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元四十一:沉默的守護者
時間在我的公寓裡彷彿失去了流速,晝夜交替變得模糊不清。我像一具失去生氣的軀殼,大部分時間蜷縮在客廳沙發的角落,或是癱在冰涼的地板上,目光空洞地盯著某個虛無的點。
眼淚似乎在前幾天流乾了,現在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麻木和疲憊。餓了,就機械地咀嚼幾口手邊能找到的、最容易下嚥的餅乾;渴了,就對著水龍頭灌幾口冷水。手機早已因沒電而自動關機,像一塊黑色的磚頭,被我扔在房間的角落,徹底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繫。
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那些惡意的新聞、同事的議論、對未來的恐慌……所有的一切都被我強行阻隔在這扇門外。這裡是我唯一的、殘破的避難所,儘管這裡也充滿了失敗的氣味。
門鈴第一次響起的時候,我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蜷縮起來,心臟瘋狂擂動,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是誰?記者?來送正式法律文件的人?還是……來看笑話的?我捂住耳朵,將自己更深地埋進沙發的角落裡,屏住呼吸,直到門外恢復死寂。
然而,那門鈴並未從此消失。它總是在不固定的時間響起,有時在清晨,有時在黃昏,固執,卻並不急促,帶著一種奇異的、有節奏的耐心。我始終沒有回應,也沒有從貓眼去看。我沒有勇氣面對門外的任何可能性。
直到某一天,我因為極度的口渴,搖搖晃晃地想去廚房接水,無意中瞥見玄關地上,靠近門縫的地方,靜靜地躺著一個樸素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紙袋。
不是從門縫塞進來的小廣告,那個紙袋明顯是被人輕輕放在那裡的。
警惕心讓我沒有立刻去碰它。我觀察了它一整天,它就一直安靜地待在那裡。第二天,飢餓感戰勝了恐懼,我終於鼓起勇氣,極其緩慢地靠近,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個紙袋。
裡面沒有信件,沒有留言,只有食物。
不是外賣那種油膩膩的餐盒,而是家常的、乾淨清爽的食物。幾個用保鮮盒仔細分裝的菜餚——清淡的香菇雞肉粥,看起來火候恰到好處;一盒焯拌的西蘭花,翠綠欲滴;甚至還有幾個手工包製、看起來鬆軟可口的包子。旁邊還放著幾盒牛奶和獨立包裝的營養棒。
食物的溫度早已散去,但那份細緻和……熟悉感,卻像一道微弱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渾噩的黑暗。
是他嗎?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樣迅速纏繞住我的心。是艾嘉。只有他,會用這種方式。不質問,不打擾,不試圖用言語安慰,只是用最實際的行動,告訴我外面還有人記得我需要活下去。
我沒有吃那些食物,只是將紙袋原樣放好,退回到我的“安全角落”。但心裡那潭死水,卻被投下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漾開了微不可察的漣漪。
從那以後,那個紙袋幾乎每天都會定時出現。裡面的內容時常變換,有時是湯品,有時是易消化的麵食,總是清淡而營養。他彷彿在無聲地調整著菜單,試圖找到我能接受的東西。門鈴依舊會響,但每次只響兩聲,短促而克制,彷彿只是為了提醒我東西送到了,然後門外便會恢復安靜。
有一次,我鬼使神差地在他通常會來的時間段,悄悄湊到貓眼前面。
我看到他了。
汪艾嘉。他穿著簡單的深色外套,背影在樓道感應燈下顯得格外挺拔,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沒有試圖敲門,也沒有停留,只是彎腰,將那個熟悉的紙袋輕輕放在門口,然後直起身,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我的門,便轉身,步伐沉穩地離開了。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沒有憐憫,沒有說教,沒有“我早就告訴過你”的優越感。他只是在那裡,用一種近乎固執的沉默,守護著一個已經自我放棄的人。
他是在用行動告訴我,即使全世界都背棄了我,即使我選擇自我放逐,他也不會放棄我。他不是來拉我出去的,他只是在我墜落的深淵邊,固執地放下繩索,等待著我自己有力量抓住它的那一天。
我依舊沒有開門,沒有回應。巨大的羞愧和自責讓我無法面對他。我憑什麼值得他這樣對待?我曾經那樣愚蠢地推開他的忠告,現在落得這般下場,又有什麼資格接受他的好意?
但那個每天準時出現的紙袋,像黑暗中的一座微型的、沉默的燈塔。它沒有驅散所有的黑暗,卻讓我知道,在這片無邊的絕望之海中,我並非完全孤獨。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為我保留著一絲與這個世界最後的、溫暖的連結。
我依舊蜷縮在我的殼裡,但某種堅冰,開始從內部,出現了一絲微弱的裂痕。我開始,偶爾地,會在他離開後,慢慢地、遲疑地,走到門邊,拿起那個裝著溫飽與守護的紙袋。
單元四十二:灰燼中的微光
又一個渾渾噩噩的白天,在窗外光線的流轉中悄然逝去。我依舊蜷在沙發裡,像一尊逐漸風化的石像。與前些日子不同的是,身邊多了幾個被仔細摺好、空空如也的食品保鮮盒。胃裡有了溫熱的食物,身體似乎恢復了一絲微弱的力氣,但精神依舊被困在那片泥沼之中,動彈不得。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玄關,落在那個今天剛送來的、略顯厚重的牛皮紙袋上。它比平時裝食物的袋子要大,方方正正的,裡面似乎不只是食物。一種模糊的預感,像水底的暗流,輕輕攪動了我死寂的心湖。
掙扎了許久,直到夜幕徹底籠罩城市,窗外只剩下遠方大樓零星的光點。我終於支撐起虛軟的身體,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搖晃著走到門邊,拾起了那個沉甸甸的紙袋。
回到沙發,打開。最上面,依舊是熟悉的保鮮盒,裡面是溫潤養胃的小米粥和幾樣清淡小菜。我機械地吃了幾口,然後,手指觸碰到了保鮮盒下方堅硬的物體。
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標籤的、深藍色的硬質資料盒。
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指尖傳來輕微的顫抖。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開啟潘朵拉的魔盒,緩慢而沉重地,掀開了資料盒的蓋子。
沒有想像中的長篇大論,沒有安慰的信件,甚至沒有隻字片語。
只有資料。分門別類、整理得清晰無比的資料。
最上面一疊,是關於「軒安科技」的。不是我之前看過的那些華而不實的計畫書,而是最原始、最核心的證據影本——我早期匯入資金的銀行轉帳記錄,一筆筆,清晰標注了時間和金額;我親自撰寫、發給林明軒的郵件影本,裡面詳細羅列了我為他引入的關鍵客戶和供應商資源,那些名字和合作細節,像一根根針,刺著我的眼睛;甚至還有……那份被篡改前的初始股東協議草稿影本,旁邊用紅筆清晰標注了與最終簽署版本的關鍵差異條款,箭頭直指那些致命的陷阱。
鐵證如山。無可辯駁地證明了我的投入,我的貢獻,以及……我是如何一步步被引誘、被欺騙、被掠奪的。
