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拉著她跑了好一陣子,久到兩人在靜僻的巷子裡一停下,黛菈利菈就雙腿發軟跌坐在地。
「沒事吧?」
批巾下傳來的聲音和善擔憂,還伸出手要扶她。黛菈利菈冷笑著揮手打掉。男人錯愕地退了一步,露出苦笑。約戒果然沒作用。壞了嗎?
「你是奴隸?」她決定開門見山。
雙腳還是沒力氣,這個姿勢完全沒有優勢。黛菈利菈腦中閃過一個籠狀裙撐有點令人害羞的功能,一邊盯著男人的臉不打算放過任何微小的表情變化。
「證據就在這喔,要看嗎?」對方說著轉過身,撩起頭髮露出針孔,還貼心地彎下腰。「難道說最近貴族流行在脖子上打洞?我好久沒上去了,潮流的變化真大呀!」
針孔邊緣的皺摺微微隆起,昏暗的光線下黛菈利菈看不出來還有沒有紅腫。的確她沒聽過有人會刻意假扮成奴隸。就算是要暗殺,外表弄得再像,只要體內沒有管理局殖入的晶片,管理官的儀器一掃就知真假。
眼下不太可能跑回去找「壯碩的懦所格」,但黛菈利菈有個更有效、且剛剛才證明非常有用的東西:右腕上的約戒。
「說謊,你不可能是奴隸。」她摸索到身後就是牆,扶著牆壁起身,舉起右腕。「奴隸一碰到我就會被電擊。但你還好好的站在這滿口謊言。說,你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
她默默排除斐利責塔。雖然不知道從她掉下來後過了多久,但珍貴的女兒掉進了奴隸群,塔主絕對不可能只派一名油嘴滑舌、身份不明的可疑分子來救她。
更不可能用那種根本是詐欺犯的方法。
黛菈利菈有點後悔那時把尖刺丟了出去,手邊能防身只剩那支被她折騰的鋼筆。
不管男人最後扔出去的是什麼,從他告別的內容聽來絕對不是正經東西。不過男人似乎相信她是貴族,那他就不太可能隨便亂來。那個蠢管理官就是太短視,沒想到保持她完好無缺能換到多少贖金。
想了這一輪,黛菈利菈更鎮定了。她挺起胸膛等著男人坦白。
男人轉回正面,披巾下的嘴角古怪地抖了一下,像是想笑又不敢笑。黛菈利菈皺起眉頭,揚起手。
「無——」
「——這是『守誓者』吧!」毫無預兆地,男人一把抓住黛菈利菈準備賞他巴掌的手,高高拉起,直到黛菈利菈必須踮起腳尖,吃痛驚呼。「看作工是很高級的類型。難怪妳這麼有恃無恐。」
「放開我!」他知道約戒的正式名稱!黛菈利菈腳底發涼,左手握拳用力往男人身上搥。但身高差距太大,又沒有著力點,對方完全不痛不癢,好看的嘴唇幸災樂禍地翹起。
「防水、防腐蝕、禁止外部連接。」這個角度黛菈利菈看到了男人的一隻眼睛,是很淡很淡的藍色,貴族的眼睛。視線明明向著約戒,黛菈利菈卻感覺對方仍在看著自己。「接口都被焊死了,還聰明地偽裝成雕花。恭喜妳,這是打算讓妳戴到死的意思呢!真受寵。」
他邊感嘆邊搖頭,輕鬆揮開黛菈利菈往他臉上猛戳的手指,從頭髮下摸出某種閃亮細長的東西,戳進約戒和手腕間的縫隙。
「你要做什麼?」
劇痛像電流竄上手臂。黛菈利菈尖叫,眼睜睜看著應該牢固不破的金絲手環從光滑的表面整齊裂開,落進男人張開的掌心。
「剛才救了妳,這就當作代價吧!」
彷彿剛才裂成兩半是幻覺,男人把變回完整圓環的約戒拋上拋下,鬆手讓黛菈利菈跌回地上。
「還給我!」
那是她除了鋼筆唯一的救命索!黛菈利菈從地上跳起,伸手想搶回約戒,但男人輕輕一退就拉開了距離。看著黛菈利菈醜態百出,他發出異常爽朗的笑聲,語調裡滿是極其逼真的困惑。
「妳不是沒錢嗎?反正都壞了,賞給可憐又有功的奴隸不好嗎?」
「誰說我沒錢,只是要先回上街!」黛菈利菈用力跺腳,假裝往巷口看,趁男人瞥開視線一腳踹向他脛骨。「還給我!我看根本沒壞,臉長那麼好看個性卻這麼差,怎麼可能是奴隸!你是哪個塔的貴族假扮的吧?」
