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 血錨與光噬
冰冷的排水管帶著夜露的濕氣,粗糙的鐵鏽像砂紙般摩擦著林薇血淋淋的手掌。每一次向上攀爬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低頭都能看到下方那團在3樓之8陽台上瘋狂湧動、散發著不祥暗紅光芒的扭曲黑影——被污染的「張叔」正在撕開最後的玻璃阻礙。非人的嘶吼穿透樓層,帶著無盡的怨毒,死死鎖定著她。
向上!只有向上!林薇咬緊牙關,口腔裡瀰漫著血腥味。四樓陽台的鐵架近在咫尺。她伸出顫抖的手,抓住冰冷的鐵條,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身體拖了上去,重重摔在狹窄的陽台邊緣。劇痛從肋骨處傳來,她蜷縮著,劇烈喘息,幾乎無法呼吸。樓下,傳來玻璃徹底碎裂的巨響和更加瘋狂的撞擊聲!那怪物要出來了!
不能停!她掙扎著爬起來,四樓這戶人家窗簾緊閉,一片死寂。她沒有停留,目光投向更高處——五樓!李姓老人的家!那個聲音曾向她求救!那裡,或許是她暫時唯一的避風港,也可能是另一個陷阱的入口。
她繼續攀爬,動作因為疼痛和恐懼而變得笨拙遲緩。當她終於抓住五樓陽台邊緣時,一隻冰冷、滑膩、帶著鐵鏽和某種粘液的手,突然從上方伸了下來,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薇嚇得魂飛魄散,差點鬆手墜落!她驚恐地抬頭。
一張蒼老、佈滿皺紋、但眼神異常清明的臉出現在陽台邊緣。正是李伯!他的臉色灰敗,透著一種不健康的青氣,抓住林薇手腕的手指冰冷得如同屍體,力氣卻大得驚人。
「快…上來!孩子!它要上來了!」李伯的聲音沙啞急促,帶著無比的焦急。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疑慮。林薇藉著這股力量,被猛地拉上了五樓陽台!她癱倒在地,幾乎虛脫。
李伯迅速關上陽台門,反鎖。他靠在門上,胸膛劇烈起伏,側耳傾聽著樓下的動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和撞擊聲似乎停頓了一下,緊接著,變成了更加狂暴的、撞擊樓體外牆的聲音!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抓撓聲!它放棄了陽台入口,正沿著外牆,像一隻巨大的壁虎,朝著五樓攀爬上來!
「它…它到底是什麼?」林薇聲音發顫,看著李伯。他的狀態很怪異,身體似乎有些半透明,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散發著淡淡的寒意。
「是…是『他們』的爪牙…」李伯喘著氣,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痛苦,「用…用我們這些沒被『吃乾淨』的…縫合起來的…怪物!它在追你身上的『印記』!」他的目光落在林薇右手食指那道仍在隱隱作痛的傷口上。
「印記?這傷口?」
「對!你的血…你的『錨點』傷口…對『它』來說,就像黑暗裡的燈塔!」李伯急促地說,「還有…你身上有『光』的味道…很微弱…但讓它發狂!」
光?林薇想起之前手指傷口那瞬間的幽藍光芒。難道她的血液,因為那塊玻璃碎片的「錨點」作用,發生了某種異變?
「李伯…我…」林薇剛想問更多,樓下外牆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磚石碎裂的聲音!那怪物已經爬到了四樓和五樓之間的位置!撞擊聲越來越近!陽台門的玻璃開始劇烈震顫!
「沒時間了!跟我來!」李伯一把拉起林薇,衝進室內。
五樓之2的室內,一片狼藉。傢俱東倒西歪,覆蓋著厚厚的灰塵。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灰塵味、黴味,還有一股…淡淡的、揮之不去的焦糊氣息。牆壁上,隨處可見大片大片深色的、如同乾涸血跡般的污漬,還有許多深淺不一、彷彿被強酸腐蝕過的坑窪!這裡顯然經歷過可怕的戰鬥,或者…某種侵蝕。
「這裡…怎麼會這樣?」林薇驚駭。
「『他們』來過…不止一次…想把我徹底『抹掉』…」李伯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涼和恨意,「但我…還有一點…『根』…紮在這牆裡…他們…沒那麼容易…」他拉著林薇衝向臥室。
臥室的情況更糟。一面牆壁幾乎完全被那種深色的污漬覆蓋,污漬中央,有一個勉強能容一人爬進去的、邊緣極不規則的洞口!洞口深處,並非磚石,而是翻湧著濃郁得化不開的、如同實質般的黑暗!那股熟悉的、夾雜著焦糊和化學甜腥的惡臭,正是從這裡散發出來!同時,無數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哀嚎、無聲的尖叫,如同潮水般從洞口深處洶湧而出,衝擊著林薇的意識!
這就是「夾縫」的入口?!李伯的「根」所在?!
「轟!!!」
一聲巨響!陽台方向傳來玻璃和金屬框架徹底碎裂的恐怖聲響!伴隨著那怪物充滿殺意的嘶吼!它進來了!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牆壁被腐蝕的「嗤嗤」聲,快速逼近臥室!
「進去!快!」李伯猛地將林薇推向那個黑暗的洞口!他的身體在劇烈的能量波動下變得更加透明虛幻,「只有…裡面…暫時能躲開它!『它』不敢…完全進來!這裡的『殘渣』…會污染『它』!」
林薇看著那翻湧著無盡痛苦的黑暗洞口,頭皮發麻!進去?進入這亡魂的煉獄?!