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呼吸變得急促。不是因為憤怒,而是一種遲來的、冰冷的清醒。這些證據,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林明軒精心編織的所有謊言與溫情的假象。
我顫抖著拿起下面一疊更薄的檔案。這是一些通訊記錄的分析報告,上面用時間軸清晰地標注出南西、倪洛與陳紹謙方面人員的交集點,有些是在我被黑料攻擊之前,有些是在「軒安」惡意增資的前後。雖然沒有直接的對話內容,但那種時間上的高度吻合和關聯性,像一條隱形的線,將這些散落的惡意串聯了起來,隱隱指向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冰冷的身影——陳紹謙。
最後,是一份簡潔的剪報合集。不是那些詆毀我的花邊新聞,而是幾篇關於陳紹謙商業版圖近期動向的專業財經分析,其中隱晦地提到了他慣用的資本操作手法和打擊競爭對手的一些傳聞。
所有的資料,都只是客觀的呈現,沒有評論,沒有結論。但它們被如此清晰、如此有邏輯地擺放在我面前,像一張逐漸拼湊完整的地圖,將我過去幾個月經歷的黑暗、混亂與背叛,勾勒出了一條清晰的、充滿惡意的軌跡。
我一直以來的自責、自我懷疑,在這些冰冷的證據面前,開始動搖,然後,像脆弱的玻璃一樣,出現了裂痕。我不是純粹因為愚蠢和無能才失敗的。我是被一個環環相扣、針對我弱點設計的精密陷阱,被一群各懷鬼胎、內外勾結的掠食者,共同圍獵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胸腔裡翻湧,不是悲傷,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混合了巨大屈辱、恍然大悟後的震顫,以及……一絲從灰燼深處掙扎著重新燃起的、微弱卻頑強的火星。
我抬起頭,望向廚房的方向。那裡,有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動靜——是電鍋保溫時極輕微的嗡鳴,也是汪艾嘉之前默默為我準備食物時,可能留下的唯一聲響。
他沒有出現,沒有用任何言語來告訴我該怎麼做。他只是將這些能夠刺破謊言、點亮真相的“武器”,沉默地、毫無條件地,送到了我的手中。
他給我的,不是憐憫,不是救贖,而是選擇的權利。是選擇繼續在黑暗中沉淪,被自憐和絕望吞噬;還是選擇抓住這些光,看清敵人,也看清自己,然後,拖著殘破的身軀,從這片廢墟中站起來。
眼淚再次湧出,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苦澀,而是摻雜了醒悟的灼熱,和一種難以置信的、名為“希望”的刺痛。
我緊緊攥著那份標注了合同陷阱的檔案,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銳利。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堅硬地、緩慢地破土而出。
灰燼依舊冰冷,深淵依舊在腳下。但這一次,我看到了光。微弱,卻真實存在。
而握著這些證據的手,似乎也找回了一絲久違的、名為力量的感覺。
單元四十三:重燃鬥志
那一夜,我沒有再蜷縮在沙發的角落。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沙發,將資料盒裡的所有文件,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指尖劃過那些冰冷的數字、清晰的時間戳、刺眼的紅筆標注。每一次閱讀,都像是在已經結痂的傷口上重新劃開一刀,不同的是,這一次流出的不再是自憐的鮮血,而是名為「清醒」的、帶著灼痛感的藥劑。
林明軒虛偽的溫情,倪洛陰險的落井下石,南西惡毒的背叛,陳紹謙那隻在幕後操控一切的、冰冷的手……所有模糊的、讓我自我懷疑的片段,在這些證據面前,被強行拼湊、還原,露出了它們原本猙獰而清晰的輪廓。
我不是輸給了運氣,也不是輸給了單純的能力不足。我是輸給了一場精心策劃、多方合謀的圍獵。他們利用了我的重情,利用了我的自信,利用了我對商業規則某種天真的信任。這個認知,像一根堅硬的支柱,猛地撐起了我幾乎被自我懷疑壓垮的脊梁。
天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悄然染亮室內時,我終於放下了最後一張紙。眼睛乾澀發痛,身體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麻木,但胸腔裡,那股盤踞多日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卻被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取代了——一種混合著屈辱、憤怒,以及更強烈的、想要撕碎這一切不公的灼熱意念。
我不能就這樣算了。
我不能任由他們奪走我的一切,毀掉我的事業,將我踩進泥濘,然後還能若無其事地享受他們掠奪來的成果。我不能讓陳紹謙覺得他可以隨意操控他人的命運,不能讓林明軒以為他的背叛無需付出代價,不能讓倪洛和南西認為他們的卑鄙可以換來坦途。
這股強烈的、近乎原始的鬥志,像一簇火苗,從灰燼深處猛地竄起,點燃了我幾乎凍僵的血液。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進浴室。鏡子裡的那個人,臉色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頭髮淩亂,嘴唇乾裂。但那雙眼睛……那雙曾經充滿神采,後來只剩下空洞和絕望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一種我以為早已熄滅的光芒——冰冷,銳利,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打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沖洗臉龐,試圖洗去連日來的頹廢與麻木。然後,我做了一件許久未曾做過的事情——我仔細地梳理了頭髮,換上了一身乾淨的、雖然有些皺褶但依舊筆挺的職業裝。鏡子裡的人,依舊憔悴,但那股精氣神,似乎正一點點地回到這具軀殼裡。
我知道,僅憑我一個人的力量,面對這張龐大的、充滿惡意的網,無異於以卵擊石。我需要幫助。而我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在絕境中沒有放棄我的人,只有他。
拿起那個已經關機多日、如同我過去狀態般沉寂的手機,我插上電源。螢幕亮起,等待開機的過程變得無比漫長。心跳,在寂靜中鼓噪。
開機後,我忽略掉了那些湧入的、未讀的訊息和未接來電提示。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點開了通訊錄,找到了那個名字——汪艾嘉。
沒有猶豫,我按下了撥號鍵。將手機貼近耳邊,聽著單調的等待音,每一聲都敲打在我的心臟上。他會接嗎?經過我上次在這裡那般決絕的推開,經過我這麼多天的沉默與逃避,他還會願意……聽我說話嗎?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時,電話接通了。
那頭沒有立刻傳來聲音,只有他沉穩的、熟悉的呼吸聲,透過聽筒,輕輕敲擊著我的耳膜。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微弱顫音、卻無比清晰的開場白:
「艾嘉……是我。」
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平靜,更堅定,彷彿這樣就能掩蓋我此刻內心的翻江倒海與卑微的祈求。
