也受到嚴重影響,所有房屋受損,五棟倒塌,部分教堂無法使用。
死亡人數的「悖論」:
與大規模的物質破壞形成對比的是,1708年馬諾斯克地震沒有明確報告任何死亡人數,只有兩份報告提到有人被埋在廢墟下但沒有受傷。這與同期造成大量死亡的飢荒和流行病(如1709年的饑荒和1720年的瘟疫)形成鮮明對比。
漫長且艱難的復原:
地震的物質後果持續了很長時間。由於缺乏足夠的修復,教堂的中殿在1720年至1735年間持續倒塌。直到地震發生23年後(1731年),馬諾斯克的市政檔案仍指出聖救主教堂有倒塌的風險。秋季的強降雨也加劇了受損建築的破壞。這顯示了舊政權時期,地方社區在重建方面面臨的長期困境。
地方政治動態與社區主動性
國家行政的侷限性:
省總督勒布雷(Le Bret)面對災難感到震驚和無所適從,他並未派遣調查員到現場,而是依賴目擊者的口頭報告和傳聞來編寫模糊的報告,只列舉了財產損失而未提及傷亡。這顯示了舊政權下,對於突發性自然災害的統計和應對能力存在局限性,地震對於總督層面而言「太過於不穩定以至於無法被正確地掌握」。
地方社區的主動求援:
與普羅旺斯總督勒布雷(Le Bret)最初的震驚和被動形成對比,馬諾斯克市政府表現出顯著的主動性。他們積極向總督、國王和西斯特龍主教請求援助。根據資料,當時只有馬諾斯克和皮埃爾維爾這樣的小村莊採取了類似的措施。
利用災難進行地方競爭:
馬諾斯克社區利用地震,來推進其與鄰近行政中心福爾卡爾基耶(Forcalquier)之間的長期地域競爭。他們在敘述中聲稱福爾卡爾基耶在災難中未提供幫助,這與普羅旺斯其他許多城市的援手形成對比。這種策略旨在利用災難來強化馬諾斯克作為受害者的形象,並爭取行政中心地位。
災難敘述的傳播與影響:
至少有七份關於地震的詳細敘述被撰寫並廣泛傳播,這些敘事首先經由口頭傳播,隨後被轉錄並複製成「手抄新聞」在郵政網絡中流通,甚至遠播至巴黎和德國。這些敘述不僅記錄了事件,也成為了地方社區集體情感表達、政治訴求和地方身份認同的工具。
集體記憶的常態化與演變
從「崇高」到「常規」:
儘管地震最初造成了巨大的震驚,並被描述為一種令人類在「自然莊嚴」面前感到渺小的「崇高文學」,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最終被集體記憶所「常態化」。災難的敘述從一種獨特的恐怖事件,演變為一種可以在週日佈道或地方爭吵中使用的「陳腔濫調」。
社會關係的複雜性:
災難的形象是在多種考量交織下形成的,包括:獲得援助的渴望、基督教教義的需要、文學敘事的喜好以及城市間的競爭。人民、精英和社區,在應對災難和重塑信仰方面,表現出團結,但這種共識在18世紀後期逐漸受到批判性審視,反映了社會內部的變化。
1708年普羅旺斯地區馬諾斯克地震不僅是物理上的破壞,更是對當時社會韌性、信仰體系、地方政治以及社區集體記憶的一次深刻考驗和重塑。
這次事件也呈現了17世紀末至18世紀初,社群與國家關係轉型期的複雜性。它表明,在災難來臨時,社群擁有重要的主動權,不僅體現在承擔苦難,還體現在建構和傳播關於災難的表述上。儘管行政君主制的作用日益增強,國家成為越來越重要的對話者,但地方社群的能動性仍不可忽視。
參考書目: Quenet, Grégory. “État, élites, communautés face à la catastrophe”. Cadre de vie, équipement, santé dans les sociétés méditerranéennes, édité par Jean-Michel Goger et Nicolas Marty. Perpignan: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Perpignan,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