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坐馬車到西北需要半個月的路程
雲兒堅持坐在馬伕旁邊,覺得外面有風、有景色,比悶在王爺身邊好多了。
馬伕戰戰兢兢:「姑娘妳還是進去吧…這路可顛得很啊!」雲兒笑:「我坐外頭都快樂死了!」
裹著薄衣,臉被北風吹得紅,眼睛卻死盯著車簾外的路。
王爺在車裡翻書
原來他也有問這位書案宮女要不要一起乘坐
車裡,知棠翻著兵書,瞥她一眼,既沒逼她也沒阻止,順了她的意。
但到了晚上,只有一個姑娘跟一車的男人擠著睡,實在怪。
侍衛好心提議另搭一個小帳篷給她,她不好意思,所以拒絕了,跑去侍衛搭的馬車裡頭鋪席睡。
知棠挑眉:「要睡馬車?不然去本王車裡如何?至少比那兒舒服。」
雲兒忙道:「沒關係啦,謝謝王爺。」
她的聲音裡有種習慣性的客套與防備。
知棠也沒強逼,既然她這樣說就順她。
路途還長,越往北,風更瘋。
白天風越來越烈,雲兒嘴硬地喊:「哈——風吹得好爽!」
可身子還是顫。
她還是要硬撐,不願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有一天,氣溫驟降。
雲兒又溜到外頭坐,鼻尖都紅了。
馬車停下,知棠掀簾:「活膩了?給我進來。」
雲兒嚇得一跳,嘴硬:「奴婢還能忍!」
知棠直接伸手,把她拉回車裡。
車內一瞬間像被暖氣吞沒。
知棠甩了件大氅過來:「披著。」
雲兒驚呼連連,連推帶擋:「不要不要!衣服弄壞了賠不起!」
他失笑:「本王缺這件衣服?」
幾天後,她不敢再硬撐,只好乖乖待在車裡。
氣氛就這樣變得微妙。
白天他翻書,她靠在角落。
夜色漸濃,車轆聲在寒風裡顯得沉悶。
雲兒裹著薄薄的衣裳,臉頰被風吹得發紅,眼睛卻盯著簾外,不敢亂看。
知棠收起兵書,慢悠悠開口: 「我說……本王有這麼可怕嗎?妳一路寧可縮在外頭吹風,也不肯跟我同坐。」
雲兒慌忙擺手:「不、不是……只是外頭比較透氣。」
知棠挑挑眉,忽然話鋒一轉:「妳在東宮幹過活,對太子身邊的人怎麼看?」
雲兒一愣,背脊立刻繃直,小心翼翼答道: 「……太子身邊的人都很厲害,也很聰明啊。」
知棠冷哼一聲:「太客套了吧?」
雲兒低下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聲音更小了: 「反正我在那裡一直笨手笨腳,是我資質愚鈍……他們都很優秀。」
知棠看了她半晌,慢悠悠吐出一句:「那妳不累嗎?」
她抬起眼,露出一抹規矩卻空洞的笑:「……奴婢沒資格喊累。」
知棠:「……」
他原本想試試看,能不能打破隔閡。
結果她死心眼到連一句抱怨都不敢吐。
知棠無奈笑了聲,眼尾挑著幾分懶意,卻語氣比平日正經些。
「這裡不是京城了,妳放鬆一點吧。妳在本王身邊都幾個月了,還不知道我的個性?我又不是太子,沒那麼多算計。」
「是......」
車廂裡一片安靜。
她其實很無助,這次她第一次出遠門,而且身邊都是男性,雖然平常跟在王爺身邊也都是男性,但至少是在京城啊!
(再怎樣你也是我主子,你再怎麼說,我也不可能對你隨意吧...)
雲兒垂下眼,手指卻緊緊捏著衣角。
看著雲兒低頭不語,知棠也沒有太過在意,收回目光,靠坐在車壁上。
知棠眼皮半闔,神情看似散漫,思緒卻早已不在眼前這小姑娘身上。
(糧草能撐多久?北風一到,軍馬必定難馴。)
(還有鄭長仁...他在那裡過得好嗎?)