「那些資料……我看完了。」我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緊緊攥住衣角,「謝謝你……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衝上鼻腔,但我強行壓了下去。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
「我……我想見你。」我的語氣裡,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懇切,卻也夾雜著一絲不容動搖的決心,「在老地方,那家居酒屋,可以嗎?我需要你的幫助。不是安慰,是……並肩作戰。」
電話那頭,依舊是短暫的沉默。但那沉默,並未讓我感到不安,反而像是一種無聲的、沉重的確認。他當然知道「老地方」是哪裡,那裡刻著我們上一次的裂痕。
然後,我聽到了他依舊平靜,卻彷彿帶著某種力量的回應,簡短而清晰:
「好。時間?」
「今晚八點。」我立刻回答,彷彿怕他反悔。
「準時到。」他說完,便結束了通話。
掛斷電話,我緩緩放下手機,走到窗邊,猛地拉開了厚重的窗簾。刺眼的陽光瞬間湧入,讓我有些不適地眯起了眼睛。但很快,我便適應了這光亮,抬頭望向窗外那片廣闊的、依舊車水馬龍的城市天際線。
廢墟之上,新的戰爭號角,已經由我,親自吹響。而這一次,我不再是那個孤身一人、盲目衝鋒的棋子。我們將在那間見證過裂痕的居酒屋裡,重新結盟。烤雞串的香氣與清酒的微醺,將成為我們密謀反擊的第一個背景。
單元四十四:清理門戶
夜晚的居酒屋,依舊是那番熟悉的景象。暖黃的燈光,喧鬧的人聲,食物炙烤的香氣,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我坐在上次那個靠牆的角落位置,心境卻與上一次決絕離開時截然不同。面前擺著一杯未動的清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杯壁,等待著那個決定我接下來道路的人。
八點整,居酒屋的門簾被掀開,汪艾嘉的身影準時出現。他穿著一件深色的休閒外套,神情依舊是慣常的沉靜,看不出太多情緒。他的目光在喧鬧的店內掃過,很快便鎖定在我身上,然後邁步走了過來,自然地在我對面坐下。
「來了。」他簡單地打了聲招呼,沒有多餘的寒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彷彿在確認我的狀態。
「嗯。」我點了點頭,喉嚨有些發緊。上次在這裡的不歡而散,像一層無形的薄膜,隔在我們之間。我深吸一口氣,決定直接切入核心,將隨身帶來的、那份最重要的資料盒推到桌子中央。
「這些證據,足夠清晰了。」我開口,聲音比我想像的要穩定,「林明軒利用合同漏洞惡意稀釋股權,構成商業欺詐。南西洩露公司機密,倪洛提供不實資訊誤導董事會,並藉機奪權。他們的行為,無論是對『軒安科技』,還是對我之前所在的公司,都造成了實質性的損害。」
汪艾嘉沒有立刻去看資料,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我臉上,平靜地問:「你想怎麼做?」
「反擊。」我吐出這兩個字,眼神銳利,「全面的反擊。但不是魯莽的衝撞。艾嘉,我需要你的判斷和策略。」
這一次,我沒有再固執地堅持自己那套可能過於天真的想法。我清楚地認識到,在這種層級的陰謀和算計面前,他的冷靜、縝密和對規則的深刻理解,是我最缺乏也最需要的武器。
他終於伸手打開了資料盒,快速地瀏覽著裡面的關鍵文件,眼神專注而銳利。片刻後,他抬起頭,語氣沉穩地開始分析:
「法律途徑是基礎,但耗時且變數多。針對林明軒,可以提起民事訴訟,主張股東協議中存在欺詐和顯失公平,要求撤銷增資決議或索賠。但關鍵在於舉證他主觀惡意,以及與陳紹謙之間的關聯性,這點目前我們的證據鏈還不夠閉環。」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條理清晰得如同在進行一場商業簡報:「對內,清理門戶是第一步,也是立威和奪回主動權的關鍵。你雖然被暫停職務,但並非被解雇,你依然是公司的高階主管之一。我們可以利用這些證據,繞開倪洛暫時控制的管道,直接向執行長和最具分量的獨立董事進行單獨、秘密的匯報。」
「重點在於時機和方式。」他強調,「必須在倪洛立足未穩、尚未完全掌控行銷部門,並且無法提前警覺的情況下,發動突襲。證據要足夠有衝擊力,一擊即中,讓他沒有反駁和操作的空間。」
他看著我,眼神深邃:「這一步風險很高。如果失敗,你可能連暫時停職的緩衝都沒有了,會直接被清除出公司。你準備好了嗎?」
我迎上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那場徹底的崩潰彷彿淬鍊了我,將過去的軟弱和猶豫都燒成了灰。
「我沒有退路了,艾嘉。」我的聲音低沉而堅定,「而且,我也不想再退。與其苟延殘喘,不如放手一搏。他們以為我已經被打垮了,正好可以利用這種輕敵。」
汪艾嘉的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讚許。他點了點頭:「好。那麼,我們來擬定一份『作戰計畫』。首先,確定需要接觸的關鍵人物名單和優先順序。其次,準備一份簡潔有力、直擊要害的陳述摘要,附上最關鍵的證據影本。最後,選擇最穩妥的聯絡方式和會面地點,確保絕對保密。」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壓低聲音,在居酒屋這片喧囂的掩護下,如同兩個密謀起事的策士,仔細地推敲著每一個細節。他補充了許多我未曾考慮到的法律細節和公司政治層面的陷阱,我則提供了對公司內部人際關係和權力結構的深入洞察。清酒在杯中漸漸溫熱,卻無人飲用,我們的全部精神,都聚焦在如何打好這場翻身仗的第一役上。
當具體的行動方案逐漸清晰成型時,我看著對面這個沉靜卻充滿力量的男人,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是感激,是慶幸,更是一種並肩作戰的踏實感。
「艾嘉,」我輕聲開口,語氣無比認真,「這次,我不會再懷疑你的判斷。」
他抬起眼,與我對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眸子裡,似乎也映照著居酒屋溫暖的燈光,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度。
「專注於目標,喬安。」他沒有回應我的歉意,而是給出了最實際的提醒,「憤怒和復仇心是動力,但不能讓它們蒙蔽你的理智。我們的目的是贏回你應有的東西,讓該付出代價的人付出代價,而不是同歸於盡。」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幾天後,一場精心策劃的「突襲」在公司最高層悄然展開。憑藉著汪艾嘉梳理出的清晰邏輯和無可辯駁的證據鏈,以及我對倪洛行為的精準剖析,我們成功說服了最初持懷疑態度的執行長和最具威望的獨立董事。當倪洛還在為順利接手行銷部門而志得意滿時,一場由董事會發起的緊急聽證會,給了他當頭一棒。
面對突然被攤在桌面上的、他與陳紹謙方人員秘密接觸的記錄,以及他提供給董事會的、關於我「不當關聯交易」的扭曲資訊與事實的明顯出入,倪洛那張慣常掛著虛偽沉痛的臉,第一次出現了措手不及的慌亂和難以置信。
他試圖狡辯,試圖將責任推卸,但在鐵證面前,所有的掙扎都顯得蒼白無力。董事會的信任被徹底透支,他不但失去了剛剛到手還沒焐熱的行銷部門代管權,更因涉嫌提供虛假資訊、誤導董事會決策及可能的商業背信,面臨著公司內部的嚴厲調查和後續可能的法律追究。
清理門戶的第一槍,打響了。雖然只是拔除了陳紹謙安插在內部的一顆關鍵棋子,離最終的勝利還很遙遠,但這一步,至關重要。它不僅奪回了一部分陣地,更重要的是,它向所有人宣告——那個他們以為已經被擊垮的章喬安,回來了。而且,帶著更清醒的頭腦和更鋒利的爪牙。
