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和媽大吵一架。廚房裡飄著那股熟悉的藥草味,桌上那碗深褐色的補藥還冒著熱氣。「整天就知道逼我喝這些!苦得要命,我才不要喝!」我摀著鼻子朝她大吼,隨即使勁甩上家門,將她的嘆息徹底隔絕在身後。
一如往常我躲進巷口那間舊書店,這裡是我唯一的避風港。老闆從老花眼鏡上緣瞥了我一眼,忽然開口:「曉茹啊,妳看起來需要這個。」他從抽屜取出一本皮革封面的舊書,《時光縫隙》四個字已經模糊得幾乎難以辨認。
我隨手一翻,一張泛黃的紙條飄落——
「小寶又進加護病房了。醫生說小寶還沒發育完全就早產是體弱了些⋯⋯都怪我當初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2025.9.9」
這字跡⋯⋯簡直和我一模一樣?正當我蹙眉思索時,周遭空氣突然扭曲變形,木質書架幻化成醫院的蒼白牆面,耳邊傳來監測儀器的規律滴答聲。
「寶貝要堅強,媽媽在這裡。」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隔著保溫箱輕聲低語。我震驚地發現——她脖子上掛著那條我再熟悉不過的項鍊,那是我去年生日時母親送我的孔雀石項鍊。
她轉頭看見我,驚愕地睜大眼睛:「妳是⋯⋯?不可能的⋯⋯」
「我、我也不清楚,就是讀了張紙條⋯⋯」
我從口袋掏出那張紙條的瞬間,她臉色驟變。還沒來得及反應,我又被拽回書店,掌心還緊緊攥著那張紙條。
從那天起,這本舊書成了我的時光隧道。每回展開紙條,我就會闖進那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院。我看著保溫箱裡那個瘦小的嬰兒,渾身插滿管子,胸口隨著呼吸急促起伏。
「他七個月就急著來到這世界,」有一次她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因為我懷孕時太虛弱,身體狀況一直不穩定,醫生說要是能足月出生,會是個健康的孩子。」
無數個日子的陪伴,女人漸漸向我敞開心扉。「我青春期時總和媽媽吵架,」有一回她邊餵奶邊說,「嫌她管太寬、嫌她囉嗦。現在自己當了媽,才懂那些嘮叨裡藏了多少擔憂與疼惜。」
我注意到女人右手腕上有個蝴蝶刺青,那也是我一直想刺的,「為什麼要刺這個蝴蝶?」我忍不住問。
女人唇角漾開溫柔的弧度:「十八歲時覺得刺青很酷,現在它提醒我,曾經也那麼渴望破繭飛行。」隨即,她眼神黯淡下來,「記得媽媽每天早晨追著我吃難聞得要命的中藥,說什麼要調理好身體的健康基礎,那時覺得她煩,現在才知道,她也是用心良苦。」
監測儀突然發出刺耳警報聲。護士們衝進來搶救,我們被請到走廊等待。她靠著牆緩緩滑坐在地上,肩膀不住顫抖。
「都是我的錯⋯⋯」她哽咽著,「如果當初好好聽媽媽的話調理身體,如果沒有那麼任性⋯⋯這孩子就不必受這些苦⋯⋯」
我不經意瞥見從她錢包滑出的身份證——辛曉茹,出生日期:2000年3月10日。
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眼前這個被愧疚壓垮的女人,竟是未來的我自己。
「所以小寶他⋯⋯是因為我現在沒有好好照顧身體才⋯⋯」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一位護士快步走了來,手中拿著一份文件,臉色凝重。「小寶媽媽,」她輕聲說,「這是小寶的病危通知書,需要您簽字。他的血氧濃度一直在下降,醫生們正在全力搶救。」
我看見未來的自己顫抖著伸出手,接過那張沉重的通知書。她的指尖在紙面上顫慄,淚水滴落在簽名處暈開墨跡。就在她拿起筆的瞬間,整個場景開始扭曲模糊——
我猛地回到我的現實,仍然站在舊書店裡,手心全是冷汗。那張字條還緊緊攥在手中,上面墨跡猶如剛剛被淚水浸染過一般。
我發瘋似的衝回家,一把推開家門。媽媽正在廚房張羅一家人的餐食,桌上還有那一碗我始終不願意喝下的補藥。監測儀器的滴答聲彷彿還在耳邊迴響,那張病危通知書刺痛我的心。
「媽!」我衝過去緊緊抱住她,淚水浸濕她的衣襟,「對不起,我以後一定會按時喝下補品的。」
媽媽驚訝地轉身,不明所以,但還是輕拍我的背:「終於想通了?妳這孩子⋯⋯」
從那天起,我乖乖吞下每一碗湯藥,喝光每一碗補湯。
九年後的某個午後,我抱著剛滿月的兒子在院子裡曬太陽。小寶打了個響亮的嗝,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對我笑。陽光灑在他紅潤的臉龐上,健康得讓人感激。
舊書店已經歇業多年,但那本《時光縫隙》一直珍藏在我的書架上。其中一頁新添了一行墨跡未乾透的字:
「謝謝妳,選擇了截然不同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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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動話題: 「你有過和父母鬥智鬥勇,拒絕他們好意的經歷嗎?後來你是怎麼理解他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