但身後,那非人的氣息和致命的腐蝕能量已經近在咫尺!門框邊緣,一隻閃爍著暗紅光芒、佈滿黑色裂紋的枯手,帶著縷縷黑煙,伸了進來!
沒有選擇了!
林薇閉上眼,一頭鑽進了那冰冷的、粘稠的黑暗之中!
沒有想像中的墜落感。更像是擠進了一團冰冷、沉重、充滿了無數細小掙扎和哀鳴的瀝青裡!無處不在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著她的身體,冰冷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直達骨髓。無數細碎、痛苦、充滿絕望的意念碎片像冰針一樣扎進她的腦海,試圖將她同化!視覺完全失效,只有絕對的黑暗和耳中(或者說是直接在意識中迴響)的、永不停歇的亡魂悲歌。
「嗚…好冷…」
「…燒起來了…又冷又燙…」
「…為什麼…出不去了…」
「…媽媽…」
林薇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這無盡的痛苦洪流沖刷、稀釋。她拚命回想自己的名字,回想那塊玻璃碎片,回想指腹上那道傷口的灼痛感!「我是林薇!我還活著!我不能死在這裡!」
就在她意識瀕臨崩潰的邊緣,奇蹟發生了!
她右手食指那道傷口,在這片絕對的黑暗和痛苦侵蝕下,再次灼熱起來!而且這一次,灼熱感前所未有的強烈!傷口周圍的皮膚下,那道幽藍的光芒猛地爆發出來!雖然微弱,卻如同一盞小小的燈塔,瞬間驅散了周圍一小片粘稠的黑暗!

光芒所及之處,那些翻湧的瀝青狀物質彷彿遇到了天敵,發出無聲的「尖叫」,如同沸騰般劇烈翻滾著向後退縮!擠壓著林薇的壓力驟然減輕!同時,那些瘋狂衝擊她意識的痛苦意念碎片,在藍光範圍內也瞬間安靜了許多,甚至傳來幾絲微弱的好奇和…渴望?
這光芒…能驅散「夾縫」的侵蝕?!能安撫那些痛苦的靈魂?!
林薇又驚又喜!她下意識地將散發著藍光的手指伸向前方。前方的黑暗果然如同摩西分海般,隨著她的手指移動而自動分開,形成一條僅容她勉強通過的、被微弱藍光照亮的狹窄通道!
她成了這片黑暗深淵中,唯一的光源!她的血液,她的「錨點」傷痕,就是她的護身符和通行證!
「跟著…光…」一個極其微弱、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的意念從附近的黑暗中傳來,是李伯的聲音,似乎比在外面清晰了一點點,「往深處…有…『節點』…『錨點』…不止你一個…」
不止我一個?還有其他擁有「錨點」的人?
這個訊息如同強心劑!林薇精神一振,忍著傷口灼燒般的疼痛(似乎使用這光芒需要消耗她的精神和體力),舉著那根散發著幽藍光芒的手指,艱難地在粘稠的黑暗中跋涉。藍光只能照亮腳下幾步的範圍,更遠處依舊是翻滾的、充滿惡意的黑暗。無數痛苦或好奇的意念在光芒邊緣徘徊、窺探,卻不敢逾越。
她能感覺到身後洞口方向傳來那怪物的狂暴嘶吼,但它似乎真的被阻擋在了洞口外,不敢深入這片能污染它的「殘渣」之地。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卻漫長得像幾個世紀。林薇的體力在飛速流逝,手指上的藍光也開始明滅不定。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時,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點不同!
不是藍光,而是一種極其微弱的、溫暖的、穩定的橘黃色光暈,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穿透了濃郁的黑暗,在前方不遠處閃爍著。
李伯的意念帶著激動傳來:「就…就是那裡!『爐灶』!陳…陳家媳婦的…『錨點』!」
爐灶?陳家媳婦?是陳美華?!
林薇心頭狂跳,用盡最後的力氣,朝著那橘黃色的光暈衝去!
藍光與橘黃色的光暈終於接觸、交融!
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藍光的範圍猛地擴大了數倍,驅散了更大一片黑暗。在這片被光芒共同守護的小小空間中央,沒有瀝青狀的物質,只有一片相對「乾淨」、略顯虛幻的地面。地面上,靜靜地燃燒著一團小小的、溫暖的橘黃色火焰。
火焰的源頭,是一塊半埋在虛幻地面裡的、焦黑開裂的老式磚砌爐灶的一角!爐灶殘破不堪,大部分都淹沒在周圍的黑暗裡,只有這一個角落頑強地顯露出來,上面那團小小的火焰靜靜燃燒著,散發著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光和熱。
在火焰旁,蜷縮著一個模糊的、半透明的女人身影。她穿著一件早已看不出顏色的、被燒得殘破的圍裙,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更加模糊的、小小的孩童光影。女人低著頭,長發披散,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種深沉的、無盡的悲傷和守護的意志,如同實質般從她身上散發出來,與那團小小的爐火融為一體。
陳美華!和她的孩子!
她們的靈魂殘片,竟然依靠著對「家」、對「爐灶」這最後溫暖記憶的執念,在這裡點燃了一小片屬於她們的、對抗黑暗的「錨點」淨土!