腳下的觸感紮紮實實,她的攻擊成功了,頭上卻傳來低笑。她又羞又憤,抬頭只見男人把在食指上打轉的約戒收進皮背心,憐憫地看著她。
「我原句奉還。」
他的聲音突然低下,一道黑影閃過,黛菈利菈的右頰立刻像火燒般痛了起來。眼淚無法克制地湧出,她扶著臉頰,茫然又驚恐地眨眨眼。
「你竟敢打我!」
男人再度揚起手,黛菈利菈下意識瑟縮,對方卻只是伸直食指抵在嘴唇上,方才的笑容和輕浮全無,薄唇抿得只剩一條線。
「安靜。」
披巾下的淡藍眼眸如今彷彿銳利的冰錐,冷冷地刺進黛菈利菈的眼裡。她打了個哆嗦。
「別像個被寵壞的小鬼無理取鬧。這裡是地下,」他頓了頓,舉手揮像隱約還看得到列隊奴隸的巷口。「貴族那套是沒用的。奴隸不會認家名,能讓他們伏首聽命的只有這個,還有這個。」
他比了比脖子,又比了比腦袋,見黛菈利菈一臉茫然,不屑地嗤笑。
「我不期待妳能了解,衣食無缺的『尊貴之女』。」男人——不,剝洛克,像剛進巷子時一樣朝黛菈利菈伸出手,臉上再度掛起微笑。「想回家就聽我的話。」
離開巷子前剝洛克不知從哪變出一條沾了水的手巾,遞給她要她把臉擦乾淨。
「塵灰可不像一般灰塵,」見她猶豫,剝洛克聳聳肩。「裡面混了焚化爐的灰燼,還有天曉得什麼奇怪的物質。我若是妳,可不會想讓它留在離眼睛這麼近的地方。」
灰燼,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垃圾和屍體的混合物。黛菈利菈瞪了眼剝洛克,伸手搶過手巾。
這男人也太小看她了,以為這樣就嚇得到她?
「這只是來自地底的忠告,親愛的貴女。」
無視她震驚的反應,剝洛克說完很無禮地勾了句手指,像是在呼喚什麼小狗小貓。
「跟上。手巾就送妳了,貴族臭我可無福消受。」
「這種垃圾我才不要。」
黛菈利菈抹完臉,把手巾揉成團朝他丟過去,非常可惜地沒有命中。剝洛克頓了頓,彎身撿起沾了更多塵灰、幾乎像團毛線球的手巾,抖了抖塞進背心。頭上的披巾神奇地完全沒碰到地面。
「珍惜點,說不定妳哪一天連一塊用過的再生布都買不起。」
「怎麼可能?」黛菈利菈冷笑,「要有那一天這座都市也完了,你知不知道斐利責塔在能源塊的生產——」
「噓噓,親愛的貴女。」他搖頭苦笑。若不是黛菈利菈剛才被賞巴掌的臉頰還在痛,她幾乎無法把眼前這張臉與剛才威脅她的冷酷男人聯想在一起。「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貴族那套是沒用的』。還是妳想回去試試看?慢走。」
說完他直接轉身就往巷口走。
搞什麼?黛菈利菈咒罵著,趕忙驅動酸麻的腿追上。
她當然不是真的相信對方,也絕對不是害怕。剝洛克或許以為搶了約戒就掌控了情勢,但他不知道黛菈利菈還有鋼筆。既然管理官這條路不通,她就去找祭司。祭司即使沒有權限送她上去,也能幫她介紹街長,或協助她與斐利責塔聯絡。
嚴格來說帝國屬政教分離,貴族並不能命令神職人員。但聖澤教的教義是「人類尊榮」,一直致力於提高生育力、擴大人類群體。塔主準備送她去的生殖所原本也是聖澤教轄下的組織。聖澤教的祭司一定會樂於幫助生殖功能正常、能力優秀的年輕女性。
總之她絕對不會依賴眼前這名莫名其妙的假奴隸。黛菈利菈握緊口袋裡的鋼筆,逼自己吸進惡臭刺鼻的空氣,咬牙壓下把鋼筆戳進剝洛克後頸針孔的衝動。
神殿的方向不難確認。第九街的建築相較天幕都很低矮,兩人一出巷子她就看到了機關電梯下的大神殿尖塔。街道上的人比剛才少,或許是因為都進了工廠。黛菈利菈謹慎地假裝腿痛,偶爾哀哀叫,一點一點拉開與剝洛克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