消息傳開,在公司內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那些曾經疏遠我、觀望甚至幸災樂禍的人,眼神裡開始多了幾分驚疑不定。而我知道,這僅僅是開始。下一個目標,將是那個吞掉我股份的「合作夥伴」,林明軒。
單元四十五:軒安的困境與法律的序幕
倪洛被暫時踢出權力核心的消息,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公司內部漾開層層漣漪。那些曾經疏遠、觀望的目光,開始摻雜進更多的審慎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我依舊處於停職狀態,但原本冰冷的隔離牆,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然而,我無暇過多感受這微妙的變化,因為下一個目標——林明軒和他的「軒安科技」,正牽動著我全部的注意力,而來自汪艾嘉那邊的消息,更為這場反擊增添了新的、意料之中的註腳。
「『軒安科技』的情況,比我們預想的還要糟糕。」在一處更為隱蔽的私人書吧,汪艾嘉將一份簡短的市場分析報告推到我面前。他語氣平靜,眼神卻帶著洞悉一切的冷靜。「陳紹謙通過『先鋒環球』下達的那個訂單,條件極為苛刻,幾乎是對『軒安』現有技術和產能的極限施壓。交貨期緊,質量標準近乎嚴酷,預付款卻只佔總額的很小一部分。」
他指著報告上的幾項數據:「林明軒為了滿足訂單要求,盲目擴張,不僅耗盡了之前惡意增資得來的款項,還進行了大量短期高息借貸,將公司的財務槓桿推到了危險的邊緣。生產線日夜運轉,但良品率一直達不到『先鋒』的驗收標準,返工和原材料損耗驚人。可以說,」他抬起眼,看著我,「陳紹謙根本沒打算讓這個訂單順利完成。他提供的不是機會,而是一劑包裹著糖衣、足以讓『軒安』加速崩潰的毒藥。林明軒吞下了毒藥,還以為撿到了蜜糖。」
我聽著他的分析,心中沒有絲毫意外,只有一種冰冷的驗證感。陳紹謙的手段向來如此,給你希望,卻在希望之下埋設致命的陷阱。林明軒的貪婪和短視,讓他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所以,『軒安』現在外表光鮮,內裡卻已經是個空殼,隨時可能因為資金鍊斷裂或訂單違約而徹底崩塌?」我確認道。
「沒錯。」汪艾嘉點頭,「而且,根據我得到的消息,陳紹謙已經開始悄悄撤出對『軒安』的隱性支持,那些之前看似穩固的供應商關係和潛在的後續訂單,都在迅速冷卻。他正在收網,準備在林明軒價值被榨乾後,將這個爛攤子連同巨額債務一起丟給他。」
這印證了我們之前的猜測。陳紹謙從未真正想扶持林明軒,他只是利用林明軒作為打擊我的工具,並順勢榨取「軒安」最後的剩餘價值。如今我的價值已被榨乾(在他看來),「軒安」也失去了利用意義,棄子之時已到。
「這對我們來說,是機會,也是挑戰。」我沉吟道。機會在於,林明軒內外交困,正是最脆弱的時候;挑戰在於,必須趕在「軒安」徹底崩盤、資產被各方債權人瓜分殆盡之前,通過法律手段奪回我應有的部分,否則,即使勝訴,也可能面臨執行困難,拿不到任何實質補償。
「是時候啟動法律程序了。」汪艾嘉接過我的話,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而專注,「針對林明軒及『軒安科技』的商業欺詐訴訟,證據已經相對充分。我們需要立刻聘請擅長處理複雜商事糾紛和股權爭議的律師團隊,盡快向法院提起訴訟,主張那份充滿陷阱的增資協議無效,要求恢復我的原持股比例,並就其惡意侵吞行為索賠巨額損失。」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同時,我們需要申請財產保全,凍結林明軒個人及其關聯公司、以及『軒安科技』的核心資產,防止他們在訴訟期間轉移財產,導致我們未來勝訴卻無財產可執行。」
這一步至關重要,但也意味著正式、公開地與林明軒,以及可能牽扯到的陳紹謙勢力,撕破臉皮,進入正面對抗階段。
「我同意。」我沒有任何猶豫。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林明軒在奪走我股份時,沒有絲毫手軟,我如今也不必顧念任何舊情。「律師的人選,你有推薦嗎?」
「我已經初步接觸了兩家在這方面口碑極佳的律所,這是他們的背景資料和初步評估。」他從公文包中取出另一份文件,遞給我,「我們需要盡快與他們深入溝通,確定最終的合作對象和訴訟策略。」
接下來的幾天,我與汪艾嘉投入了緊張的準備工作中。我們與選定的律師團隊進行了多次密集的會議,反复打磨訴狀,梳理證據鏈,模擬對方可能提出的抗辯理由及我們的應對策略。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力的過程,每一個法律條文的引用,每一個證據的呈現方式,都可能影響到最終的判決結果。
當那份厚厚的起訴狀終於完成,並在律師的陪同下,正式遞交至法院的那一刻,我站在莊嚴的法院台階下,心中百感交集。這不僅僅是一紙訴狀,這是我從廢墟中爬起後,向所有掠奪者發出的正式戰書,是我用法律武器,捍衛自身權益和尊嚴的開始。
幾乎在同時,法院基於我們提供的充分證據和擔保,迅速下達了財產保全的裁定。消息傳出,如同在平靜(只是表面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炸彈。
林明軒顯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或許以為我早已一蹶不振,或許以為在陳紹謙的陰影下我不敢反抗。他瘋狂地試圖聯繫我,電話、訊息,語氣從最初的震驚、憤怒,到後來的慌亂、甚至帶上了一絲哀求,但我一概不予理會。我與他之間,早已無話可說,一切將在法庭上見真章。
而我也知道,這紙訴狀和財產保全,同樣會送到陳紹謙的案頭。這意味著,我正式向他宣告,我不會任人魚肉,這場仗,我會打到底。
法律的審判拉開了序幕,這將是一場漫長而艱難的戰役。但手握證據,身邊有可靠的戰友,我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決心與力量。風暴已然來臨,而這一次,我站在風眼之中,準備迎接一切挑戰。
單元四十六:棄子的末路
法院那蓋著鮮紅印章的傳票與資產凍結通知書,不再是輕飄飄的紙張,它們彷彿被注入了鉛塊,帶著千鈞重壓,被快遞員面無表情地遞到了「軒安科技」的前台。這消息像一陣帶著瘟疫的寒風,瞬間吹遍了公司的每一個角落,將最後一絲虛假的繁榮假象撕得粉碎,也將林明軒最後的僥倖心理徹底凍結。
他把自己關在那間視野開闊、裝潢奢華的執行長辦公室裡,厚重的窗簾被他煩躁地拉上,隔絕了外面依舊明媚的陽光,也彷彿想隔絕那正在逼近的、無情的現實。室內只剩下電腦屏幕幽藍的光,映照著他扭曲而慘白的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隔夜咖啡的酸敗氣味,混合著他因焦慮而分泌過盛的、略帶甜腥的汗液氣息,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桌上,不再是整齊劃一的戰略企劃書,而是雜亂無章地堆滿了象徵毀滅的文件——觸目驚心的財務報表,上面用紅筆圈出的虧損數字一個比一個龐大;來自不同銀行的、措辭一封比一封嚴厲的催款函,像一道道追命符;律師事務所發來的、關於股權訴訟的初步應對建議,字裡行間充滿了不容樂觀的預判;還有幾份核心技術人員的辭職信,就那麼隨意地扔在角落,像在無聲地嘲笑他這個領導者的失敗。
那個曾經被他視為天命所歸、由陳紹謙「牽線」而來的「先鋒環球」巨額訂單,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閃耀著金光的登雲梯,而是露出了它猙獰的、佈滿倒刺的真面目。訂單的條件被反覆審視,他才驚覺其中隱藏著多少致命的陷阱——那近乎不可能的技術參數,那短到違背常理的交貨週期,那低得可憐的預付款比例,以及那高到離譜的違約罰則……這一切,根本就不是為了合作共贏,而是為了榨乾、拖垮!