林薇的藍光似乎加強了這片淨土的光芒範圍。陳美華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緩緩抬起頭。那是一張被煙火熏燎得模糊不清的臉,但林薇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落在了自己散發藍光的手指上。那目光裡,充滿了驚訝、一絲微弱的希望,還有…深切的悲憫。
「你…也…有『火』…」一個溫柔卻無比疲憊的意念傳來,直接響在林薇心底,「…但…你的火…在…燒你自己…」
林薇低頭看著自己灼痛的手指,藍光明滅不定,傷口周圍的皮膚似乎更加蒼白,甚至開始出現細微的、如同李伯身體上那種半透明的跡象!使用這力量,在消耗她的生命本源?!這就是代價?
就在這時!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劇烈的震動感猛地從上方傳來!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和牆體,直接作用於整個「夾縫」空間!
林薇和陳美華的殘影同時抬頭(如果陳美華有頭的話)。只見上方,她們頭頂那片翻滾的黑暗「天花板」上,突然透射下幾道慘白、冰冷、如同手術無影燈般的強烈光束!光束如同巨大的探針,粗暴地刺入翻滾的瀝洪物質中,所過之處,黑暗物質發出淒厲的無聲尖嘯,如同冰雪般快速消融、蒸發!連帶著其中無數掙扎的靈魂碎片,也一同在光束中化為虛無的青煙!
淨化光束!「歸檔者」的淨化小組開始了!目標就是這片因為林薇的「錨點」共鳴和逃入而變得極不穩定的區域!
慘白的光束如同死神的鐮刀,冷酷地掃蕩著。林薇和陳美華共同撐起的、融合了藍光與橘黃火焰的小小淨土,在這絕對的淨化力量面前,如同狂風中的燭火,光芒急劇黯淡,範圍被飛速壓縮!周圍的黑暗物質在光束驅趕下,瘋狂地湧向這最後的光明之地,試圖將她們徹底淹沒!
「啊——!」陳美華的殘影發出痛苦的尖嘯,懷中的孩子光影劇烈閃爍,彷彿隨時要熄滅!她守護的爐火也搖曳欲滅!
林薇指端的藍光更是如同風中殘燭,灼痛感加劇,半透明的跡象沿著手臂向上蔓延!她感覺自己的意識也在隨著光芒一起被剝離、消散!
絕望再次降臨!
「不——!」林薇在心底發出不甘的怒吼!她不能死在這裡!不能讓陳美華和她孩子最後的守護也被抹去!
她看著自己那散發著致命藍光、也正在吞噬自己生命的手指。一個瘋狂的念頭瞬間佔據了她全部思維!
既然她的血是「火」,是「光」,是「錨點」!既然它能驅散黑暗,能安撫殘魂,也能…點燃?
她猛地將散發著幽藍光芒的手指,狠狠戳向陳美華守護的那團搖搖欲墜的橘黃色爐火!
「用我的『火』!點燃它!燒得更旺!」她用盡全部意志嘶吼!
「嗤——!」
如同冷水滴入滾油!幽藍的光芒與溫暖的橘黃火焰猛烈碰撞、交融!
預想中的爆炸沒有發生。那團小小的、溫暖的橘黃色火焰,在接觸到林薇指尖幽藍光芒的剎那,顏色驟然發生了奇異的變化!從溫暖的橘黃,瞬間轉化為一種冰冷、狂暴、帶著毀滅氣息的幽白!
轟!!!
幽白的火焰如同被澆入了汽油,猛地爆燃開來!火勢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林薇的整條手臂,並瘋狂地向四周擴散!這火焰沒有溫度,反而散發著刺骨的寒意!但它所到之處,那些翻湧的瀝青狀黑暗物質,如同遇到了剋星,發出淒厲到極致的尖嘯,瞬間被凍結、然後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化為飛灰!連上方掃下來的慘白淨化光束,在觸及這幽白火焰的邊緣時,也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阻擋、扭曲,無法寸進!
以陳美華殘破的爐灶為核心,一片燃燒著幽白冰焰的領域猛地擴張開來!暫時抵擋住了淨化光束的侵蝕和黑暗的吞噬!
「呃啊——!」林薇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條右臂被幽白的火焰包裹!沒有灼燒的劇痛,只有一種靈魂被撕裂、生命力被瘋狂抽取的極致痛苦!她看到自己手臂的皮膚在火焰中迅速變得透明、灰敗,如同燃燒後的餘燼!視野開始模糊,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急速墜向黑暗的深淵。
在她徹底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瞥,她看到陳美華那模糊的殘影,在爆發的幽白冰焰中,似乎變得清晰了一瞬。那張被煙火熏燎的臉上,沒有痛苦,只有一種釋然的平靜和深深的感激。她懷中的孩子光影,似乎也發出了一聲微弱的、滿足的嘆息。
接著,無邊的黑暗和冰冷,徹底吞沒了林薇。
……
意識在絕對的虛無中漂浮。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痛苦,也沒有自我。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恆。
一點微弱的刺痛感,從右手食指傳來。
像一粒火星,掉進了無邊的黑暗。
刺痛…指腹…傷口…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驚動的魚群,開始翻湧。
玻璃…碎片…劃痕…
張志明…歸檔者…錨點…
牆壁裡的哀嚎…被污染的張叔…
李伯…陳美華…爐灶…
幽白的冰焰…靈魂撕裂的痛…
「呃…」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嘆息般的呻吟,從林薇喉嚨裡擠出。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模糊,如同蒙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光線昏暗。她感覺自己躺在一張堅硬、冰冷、帶有弧度的金屬表面上。
這是…哪裡?