馬車隨著顛簸輕輕晃動。
雲兒悶坐在角落,正暗暗覺得窒息。
她偷眼看他一眼,只見知棠閉目養神,像是真睡了,氣息沉穩,沒有半分剛才的打趣。
她不知道的是
眼前這個男人,其實正把滿腦子的心思,擺在她聽不懂、也無從觸及的西北棋局之上。
雲兒心裡小聲抱怨
(唉...長得這麼好看...偏偏還是我主子...個性又不好...怎麼會這麼多矛盾集於一身...)
她蜷縮著身子,把雙手凍得發紅的指尖藏進袖子裡。
***
靖淵十九年十月中
夢城,禮朝邊境的第一道關隘。
這座城,正是風王——賀知棠一年前親手奪下的。
風沙撲面,城牆斑駁,遠處旌旗獵獵。
下了馬車,知棠立在風口,胸口五味雜陳。
他曾從這裡啟程,如今再度歸來,卻背負著榮辱與禁錮。
他望著那些鎧甲染風霜的士兵,拳頭不自覺收緊。
心口那股酸澀,是久別重逢的熱血,也是被困京城數月後、終於吐出的第一口自由之氣。
前頭,一名年輕士兵認出了他,眼神一亮,激動地衝了過來:
「——風王大人!」
呼喊宛如石子投入湖心,瞬間驚起漣漪。
更多士兵抬起頭來,齊刷刷望向那熟悉的身影,臉上浮起難以壓抑的喜色。
隨侍的侍衛本能地往前一步,欲將人擋下。
卻見知棠已先迎上去,抬手示意:
「不必攔著。」
他嘴角微揚,眼底卻有暗潮翻湧。
伸手,拍在那名士兵的肩上。
無需多言。
那一刻,士兵眼眶泛紅,單膝重重跪下:
「屬下……屬下永不敢忘!」
一時間,夢城的風聲都變得熱烈起來。
另一邊
雲兒縮在斗篷裡,哈出的氣白茫茫一片。
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裡就是夢城嗎?怎麼這麼冷啊!)
她縮了縮脖子,心裡碎念:
(什麼風王大人……明明是冰王吧,凍死人了!)
更可怕的是——一路走來,她發現個驚人的事實。
這夢城竟到處都是跟王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俊臉!
不是高鼻深目的攤販,就是眉目飛揚的姑娘,隨便一抬眼都像王爺的親戚。
雲兒滿臉震驚:
(這地方……怎麼滿街都是王爺?是我眼睛凍壞了嗎?)
冷風颼颼。
她縮手縮腳,邊跺腳取暖,邊在心裡吶喊:
(天啊……這地方這麼冷,我真的能活著回京城嗎?)
雲兒正縮在斗篷裡跺腳取暖時。 忽然背後一撞,她差點栽倒。
「哎呀!」
一隻手連忙伸來扶住她,聲音帶著歉意 「抱歉……!」
雲兒抬頭,正要說「沒關係」,卻愣住了。
男人的臉卻被一條白布繃帶纏過半邊,遮去了左眼。
那傷痕下的安靜,讓人心裡微微一顫。
男人顯然還不太適應單眼的視野,走路略有偏差,才會不小心撞到她。
他卻不再停留,像是壓抑著什麼情緒,徑直越過人群,聲音陡然高揚:
「——風王大人!」
這聲喊,帶著顫抖與堅毅,瞬間蓋過了所有風聲。
知棠猛然轉頭。 視線落在那張因繃帶而變得沉重的臉上,心口狠狠一震。
「……長仁。」
他聲音低啞,瞳孔劇縮。
下一瞬,知棠眼底翻湧著驚愕與痛,指節收緊,拳頭死死握住。
(你……怎麼少了一隻眼……)
知棠看著他,腦海裡閃過那些片段 京城校場裡,長仁曾因老實的氣息被人笑「不像軍人」,卻在戰場上第一次拼殺時,眼神比誰都狠
大年三十抽籤時,他抽中「留守西北」,還苦笑著。
後來……再見到的,就是眼前這副樣子。
拳頭握得更緊。
知棠心底翻湧著恨意——
恨兵部,恨京城的權術,也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