為了滿足這些苛刻條件,他像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將之前通過惡意增資從章喬安那裡掠奪來的資金,連同他以個人名義、以公司資產抵押換來的巨額短期高息貸款,全部孤注一擲地投入了無底洞般的研發和生產中。實驗室的燈火通明換不來技術的突破,生產線的日夜轟鳴卻伴隨著居高不下的不良率。昂貴的進口原材料因為無法達到標準而變成廢料,不斷的返工耗盡了時間和金錢,距離「先鋒環球」那冷酷的驗收標準,依舊遙不可及。
雪上加霜的是,資產凍結的消息如同在資本市場投下了一顆震撼彈。那些之前因為「先鋒」訂單而對「軒安」笑臉相迎、爭相提供信貸額度的銀行和投資機構,此刻臉色驟變,不僅立刻關閉了新的資金通道,更是組成了催債聯盟,電話、郵件、甚至派人上門,語氣冰冷而強硬,要求立即償還到期及未到期的款項。公司的現金流,這家科技初創公司的生命線,被徹底斬斷。財務總監面色灰敗地告訴他,公司賬面上的錢,甚至不足以支付下個月全體員工的薪資和最基本的社保費用。
辦公區裡,以往充滿活力的討論聲被一種死寂的壓抑所取代。員工們雖然還坐在工位上,但眼神游移,手指在鍵盤上漫無目的地敲擊,私下裡的通訊軟體群組早已炸開了鍋,充斥著對公司未來的悲觀猜測和對個人前途的擔憂。獵頭的電話開始頻繁地光顧那些核心工程師和項目經理,離職的暗流早已從溪流匯聚成了即將決堤的洪水。曾經被他寄予厚望的技術骨幹,看他的眼神裡不再有崇拜與激情,只剩下疏離與一種即將分道揚鑣的冷漠。
林明軒試圖做最後的掙扎。他強打精神,試圖尋找新的投資者來接盤,描繪著「軒安」度過難關後的輝煌前景。然而,在資產凍結和巨額訴訟這雙重陰影之下,所有潛在的投資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樣對他敬而遠之。他甚至抱著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動用了一切可能的方式,試圖再次聯繫上陳紹謙,希望這位曾經的「引路人」能看在往日「情分」和共同利益的份上,再次施展魔法,拉他一把。
然而,所有的訊息都石沉大海,所有的電話都轉接到了冰冷的語音信箱。陳紹謙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徹底切斷了與他的一切聯繫。直到這一刻,林明軒才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從頭到尾,都只是一枚用完即棄的棋子。陳紹謙給予他的,從來不是機會,而是一個精心包裝的牢籠。他吞下了誘餌,卻連帶著鉤子一起,被拖上了不歸路。
(陳紹謙視角)
與此同時,在陳紹謙那座位於頂層、可俯瞰全城、裝潢極簡卻處處透著昂貴品味的私人書房裡,氣氛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靜。空氣中流淌著低沉而舒緩的古典樂,檀香木書桌上纖塵不染,只有一台超薄筆記本電腦和一杯冒著裊裊熱氣的清茶。
他剛剛聽取了手下關於「軒安科技」最新情況及林明軒瀕臨崩潰的詳細匯報。匯報者語氣謹慎,措辭精準,試圖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讀出一絲指示。
「陳總,根據監測,『軒安科技』的運營已陷入實質性癱瘓,資金鍊徹底斷裂,核心團隊離心離德,林明軒個人情緒極不穩定,破產清算恐怕只是時間問題。我們之前通過多層架構投入的資金,大部分已通過技術授權、顧問服務等合規渠道安全撤回,預計最終損失可控,在總投入的百分之五以內。」戴著金絲眼鏡、負責具體執行的中年男子低聲總結道。
陳紹謙的目光甚至沒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只是極輕微地點了點頭,彷彿聽到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數字更新。他端起那杯清茶,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茶香,動作優雅從容,與林明軒那邊的雞飛狗跳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損失?」他終於開口,聲音平緩,不帶絲毫情緒波動,像是在評論天氣,「談不上損失。那點投入,不過是為了讓劇本看起來更逼真所付出的必要成本。『軒安』的價值,不在於它本身能產生多少利潤,而在於它成功地消耗了章喬安的資金、資源,更重要的是,消耗了她的聲譽和鬥志。它是一把足夠鋒利的刀,幫我們在對手的防線上撕開了一道口子。如今目標達成,這把刀是繼續使用還是回爐重鑄,已無關緊要。」
他輕輕抿了一口茶,感受著茶湯溫潤的口感,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剖析:「林明軒這個人,有小聰明,無大智慧。貪婪驅使他前行,卻看不清腳下的陷阱。他以為吞併股份是壯大自身,殊不知那只是加速了他被資本反噬的過程。
連作為一枚棋子的自覺都沒有,失敗是必然的歸宿。後續事宜,你們跟進處理乾淨,確保所有痕跡都被妥善清理,不要讓這把鈍刀傷到我們自己的手。」他放下茶杯,目光終於瞥向了下屬,那眼神冰冷而深邃,不帶一絲人類應有的情感,「至於他個人的結局,是破產,是逃亡,還是更糟……那已經是他自己的命運了,與我,再無瓜葛。」
(切回林明軒視角)
被陳紹謙如同丟棄垃圾般徹底拋棄的終極認知,像一柄淬了冰的巨錘,狠狠砸碎了林明軒最後的心理防線。眾叛親離,內外交困,前途無光……所有的壓力在這一刻匯聚、發酵,最終衝垮了他名為理智的堤壩。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在昏暗的辦公室裡瘋狂地來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沉悶而焦躁的聲響。雙眼佈滿了蛛網般的血絲,頭髮被他抓撓得如同亂草,領帶歪斜地扯在一邊,西裝外套隨意扔在沙發上,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瀕臨瘋狂的氣息。
他猛地停住腳步,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被他扔在角落、屏幕早已碎裂的手機。那是他之前無數次嘗試聯繫章喬安未果後,盛怒之下的犧牲品。一股無名邪火再次沖上頭頂,他衝過去,一把抓起那冰冷的殘骸,用盡全身力氣將它再次狠狠摜向堅硬的牆壁!