她努力聚焦視線。頭頂是低矮的、佈滿各種粗細不一管線和閃爍著細小指示燈的金屬天花板。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濃烈的、消毒水混合著臭氧的刺鼻氣味,還有一股…淡淡的、甜膩的…營養液的味道?
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身體沉重無比,像是被灌了鉛。尤其是右臂,傳來一陣麻木的、空蕩蕩的虛弱感。她驚恐地轉頭看向自己的右臂。
手臂還在。但整條手臂的皮膚,呈現一種死氣沉沉的灰白色,佈滿了細密的、如同瓷器開片般的黑色裂紋。皮膚下的肌肉似乎萎縮了,觸感冰冷僵硬,幾乎沒有知覺。只有右手食指指腹那道傷口,依舊傳來清晰的、如同心跳般的灼痛,傷口邊緣,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幽藍光芒,在灰敗的皮膚下頑強地流轉著。
她的手臂…變成了半個「怪物」的樣子?!是使用那幽白冰焰的代價?!
巨大的恐懼和噁心感湧上心頭。她強忍著,轉動僵硬的脖子,打量四周。

這是一個狹小的、橢圓形的金屬艙室。像某種…醫療艙?或者…維生艙?艙壁是冰冷的銀白色金屬,內嵌著一些她看不懂的顯示屏和接口。她躺著的「床」也是冰冷的金屬。沒有窗戶。唯一的光源是頭頂一盞發出慘白光芒的條形燈。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體左側的艙壁上。那裡有一個透明的觀察窗。
透過觀察窗,林薇看到了讓她血液幾乎凍結的景象!
外面是一個巨大的、充滿了未來科技感的圓柱形空間。無數同樣的橢圓形金屬艙,如同蜂巢般,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鑲嵌在環形的艙壁上,一直延伸到視線難以企及的高處和深處!數量之多,令人頭皮發麻!
大部分艙室的觀察窗都是暗的。但仍有相當一部分亮著燈。透過那些亮燈的窗口,林薇看到裡面躺著的「人」!
有些看起來還算「正常」,只是臉色蒼白,沉睡不醒。
有些則像她一樣,身體部分呈現灰白和黑色裂紋。
有些更可怕——身體嚴重扭曲變形,長出非人的肢體或器官,被粗大的束縛帶死死捆在艙內!
甚至還有一些艙室內,翻湧著她熟悉的、瀝青般的黑暗物質,隱約可見痛苦掙扎的輪廓!
而在這巨大圓柱空間的中央,懸浮著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柔和藍光的、如同大腦神經元網絡般複雜的全息投影結構!無數細小的光線從這個「神經元核心」延伸出去,連接向下方的每一個金屬艙!如同在汲取著什麼,又像是在輸送著什麼。
「樣本收容區:Delta-7」
一個冰冷的、閃爍著綠光的標識,印在她所在艙室外側的觀察窗上方。
收容…樣本…Delta-7…
這裡不是醫院!這裡是「歸檔者」的…樣本倉庫!或者說…人體(或非人體)實驗場!那些金屬艙裡,全都是像她一樣的「樣本」!那些未被成功「歸檔」的、擁有「錨點」的、或者產生了異變的…存在!
她也是其中一員!編號…可能不再是714,而是Delta-7-XXX?
巨大的絕望和荒謬感幾乎將她擊垮。她費盡心機逃離公寓,結果只是從一個小囚籠,跳進了一個更大、更恐怖、更無處可逃的終極囚籠?!
就在這時,她所在艙室的金屬門,發出了輕微的氣壓洩漏聲。
「嗤——」
門,緩緩地向側面滑開了。
一個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制服、身姿挺拔的男人,靜靜地站在門口。他臉上沒有了那種偽裝的溫和或平靜,只剩下絕對的、不帶一絲情感的冷漠。那雙眼睛,如同精密儀器的鏡頭,冰冷地掃描著艙內的林薇,最終定格在她那條佈滿裂紋的灰敗手臂上。
張志明。
他的目光在林薇右手食指那道散發著微弱藍光的傷口上停留了數秒,然後移向她驚恐的眼睛。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的、評估般的「微笑」。
「歡迎來到歸檔中心,714號樣本。」
「或者,我該稱呼你…Delta-7-119?」
「你的『錨點』表現出的『同化』與『湮滅』特性…令人印象深刻。」他的聲音平穩無波,如同在朗讀實驗報告,「看來,『深度鎮靜』和基礎『記憶封存』對你無效。我們需要…升級你的收容協議了。」
他微微側身。門外,兩個穿著厚重白色防護服、戴著完全遮擋面目的猙獰呼吸面罩、手持某種閃爍著危險紅光的長柄器械的高大人影,如同沉默的劊子手,踏入了狹小的艙室。他們身上散發著冰冷的、非人的氣息,目光透過面罩的深色目鏡,毫無感情地鎖定在林薇身上。
升級…收容協議?
林薇看著步步逼近的白色防護服,看著張志明那雙冰冷的眼睛,看著自己那條如同怪物般的手臂。恐懼達到了頂點,卻又在絕望的深淵裡,猛地迸發出一股熾烈的、焚燒一切的憤怒!
她不再是那個只想回家的林薇了。她是被編號的樣本,是點燃過亡魂之火的復仇者,是半人半怪的存在!
她的右手,那隻佈滿裂痕、麻木冰冷、卻唯獨食指傷口灼痛無比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灰敗的掌心!
幽藍的光芒,在傷口深處,如同被激怒的凶獸,驟然亮起!
