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曾去參訪慕尼黑近郊的達浩集中營(KZ Dachau),走入「工作讓人自由」的鐵門(Arbeit macht frei),鐵門後便是浩劫之地——佔地廣大的猶太集中營。
展覽室裏播放著紀錄片,一具具死屍像垃圾瓦礫般被堆放著,彷彿死亡不算件事兒。我們不是在觀賞遺跡,緬懷歷史,而是在受刑,我呆坐在那裏,一幕幕的慘絕人寰的景象,粗暴地呈現在眼前,讓我感到被人狠狠地痛擊了一頓,最後再也忍不住,便失聲痛哭。我不只是在爲那些死者哀悼,也爲那些搬運屍體的工人難過,試問人要有多大的勇氣去面對這樣的情景、這樣的浩劫、這樣的生與死?
還是爲了活下去,早已選擇了麻木?
曾經有人説過,你若爲你的人生感到不幸,務必去一趟奧斯威辛集中營,親歷過浩劫的人,是不會感到不幸的。
就這樣,我走出集中營,過去很多放不下的經歷,都釋懷了。
能忘懷,確實是一種幸福。
最近重新發掘品味昆汀塔倫蒂諾的《惡棍特工》,飾演蘭達(Hans Landa)的Christoph Waltz,綽號猶太獵人,他所詮釋的邪惡,是一種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邪惡。與他演對手戲的是布萊德皮特,他飾演一位慣於收割納粹人頭皮作爲戰利品的美國軍官,在蘭達面前卻顯得愚蠢與莽撞。
兩者的差異並不在於善惡之別,而是陣營的不同。
以布萊德皮特爲首的惡棍特工,殺人手法絕不輸納粹的殘暴不仁,導演以極爲誇張的暴力,像是以象徵美國的棒球棍打爛納粹人頭,以印第安人的習俗割下納粹人頭皮,這些劇情讓「正義」這個概念,驟然間起了矛盾與衝突,歷史事實反轉成不協調的嘲諷。
這部片並不是以直白的敘事來闡釋「邪不勝正」的道理,而是以反諷的手法,以黑色幽默來告訴我們,有些人邪惡得很愚蠢,諸如希特勒;有些人邪惡得很有藝術,諸如蘭達,而惡棍特工這幫代表正義的人,也沒有高明到哪去!
這讓這部納粹電影成爲不同凡響的作品。
昆汀塔倫蒂諾並不是在爲納粹洗白,而是暗示著戰爭從來都是以暴制暴,毫無正義可言,嘗試去解構長久以來、美國人在戰時戰後所定義的「正義」。希特勒也可以由電影來殺死的,而非由美國雄厚的軍力。
而執導電影的人,只是一名柔弱的法國猶太女子,蘇珊娜。
她充分利用了電影膠捲易燃的特質,在德國戰功宣傳片《Stolz der Nation》首映時點起大火,以電影膠捲殺死了包括希特勒在内的納粹高層。
片頭,蘭達帶領著SS搜索藏匿於法國農家地下室的蘇珊娜一家,她僥倖逃過了槍彈的掃射,蘭達見著拼命逃亡的女孩,對她說了一句︰「Au revoir, Shosanna!」
片頭暗示了後面的劇情發展,首尾一貫,他倆果然在巴黎,再次相見。
昆汀塔倫蒂諾的電影表面看起來很低俗粗暴,細節卻無時無刻對觀影者做出巨大的挑戰,要看懂這部電影的細節,實則非常地困難。觀影者必須精通英德法義四種語言,英語還細辨英式與美式的不同,還得聽得懂昆汀塔倫蒂諾自己超愛的美國南方俚語。
就語言層面,不得不驚嘆選角都是上乘︰
1. 飾演英國軍官的Archie Hicox,在地下室酒吧被蓋世太保懷疑德語腔怪怪的,這個角色由Michael Fassbender飾演。演員本人在德國出生,父親是德國人,母親是愛爾蘭人,幼時移居愛爾蘭,會說流利的德語,德語腔確實稍微有點奇怪,連我都快被他矇混過去了,卻被我兒子馬上識破他的口音是來自英國!
2. 愛上女主蘇珊娜的Fredrick Zoller,是一名戰功宣傳片的男主角,由Daniel Brühl飾演,他本人在德國出生長大,父親是德國人,母親是西班牙人,有親人居住法國,因而精通法語。
3. 蘭達這個角色由Christoph Waltz擔任,他的語言天份堪稱一絕,除了母語德語之外,還説著流利英法義三語,英語帶有著濃濃的德語腔,而法義兩語卻完全毫無破綻,三言兩語立即完勝只會幾個義大利單字的布萊德皮特,實在是太令人崇拜了。
蘭達這個角色爲Waltz贏得坎城影展最佳男主角獎、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金球獎、英國電影學院獎、以及無數的其他獎項,昆汀塔倫蒂諾也得到了奧斯卡最佳導演的提名。日後,Waltz再度與昆汀塔倫蒂諾携手合作,在另一部片《Django》中飾演Schultz醫生,再度爲他贏得另一座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
最後獻上達浩集中營的照片,昆汀塔倫蒂諾所展現的是,銀幕上的娛樂暴力,老少咸宜;而在集中營收集到的,則是一種令人無語的冷血暴力,能看懂的只有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