「砰——!」
一聲更響亮的爆裂聲在封閉的空間內炸開,手機零件四散飛濺。
「章喬安!都是你!全都是你害的!!」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發出一聲野獸瀕死般的、混合著狂怒、絕望與徹底無力的嘶吼。他將所有的失敗、所有的屈辱、所有即將到來的毀滅,都簡單而粗暴地歸咎於那個他曾經算計、如今卻無力對抗的女人身上。他選擇性地遺忘了自己那膨脹的貪慾,遺忘了那份他親手推動簽署的陷阱合同,遺忘了他在章喬安最需要幫助時的冷酷拒絕,更遺忘了真正將他推入深淵的、那隻來自陳紹謙的、無形而冰冷的手。
然而,無論他如何咆哮,如何將責任推卸給他人,現實的絞索只會越收越緊,不會因他的怒火而有絲毫鬆動。「軒安科技」這艘他曾經寄予厚望、以為能載他駛向財富與權力彼岸的船,此刻船體已然千瘡百孔,海水正從四面八方瘋狂湧入,帶著刺骨的寒意,即將把他連同他所有的野心與幻想,一起拖入無盡的、黑暗的深淵。
棄子的末路,不僅僅是財務的破敗與眾叛親離的淒涼,更是精神世界的徹底崩塌與對未來希望的完全泯滅。而這,僅僅是他為自己的選擇所付出的、最初的代價。法律的審判、無休止的債務追索、以及可能隨之而來的刑事責任,都像隱藏在黑暗中的怪獸,正張開巨口,等待著將他徹底吞噬。
單元四十七:絕地反擊
就在林明軒於他的豪華辦公室裡瀕臨崩潰、對著空氣無能狂怒之際,另一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激烈的戰爭,正在城市另一端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國際會議中心內悄然打響。這是一場備受業界關注的重大項目競標會,而這個項目,恰恰是陳紹謙覬覦已久、志在必得的一塊戰略要地,也是他近期佈局中,除卻打壓章喬安之外的另一個重要目標。
我,章喬安,此刻正站在會議中心的準備室裡,對著的是一面光潔的落地鏡。鏡中的我,身著一襲剪裁利落、線條流暢的深色職業套裝,臉上施了淡妝,恰到好處地遮掩了連日來積累的疲憊,卻無法完全掩蓋眼神中那歷經風霜後淬煉出的沉靜與銳利。
曾經的張揚與外露的自信,被一種更深沉、更內斂的力量所取代。我知道,外面坐著的,不僅有項目的評審委員,更有那個隱藏在幕後、或許正透過某種方式關注著這場競標的陳紹謙。這不僅僅是一場商業競標,更是我走出廢墟後,向他,向所有看衰我的人,發出的最直接、最有力的宣告。
汪艾嘉站在我身旁,他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沉靜模樣,穿著合身的深灰色西裝,像一座可靠的山嶽。他沒有多餘的鼓勵話語,只是在我最後一次檢查講稿時,遞過來一杯溫水,低聲道:「節奏放緩,重點突出。我們的優勢在於細節和對風險的預見性,不在於華麗的辭藻。」
我接過水杯,指尖傳來的溫熱讓我紛雜的心緒稍稍平復。點了點頭。這份競標方案,傾注了我和團隊(那些在風雨飄搖中依舊選擇留下、相信我並願意陪我背水一戰的少數核心成員)最後的心血,更融入了汪艾嘉在戰略層面和風險把控上的諸多精闢見解。
我們沒有龐大的團隊造勢,沒有動用過往那些看似光鮮的人脈資源(那些資源在出事後大多已變得不可靠),我們所依仗的,是對項目本身更深刻的理解,是更具創新性和可執行性的技術路徑,以及一份對潛在風險極其坦誠、並準備了周全應對預案的務實態度。
走進競標會現場,燈光明亮,氣氛嚴肅。台下坐滿了行業專家和面色凝重的評委。我深吸一口氣,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然後,定格在面前的話筒上。我沒有急於開始,而是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會場的每一個角落。
我的演講,沒有誇誇其談的市場預測,沒有不切實際的利潤承諾。我從項目最核心的技術難點切入,用清晰的邏輯和詳實的數據,層層剖析我們提出的解決方案為何更具優勢與韌性。我毫不避諱地指出了該項目可能面臨的幾大潛在風險——包括供應鏈波動、技術迭代加速帶來的挑戰,甚至提到了可能存在的、來自非市場因素的惡意干擾(說這話時,我的語氣平靜,目光卻彷彿不經意地掃過評委席後方某個隱蔽的攝像頭方向),並且詳細闡述了我們為此準備的多層次、可快速啟動的應急預案。
這種坦誠,在習慣了報喜不報憂的商業競標中,顯得有些特立獨行,甚至大膽。我看到台下有評委微微蹙眉,但也有人露出了感興趣和深思的神色。尤其是當我展示我們在極端壓力測試下的數據模型,以及備選供應鏈的完備性時,幾位技術背景深厚的評委明顯地點了點頭。
而當陳紹謙旗下那家作為主要競爭對手的公司代表上台時,其演講風格與我們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們聲勢浩大,PPT華麗炫目,承諾的利潤率高得令人咋舌,對風險卻輕描淡寫,一帶而過,彷彿一切困難在他們的「雄厚實力」面前都不堪一擊。然而,在專家提問環節,當有評委尖銳地問及他們如何保證在緊迫工期內解決某個關鍵技術瓶頸,以及如何應對可能出現的專利壁壘時,他們的回答開始變得含糊其辭,甚至出現了前後矛盾的漏洞。顯然,他們的方案過度依賴於過往的成功經驗和對資源的堆砌,缺乏對項目深層次挑戰的真正理解與敬畏。
最終的評審結果,需要等待委員會的合議。等待的過程,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我坐在休息室裡,表面平靜,但緊握的掌心卻微微出汗。汪艾嘉坐在我對面,依舊沉默,只是偶爾抬手看看腕錶,眼神沉靜如古井無波。
終於,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項目評審委員會的主席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份文件。他的目光在等待的幾家競標方代表臉上掃過,最後,定格在我的身上。
「經過評審委員會的慎重討論與綜合評估,」主席的聲音清晰而有力,「我們一致認為,『喬安顧問團隊』(這是我以個人名義臨時組建的團隊名稱)提交的方案,在技術創新性、方案可行性、風險控制完備度以及成本效益綜合評估上,最具優勢。因此,我們決定,將本次項目授予『喬安顧問團隊』!」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身側那家競爭對手公司的代表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與惱怒。而我,在短暫的恍惚之後,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情感衝擊著我的胸腔。不是狂喜,而是一種混合著巨大壓力釋放後的虛脫、沉冤得雪般的揚眉吐氣,以及一種「我做到了」的、堅實的成就感。
我站起身,穩步走上前,從主席手中接過了那份沉甸甸的意向授予通知書。指尖傳來的紙張觸感,真實而有力。
「謝謝委員會的信任。」我的聲音保持著冷靜,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平靜之下翻湧著怎樣的海嘯,「我們團隊,必定不負所托。」
轉身離開會場時,我能感覺到背後那幾道來自競爭對手的、如同毒刺般的目光。我更知道,這個消息,會以最快的速度,傳到陳紹謙的耳朵裡。
這一步,我贏了。贏得不僅僅是一個項目,更是重整旗鼓的立足點,是向外界證明我章喬安依舊有能力東山再起的宣言,更是對陳紹謙精心佈局的一次成功突圍,一記響亮的耳光!
走出會議中心,外面陽光明媚。汪艾嘉跟在我身側,依舊沒有太多言語,只是在我看向他時,極其難得地、幾不可察地對我點了點頭,那眼神中,似乎掠過一絲幾不可辨的……讚許?