終章 歸檔悖論與記憶星河
冰冷的防護服腳步聲如同喪鐘,在狹小的金屬艙室內迴盪。林薇蜷縮在冰冷的維生床上,灰敗的右臂垂在身側,像一截乾枯的樹枝,唯有食指指腹那道傷口,灼燒般劇痛著,幽藍的光芒在皮下瘋狂流竄,如同被囚禁的閃電,照亮了她眼中絕境反撲的凶光。
“Delta-7-119,放棄抵抗。升級協議是為你好。”張志明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在宣讀產品說明書。他退後半步,兩個白色劊子手般的防護服人員邁步上前,手中閃爍紅光的長柄器械對準了林薇——那紅光帶著熟悉的、令靈魂戰慄的“淨化”氣息。
為我好?林薇的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混合著恐懼與瘋狂的弧度。她的“好”,就是變成收容艙裡那些扭曲的怪物,或是被徹底“格式化”成一具空殼?不!她寧可化為灰燼,也要在這冰冷的歸檔中心,點燃最後的火焰!
就在左側防護服那冰冷、覆蓋著某種合成材料的手即將觸碰到她肩膀的瞬間——
“啊——!!!”
林薇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那不是恐懼,是傾盡生命所有憤怒與意志的引爆!
她沒有揮動那條麻木的右臂,而是猛地將完好但劇烈顫抖的左手,狠狠抓向自己右臂上那佈滿黑色裂紋的灰敗皮膚!五指如鉤,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摳挖下去!
“噗嗤!”
預想中撕裂血肉的觸感並未傳來。那灰敗的皮膚如同腐朽的皮革,竟被她硬生生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沒有鮮血噴濺,只有一股粘稠、冰冷、散發著濃烈焦糊與臭氧氣息的幽藍色液體,如同被壓抑許久的岩漿,從傷口深處汩汩湧出!這液體並非實體,更像一種高度凝聚的、流動的幽藍光芒,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
“錨點血液?!”張志明冰冷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名為“驚愕”的情緒,隨即被更深的警惕取代,“阻止她!高能級污染!”
太遲了!
那湧出的幽藍“血液”接觸到空氣的剎那,如同點燃的液氧,瞬間爆發出刺目欲盲的強光!整個艙室被染成一片詭異的深藍!一股無形的、狂暴的信息洪流與能量衝擊,以林薇為中心,呈球形猛地炸開!
“嗡——轟!!!”
沒有物理爆炸的巨響,只有一種直抵靈魂深處的、足以撕裂意識的恐怖震盪波!

首當其衝的兩個防護服人員,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厚重的防護服瞬間扭曲變形,內部發出骨骼碎裂的悶響和淒厲的電子短路聲!他們身上的“淨化”紅光被幽藍瞬間吞噬、湮滅,整個人像破麻袋般被狠狠撞飛,砸在後面的金屬艙壁上,癱軟不動,防護面罩下的目鏡一片死寂的漆黑。
張志明反應極快,在幽藍爆發的瞬間,他手腕上一個不起眼的金屬手環亮起一層薄薄的、流動的銀白光膜,將他勉強護住。但即便如此,那恐怖的衝擊力也讓他踉蹌後退數步,撞在門框上,臉色瞬間蒼白,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眼中不再是冷漠,而是震驚與難以置信!林薇體內蘊含的“錨點”力量,遠超他的預估!這不僅僅是同化和湮滅,這是…信息擾亂!是對“歸檔”底層邏輯的衝擊!
林薇自己也不好受。引爆“錨點血液”的代價恐怖至極。撕開傷口的左臂劇痛鑽心,而釋放了力量的右臂,灰敗的裂紋如同活物般迅速向上蔓延,瞬間爬滿了整個肩膀,並向著胸口和脖頸侵蝕!劇烈的虛弱感和靈魂被抽離的眩暈感讓她眼前發黑,幾乎當場昏厥。但她死死咬著舌尖,用劇痛維持著最後一絲清醒!她看到了效果!看到了張志明的震驚!看到了那層保護他的銀白光膜!
機會!唯一的機會!趁他立足未穩!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痛苦和恐懼。林薇像一頭瀕死的野獸,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猛地從維生床上滾落,不顧一切地撲向敞開的艙門!她的目標不是張志明,而是他身後那巨大、深邃、充滿了無數收容艙的圓柱形空間!
“攔住她!”張志明厲喝,抹去嘴角的血跡,手環上的銀白光膜再次亮起,形成一個更凝實的光盾,同時伸手抓向林薇。
林薇眼中閃過瘋狂的決絕。她沒有躲避,反而將自己那條正在急速灰敗、流淌著粘稠幽藍光芒的右臂,如同自殺式炸彈般,狠狠撞向張志明撐起的銀白光盾!
“嗤啦——!!!”
如同滾燙的烙鐵插入冰水!幽藍的“血液”與銀白的光盾劇烈碰撞、湮滅、發出刺耳的尖嘯!兩股截然不同、卻都代表著對“現實”掌控的力量瘋狂角力!
張志明的光盾劇烈閃爍,明滅不定!他悶哼一聲,顯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林薇的右臂更是如同被投入絞肉機,灰敗的皮膚和肌肉在能量衝擊下寸寸碎裂、剝離,露出下面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如同能量脈絡般的結構!劇痛幾乎讓她靈魂出竅!
但就在這僵持的、如同慢鏡頭般的殘酷瞬間,林薇的左手,那隻沾滿了自己冰冷“血液”的左手,閃電般穿過了因劇烈對抗而變得稀薄不穩的光盾邊緣,狠狠抓向張志明握著控制面板(他一直握在手中)的手腕!
指尖觸碰到了冰冷的金屬和張志明溫熱的皮膚!
“給我!”林薇嘶吼,沾滿幽藍“血液”的手指死死摳進張志明的手腕!
“呃!”張志明吃痛,手腕一麻!
就在這千分之一秒的破綻!林薇沾血的指尖,如同最靈巧的竊賊,猛地按在了控制面板中央一個不起眼的、閃爍著微光的藍色六邊形圖標上!那是她剛才在絕望中,意識模糊掃過面板時,唯一記住的一個與周圍冷硬風格格格不入的、帶著一絲…懷舊氣息的圖標!
“滴——權限識別:異常波動…錨點信息擾動…強制覆蓋…錯誤!錯誤!”
“警告!‘記憶迴廊’協議被未知錨點強制激活!路徑指向:核心數據流…世界引擎接口!”
冰冷的電子警報聲瞬間響徹整個龐大的收容空間!
張志明臉色劇變!“住手!你瘋了!那會摧毀一切!”他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懼!不是對林薇,而是對她觸發的那個東西!
林薇根本聽不清他在吼什麼。在她指尖按上那個藍色圖標的剎那,一股龐大、浩瀚、混亂卻又無比熟悉的信息洪流,如同決堤的星河,瞬間沖垮了她的意識防線!
不是痛苦的亡魂哀嚎,不是冰冷的數據流。
是記憶!海量的、鮮活的、屬於無數人的記憶碎片!
有孩童牙牙學語的歡笑,有戀人低語的甜蜜,有離別的淚水,有成功的喜悅,有夕陽下的晚餐,有雨夜裡的思念…無數平凡或不平凡的瞬間,無數被“歸檔”認為無用、需要被修剪或掩埋的“冗餘數據”,此刻如同被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找到了宣洩的出口,順著林薇這個“異常錨點”與“世界引擎”之間被強行建立的脆弱鏈路,狂暴地奔湧而出!
嗡——!
整個歸檔中心劇烈震動起來!不是物理的震動,而是空間和信息層面的劇烈動盪!圓柱形空間中央,那個巨大的、如同神經元網絡般的藍色全息投影——“世界引擎”的核心——開始瘋狂閃爍、扭曲!構成它的無數光線變得紊亂不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靜水面!
更可怕的是,那些鑲嵌在環形艙壁上的、成千上萬的收容艙,此刻如同被這記憶的洪流喚醒!
“嗚嗚…媽媽…”
“不…不要走…”
“陽光…好溫暖…”
“我的…家…”
無數壓抑的、微弱的、或痛苦或懷念的意念,夾雜在記憶洪流中,從那些亮著燈的收容艙裡甦醒、共鳴、放大!一些艙室的觀察窗猛地亮起刺目的、代表內部能量失控的紅光!束縛帶被掙斷的悶響、非人的嘶吼、能量衝擊艙壁的轟鳴此起彼伏!整個“樣本收容區”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蟻巢,瞬間陷入狂暴的混亂!無數被壓抑、被扭曲的“異常”,在“歸檔”底層邏輯被林薇的“錨點血液”和強行激活的“記憶迴廊”撼動的瞬間,開始了瘋狂的反撲!
“警報!全域性收容失效!重複!全域性收容失效!”
“世界引擎核心過載!穩定性跌破臨界點!”
“Delta-7-119錨點擾動源持續擴大!請求執行最終湮滅協議!”
刺耳的警報和冰冷的電子音在震盪的空間中交織,宣告著“歸檔者”引以為傲的秩序正在崩塌!
張志明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衝擊得臉色煞白。他看著陷入狂暴混亂的收容區,看著核心處瘋狂閃爍、瀕臨崩潰的世界引擎投影,最後,目光死死鎖定在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林薇身上。
此刻的林薇,狀態恐怖而詭異。她的意識被那龐大的記憶洪流沖刷著,無數陌生人的悲歡離合在她腦海中翻騰,讓她頭痛欲裂,幾近瘋狂。她的右臂從肩膀到指尖,已經完全變成了純粹的、流動的幽藍能量體,如同凝固的深空星雲,不斷散逸出細碎的光點,侵蝕著周圍的空氣。灰敗的裂紋爬滿了她半邊臉頰和脖頸,並向著心臟蔓延。她的左眼瞳孔深處,也開始閃爍起不穩定的幽藍光芒。她整個人,如同一個行走在崩潰邊緣的能量炸彈,隨時可能將自身和周圍的一切徹底湮滅。
“你…毀了…一切…”張志明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憤怒、挫敗,甚至…有一絲絕望的悲涼?“你根本不明白…我們在做什麼!沒有‘歸檔’…混亂和崩潰會吞噬所有現實!”
“現實?”林薇的聲音嘶啞變調,如同金屬摩擦,她的意識在記憶洪流和自身崩潰的痛苦中勉強維持著一絲清明,“用謊言…堆砌的現實?用無數人的…痛苦和遺忘…鑄造的囚籠?”她抬起那隻幽藍的“手臂”,指向周圍狂暴的收容艙,指向核心處瀕臨崩潰的世界引擎,“看看…這就是你們…維護的‘秩序’?它建立在…什麼之上?!”