絕地反擊的第一場關鍵戰役,告捷。但我知道,這只是開始。陳紹謙絕不會善罷甘休,更激烈的較量,還在後面。但此刻,手握這份勝利,我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信心與力量。
單元四十八:真相大白
章喬安在重大項目競標會上,以黑馬之姿擊敗陳紹謙旗下公司,強勢回歸的消息,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本就因之前一系列風波而對她頗為關注的業界,激起了千層浪。議論、猜測、驚嘆之聲不絕於耳。然而,這僅僅是序幕。一場更為關鍵的、旨在徹底扭轉她公眾形象與輿論環境的風暴,正在權威財經媒體的編輯部裡醞釀,並即將以排山倒海之勢席捲而來。
汪艾嘉布局已久。他深知,想要徹底粉碎陳紹謙等人精心編織的污名之網,必須借助更具公信力、影響力也更為深遠的平台。他沒有選擇那些容易被操控或追求速效的網絡媒體,而是通過極為隱秘且可靠的渠道,聯繫上了業內以深度調查和嚴謹著稱的《環球財經洞察》期刊的資深調查記者團隊。他提供的,不是單方面的指控,而是一個極具新聞價值的故事線索,以及一套經過初步驗證、邏輯嚴密且附有部分關鍵證據影本的「調查方向建議」。
這支經驗豐富的記者團隊,如同嗅覺最靈敏的獵犬,立刻意識到其中蘊含的巨大價值。他們憑藉著專業的嗅覺和龐大的信息網絡,沿著汪艾嘉提供的線索方向,開始了獨立且更為深入的交叉核查與證據挖掘。他們調取了大量的公開工商資料、專利記錄、法院訴訟文件(包括章喬安對林明軒提起的訴訟記錄),並設法接觸了一些不願透露姓名的「軒安科技」前員工、以及與南西、倪洛有過交集的業內人士。
經過數週嚴謹而秘密的調查,一篇標題為《「科技新貴」的隕落與「女王」的陷落:揭開一場針對女性創業者的精密圍獵》的深度調查報導,以封面頭條的形式,在最新一期的《環球財經洞察》(其網絡版同步重磅發布)上震撼登場。
這篇報導,沒有情緒化的抨擊,沒有未經證實的猜測,通篇以冷靜、客觀、充滿細節的筆觸,輔以大量圖表、時間軸和文件影本截圖,如同一位高超的外科醫生,用手術刀一層層剖開了整個事件的真相:
起底林明軒與「軒安科技」:詳細追溯了林明軒創業失敗、負債累累的背景,揭露了他如何利用與章喬安的舊識關係,獲取她的初始投資和關鍵資源;重點分析了那份被篡改的股東協議中的致命陷阱條款,並通過對比不同版本的合同草稿,清晰地展示了惡意增資環節的操作路徑與對章喬安股權的掠奪過程。報導甚至挖出了林明軒在美國的部分債務記錄,以及他回國後與某些背景複雜的資金方接觸的蛛絲馬跡。
還原「先鋒環球」訂單真相:通過採訪行業專家和分析類似案例,指出該訂單條件之苛刻超乎尋常,近乎於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並隱晦地將訂單來源與陳紹謙掌控的資本網絡聯繫起來,暗示其並非單純的商業機會,而更像是一個引誘「軒安」不斷投入直至耗盡的誘餌與枷鎖。
鎖定內部背叛者:以南西離職後與陳紹謙方面人員的秘密接觸時間點、以及倪洛在董事會前後提供的「內部反映」內容與事實的出入為突破口,清晰地勾勒出他們二人如何在內部配合外部打擊,一個負責洩密與動搖團隊,一個負責誤導高層與趁機奪權。
指向幕後黑手:雖然沒有直接指名道姓(出於媒體的謹慎和避免法律風險),但報導通過一系列精準的時間點對比和資本流向分析,強烈地暗示了陳紹謙作為幕後推手的角色——從新加坡峰會的衝突,到後續針對章喬安的連串負面新聞與商業打壓,再到對「軒安科技」的異常「扶持」與迅速撤資拋棄,一條隱形的線索貫穿始終,指向一個旨在徹底摧毀章喬安事業與聲譽的精密計劃。
重塑章喬安形象:報導客觀陳述了章喬安在事業上的過往成就,對她在「軒安」項目上的投入與貢獻給予了基於證據的肯定,並將她描述為一個因重情義、過度信任合作夥伴而落入複雜商業陷阱的受害者。同時,也提到了她近期憑藉專業實力贏得重要項目的情況,展現其觸底反彈的韌性。
這篇報導一出,如同在輿論場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其權威性、深度與翔實的證據,絕非之前那些來路不明的黑料可比。之前那些甚囂塵上的「財務造假」、「靠關係上位」、「排擠打壓元老」等指控,在這篇鐵證如山的調查報導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不堪一擊。
輿論風向瞬間發生了驚天逆轉!
之前沉默觀望的行業大咖、學者紛紛轉發報導,並發表評論,譴責這種惡意打壓競爭對手、破壞商業環境的行為。社交媒體上,之前被水軍佔領的陣地,迅速被支持章喬安、要求嚴懲陰謀者的聲音淹沒。「#支持章喬安#」、「#商業陰謀必須嚴查#」等話題衝上熱搜。公眾的情緒從之前的懷疑與指責,迅速轉變為對受害者的同情與對施害者的強烈憤慨。
章喬安的手機,幾乎被來自朋友、舊日同事、合作夥伴甚至是一些之前疏遠她的媒體的祝賀與慰問訊息塞爆。許多之前因輿論壓力而中斷合作的客戶,也重新發來了尋求合作的意向。她的個人聲譽和專業形象,不僅得到了徹底的昭雪,更因為這段傳奇般的「跌落谷底後強勢反擊」的經歷,被鍍上了一層更具傳奇色彩和號召力的光環。
陳紹謙的辦公室裡,氣氛降到了冰點。他面前的平板電腦上,正顯示著那篇引爆全網的報導。他的臉色依舊看不出明顯的喜怒,但緊抿的嘴角和那雙比平時更加幽深冰冷的眼眸,洩露了他內心的波瀾。他佈置多年的局,他精心引導的輿論,在絕對的事實和專業的調查面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土崩瓦解。他低估了章喬安的反擊意志,更低估了她身邊那個沉默的男人——汪艾嘉的能量與手段。
而對於剛剛經歷了「軒安科技」破產衝擊、正被債務和法律訴訟逼得焦頭爛額的林明軒來說,這篇報導無異於在他本就狼狽不堪的處境上,又狠狠地踩上了一腳,將他釘在了商業詐騙與背信棄義的恥辱柱上,幾乎斷絕了他任何東山再起的可能。
真相,雖然遲到,但終究以最強硬的方式,大白於天下。籠罩在章喬安頭頂長達數月的陰霾,被這陣猛烈的狂風,一掃而空。她站在自己新設立的、雖然簡樸卻充滿生機的臨時辦公室窗前,看著網絡上洶湧的支持聲浪,眼中沒有淚水,只有一片清澈而堅定的光芒。屬於她的戰場,已經被打掃乾淨,接下來,將是向那些真正的敵人,發起最終清算的時刻。
單元四十九:情不自禁
窗外的霓虹燈閃爍著,如同我此刻難以平靜的心緒,將這間臨時辦公室簡陋的四壁染上一層流動的、不真實的光彩。電話鈴聲、郵件提示音、還有那些沉寂了數月突然活躍起來的通訊軟體通知,像一場突如其來的交響樂,將我團團包圍。
我應該感到狂喜,不是嗎?《環球財經洞察》那篇擲地有聲的深度報導,像一位最高明的外科醫生,用最鋒利的手術刀,精準而優雅地剖開了所有覆蓋在我身上的污穢與謊言,將我被踐踏的名譽一片片細心縫合,甚至,奇蹟般地鍍上了一層較之以往更為璀璨、更引人注目的光芒。業界權威的公開讚譽,雪花般飛來的合作邀請,昔日夥伴略帶尷尬卻誠懇的祝賀……這一切,不正是我在無數個絕望的深夜裡,拚命渴望奪回的嗎?