她的話語,似乎觸動了張志明內心深處某個被層層冰封的角落。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動搖,但瞬間又被鋼鐵般的意志壓下。“犧牲…是必要的代價。為了更大的穩定…”
“代價?!”林薇猛地打斷他,幽藍的左眼迸發出熾烈的光芒,“誰給你們的權力…決定誰該被‘犧牲’?誰該被‘遺忘’?陳美華?她的孩子?李伯?還有…我?!”她指向自己正在崩潰的身體,“我們…不是代價!我們是…活生生存在過的…證據!”
“證據?”張志明冷笑,帶著一絲殘酷,“你們是錯誤!是系統運行中產生的…冗餘數據!是必須被修正的BUG!‘歸檔’是進化!是讓脆弱的現實免於被無盡的混亂和熵增吞噬的唯一途徑!”他手腕上的銀白手環光芒大盛,一個更複雜、更危險的武器構件從他手臂的制服下彈出,對準了林薇,“你的‘錨點’…你的擾亂…到此為止了!執行最終湮滅協議!”
就在他即將扣下扳機的瞬間——
“轟隆——!!!”
一聲比之前所有震動加起來都要恐怖的巨響,從世界引擎核心的方向傳來!
只見那巨大的神經元網絡投影,在記憶洪流的持續沖刷和林薇“錨點血液”的不斷擾動下,終於不堪重負!構成它的億萬條光線如同崩斷的琴絃,猛地斷裂、扭曲、然後…爆炸!
並非物理爆炸,而是一種空間與信息的雙重塌陷!
一個漆黑的、不斷旋轉擴張的奇點,在原本世界引擎投影的位置驟然形成!恐怖的吸力瞬間爆發!周圍紊亂的能量流、破碎的記憶數據、失控的樣本艙碎片,甚至空間本身的光線,都被瘋狂地拉扯、吞噬進去!整個歸檔中心的結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金屬艙壁扭曲變形,環形結構開始崩塌!
“引擎…崩潰了!”張志明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末日降臨般的恐懼!他顧不上林薇,絕望地看向那個吞噬一切的黑色奇點,“失控的奇點…它會吞噬這裡…吞噬連線的所有‘歸檔節點’…吞噬整個現實的底層結構!”他苦心維護的一切,他視為真理的“秩序”,正在他眼前飛速崩解!
而此刻的林薇,正處於崩潰的邊緣。世界引擎的爆炸和奇點的誕生,引發了更狂暴的能量亂流。她右臂的幽藍能量體劇烈沸騰、膨脹,灰敗的裂紋加速蔓延,幾乎覆蓋了全身。她的意識在記憶洪流和自身湮滅的雙重衝擊下,如同風中殘燭。
就在她即將被自身力量徹底吞噬,或被那恐怖的奇點吸入的瞬間——
一股溫暖、堅韌、充滿了守護意志的意念,如同穿越了無盡時空,猛地注入了她瀕臨破碎的意識深處!
是…爐灶的火焰?!
林薇模糊的視野中,彷彿看到了陳美華那模糊卻平靜的臉龐。緊接著,是李伯焦急的呼喊,是樓梯間小男孩最後絕望的眼神,是牆壁深處無數亡魂壓抑的悲鳴…這些被“歸檔”試圖抹去的痛苦與存在,此刻卻化作了最純粹的錨定之力,穿過了混亂的空間,匯聚到了她這個即將熄滅的“錨點”身上!
“活下去…孩子…”
“記住…我們…”
“點亮…它…”
無數微弱的意念匯成一股堅定的暖流,暫時穩住了林薇即將崩潰的身心。她低頭看向自己那隻純粹的幽藍“手臂”。這不再僅僅是毀滅的力量。在那些痛苦靈魂的意志加持下,它似乎…多了一種承載與重構的屬性?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那個正在瘋狂擴張、吞噬一切的黑色奇點!
一個瘋狂到極致、卻又彷彿命中註定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混沌!
摧毀歸檔中心?摧毀世界引擎?那只是毀滅。
她要…重寫歸檔!
用她的“錨點”之血,用那些被禁錮、被遺忘的記憶星河,用無數靈魂最後的意志…去填補那個崩潰的奇點!去覆蓋那冰冷的“歸檔”邏輯!去建立一個新的、容納所有真實的…記憶錨點!
沒有絲毫猶豫!在張志明絕望的注視下,在整個空間震耳欲聾的崩塌聲中,林薇發出一聲貫穿靈魂的長嘯,將自己化為一道燃燒的、幽藍與溫暖橘黃交織的流星,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那個吞噬一切的黑色深淵!
“不——!!!”張志明的嘶吼被湮滅在空間的轟鳴中。
林薇的身體在接觸到奇點邊緣那恐怖的撕扯力場的瞬間,她殘存的、佈滿裂紋的身體,如同風化的沙雕,開始寸寸崩解、消散!唯有那隻純粹的幽藍“手臂”和其中蘊含的、承載了無數記憶與意志的“錨點之血”,在意志的驅動下,如同最鋒利的鑽頭,狠狠刺入了奇點的核心!
“以我為引!以記憶為火!以存在為錨!”
“歸檔…重啟!!!”
轟——!!!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璀璨光芒,從奇點的核心猛地爆發出來!不再是幽藍,也不是橘黃,而是融合了世間所有色彩、所有情感的、純粹的、創世般的白光!
這光芒溫柔卻又勢不可擋,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黑暗、混亂與崩塌!它如同溫暖的潮汐,溫柔地拂過扭曲的艙壁,拂過狂暴的收容艙,拂過張志明絕望呆滯的臉龐…所過之處,狂暴的能量被撫平,崩潰的結構被修復,失控的樣本被安撫…不是毀滅,而是…淨化與重構!
光芒的核心,林薇的身體已徹底消散。但在那純白的光之海洋中,一個由無數細小、閃爍著微光的記憶星塵匯聚而成的、模糊的女性輪廓,若隱若現。她的“右臂”位置,延伸出一道璀璨的、由純粹信息流構成的橋樑,連線著新生的、穩定下來的核心。那塊曾屬於她、被張志明奪走的、邊緣鋒利的玻璃碎片,如同最核心的晶片,靜靜地懸浮在這新核心的正中央,折射著萬千光芒,成為整個新生系統的基石與象徵。

“記憶星河…錨定現實…”
一個溫柔而宏大的意念,迴盪在重獲新生的空間裡。
張志明站在一片狼藉卻又奇跡般恢復平靜的環形平臺邊緣,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狂暴的收容艙安靜下來,艙內的“樣本”們陷入了深沉的、安詳的沉睡,臉上痛苦扭曲的表情被平和取代。世界引擎的核心,被一個流動著溫暖光芒、由無數記憶光點構成的、不斷生滅迴圈的星雲漩渦所取代。它不再冰冷地汲取,而是溫柔地連線、迴響著所有被它“錨定”的存在。
他手腕上那個代表“歸檔者”最高權限的手環,屏幕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熄滅,表面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他體內某種與“舊歸檔”系統緊密相連的東西,似乎…斷開了。
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他所信仰的、不惜一切代價維護的冰冷秩序,被另一種更包容、更溫暖、也更…混亂的力量取代了。這種力量承認痛苦,銘記失去,容納異常,將“冗餘數據”視為構建真實的基石。
他看著那塊懸浮在星雲核心的玻璃碎片,看著碎片中流轉的、屬於林薇過往生活的細微光影,還有無數閃過的、陌生人的笑臉與淚水。
“呵…呵呵…”張志明低聲笑了起來,笑聲嘶啞,充滿了無盡的複雜。有解脫,有茫然,有深深的疲憊,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釋然?他緩緩摘下了那個失效的手環,隨手丟進了下方深邃的空間。
“歸檔…悖論…”他喃喃自語,身影顯得無比落寞,轉身,步履蹣跚地消失在通往未知區域的通道陰影中。他不再是“歸檔者”,只是一個迷失在“後歸檔時代”的幽靈。
……
現實世界。桃園。幸福城社區。清晨。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柔軟的床上。
林薇(?)緩緩睜開眼睛。
她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柔軟的被子,熟悉的檸檬草香薰味道。窗外的鳥鳴聲清脆悅耳。
她抬起手。右手完好無損,皮膚光潔,沒有任何傷痕。食指指腹光滑平整。
她猛地坐起身,衝到鏡子前。鏡中的臉龐依舊是她熟悉的模樣,年輕,帶著一絲剛睡醒的迷茫,沒有任何灰敗的裂紋。
是夢嗎?那長達數日的恐怖噩夢?
她衝出臥室。客廳,廚房,陽台…一切都和她記憶中“出差前”的家一模一樣。沙發上的針織披肩,茶几上的貓咪馬克杯…
她顫抖著打開大門。樓道裡,對門鄰居正好出門,笑著和她打招呼:“早啊,薇薇,出差回來啦?氣色不錯!”
“早…”林薇下意識地回應,聲音有些乾澀。
陽光,微風,鄰居的笑容…一切都真實得過分。
她回到屋內,背靠著門板,心臟狂跳。真的…只是夢?
她的目光,無意間落在客廳電視櫃旁邊,那個她最喜歡的小盆栽上。
翠綠的葉片間,一點晶瑩的、不屬於植物的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撥開葉片。
在那溼潤的土壤表面,靜靜地躺著一塊邊緣鋒利、無比熟悉的透明玻璃碎片。陽光透過它,在地板上折射出一道微小卻璀璨的七彩虹光。
林薇的呼吸瞬間停滯。
她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輕輕觸碰那塊碎片。
冰涼。堅硬。真實。
與此同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而浩瀚的連線感,如同微弱的電流,順著指尖瞬間流遍全身。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種奇異的、彷彿能感知到萬物低語的安寧與歸屬。
她抬起頭,目光彷彿穿透了天花板,穿透了鋼筋水泥,看到了那片由記憶星光構築的、溫柔守護著現實底層的璀璨星雲。
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臉頰。不是悲傷,是某種歷經劫波、終見彼岸的釋然與明悟。
她緊緊握住了那塊玻璃碎片。鋒利的邊緣硌著掌心,帶來熟悉的、真實的觸感。
窗外,陽光正好。城市的喧囂聲遠遠傳來,充滿生機。
在這個被重寫的“歸檔”現實裡,所有的痛苦都被銘記,所有的失去都被尊重,所有的異常都被包容。它們不再是系統的錯誤,而是構成這個世界豐富紋理不可或缺的經緯。
林薇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清新的空氣湧入。她攤開手掌,那塊小小的玻璃碎片在陽光下,折射出萬千光芒,如同一顆微縮的星辰。
她閉上眼,感受著指尖與碎片相連的那份浩瀚而溫柔的脈動,感受著這片曾被冰冷邏輯禁錮、如今被記憶星火點亮的新生世界。
一個微不可察的、寧靜的微笑,在她脣邊綻放。
“早安,世界。”
“這一次,我們…真實地活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