然而,當這期盼已久的喧囂真正降臨,將我緊緊包裹時,我卻發現,自己內心最深處、最清晰、也最為迫切的一個念頭,竟單純得驚人——我只想見他。想在那雙沉靜眼眸的注視下,分享這份沉重的解脫與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
手指幾乎是未經大腦思考,憑著一股近乎本能的渴望,在手機屏幕上敲下了那行簡短卻承載了千言萬語的訊息:「老地方,喝一杯?這次我請。」
再次推開那家承載了太多記憶的居酒屋暖簾,熟悉的、混合著烤物焦香、酒氣與人聲鼎沸的溫暖氣流立刻將我擁抱。視線越過攢動的人頭和迷濛的煙火氣,幾乎不需要搜尋,就定格在了那個角落的位置。
汪艾嘉。他總是這樣,像一座沉默的山嶽,早已在那裡,安靜地等待。面前那壺溫著的清酒,正冒出裊裊白霧,氤氳了他平日裡過於冷硬的側臉輪廓,平添了幾分難言的柔和。
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沒有不必要的寒暄,甚至不需要眼神的確認,他已然拿起酒壺,動作流暢地為我面前的空杯斟滿。琥珀色的液體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下,蕩漾出溫暖而誘人的光澤。
「報導……我仔細看完了。」我端起那杯溫熱的清酒,沒有立刻飲下,只是用指尖感受著瓷器傳來的暖意,然後才輕輕啜了一口。酒液順著喉嚨滑下,一股溫熱的暖流迅速擴散開來,不僅驅散了從外面帶進來的微寒,更像是一把溫柔的鑰匙,開始鬆動我緊繃了太久、幾乎銹住的神經。
「艾嘉,」我的聲音因為情緒的翻湧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裡面混雜了太多難以名狀的東西——劫後餘生般的感激,對過往愚蠢的後怕,以及一種連我自己都尚未完全梳理清楚的、更加洶湧而晦暗的情感暗流。「沒有你在背後做的這一切,沒有你提供的那些關鍵線索,沒有你幫我聯繫的記者,沒有你在我最狼狽時的不離不棄……就絕不會有這篇石破天驚的報導,不會有那個來之不易的項目,甚至……可能都不會有現在這個,還能保持清醒、坐在這裡與你平靜喝酒的章喬安。」
他沒有說話,沒有謙虛地否認,也沒有趁勢居功。只是靜靜地、無比專注地凝視著我。那雙總是深邃難測的眼眸,在此刻居酒屋昏黃溫暖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澈,也格外深沉,裡面清晰地映照出我略顯蒼白卻難掩激動的臉,還有那跳動的、如同此刻心緒般的燭火光影。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圍繞著報導引起的反響,圍繞著未來的計畫,卻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些最敏感、也最核心的情感地帶。一杯接一杯,清酒入口溫潤,並不辛辣,但那綿長的後勁卻在不知不覺中累積。身體從內而外地暖和起來,臉頰也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長久以來積壓在心底的沉重疲憊、日夜緊繃的壓力、無處訴說的委屈與憤怒,彷彿都在這逐漸升騰的溫熱酒意中,一點點地被融化、被稀釋,最後蒸騰成眼前朦朧的水汽。
周圍食客的喧鬧聲、酒杯的碰撞聲、師傅料理食材的滋滋聲……這些熟悉的背景音,開始漸漸變得遙遠、模糊,像是從另一個隔著水波的世界傳來。我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對面那個男人所佔據。
我的目光,幾乎無法從他臉上移開。貪婪地描摹著他沉靜如水的眉眼,那總是隱藏著無盡思緒的深邃眼眸;勾勒著他挺直如山脊的鼻樑;最後,不受控制地,久久停留在他那總是緊抿、顯得有些疏離冷硬,此刻在酒意熏染下卻似乎柔和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誘惑力的唇線上。
心臟在胸腔裡失去了平日的規律,不爭氣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紊亂地撞擊著。一股從未有過的、大膽而朦朧的衝動,像一株渴望陽光的藤蔓,在酒精這溫暖土壤的滋養下,悄然從心底最隱秘的角落破土而出,瘋狂滋長。
「那段最難熬的日子裡,」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帶著微醺後特有的軟糯和一點點不確定的顫音,彷彿夢囈般低低訴說,「每天清晨,或者黃昏,看到門口那個靜靜躺著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紙袋……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沒有放棄我,還記得我需要食物,需要活下去……艾嘉,你知不知道,你對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話語未能說完,也無需說完。因為我看見,在我說出這些話的瞬間,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被瞬間點燃了,那是一簇壓抑了太久、終於無法控制的熾熱火焰,幾乎要將我連同這周圍的空氣一起點燃、燒灼。
我們之間的距離,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靠得極近。近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溫熱的、帶著清淺酒氣的呼吸,輕輕拂過我敏感的臉頰皮膚,引起一陣細微的、令人戰慄的麻癢。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變得粘稠、炙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著融化的蜜糖與火焰。時間的流速變得異常緩慢,近乎停滯。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鎖,緊緊地、牢牢地鎖定著我,那裡面翻湧著太多我從未見過的、激烈而複雜的情緒——有長久以來的極致克制,有深埋心底的沉重擔憂,有無法掩飾的濃烈憐惜,還有更多……更多是一種我幾乎不敢直視的、幾乎要衝破所有牢籠的、純然的渴望與佔有慾。
我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像戰場上急促的鼓點,呼吸變得困難而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向上湧,衝向大腦,沖向與他相對的臉龐。像是被一種超越了理智和意志的、古老而強大的力量所牽引,我的身體,我的臉龐,都不由自主地、順從內心最深處的渴望,緩緩地、試探性地向前傾斜,靠近。
他的臉在我眼前不斷放大,越來越清晰,我甚至能數清他微微顫動的長睫毛,能看清他眼底那片為我而洶湧的、深不見底的海洋,那裡面,我的倒影是如此清晰,如此無所遁形,彷彿被他徹底看穿、接納、包容。
沒有預先的言語詢問,沒有理智的權衡利弊。彷彿我們之間所有的試探、所有的等待、所有共同經歷過的黑暗絕望與並肩作戰的黎明曙光,所有壓抑在平靜表面下的洶湧暗流,都在這一刻,匯聚成了唯一的、順從本能的指令。
然後,他溫熱的、帶著清酒獨特濕潤感和一種難以置信柔軟觸感的唇,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卻又無比堅定地、輕輕覆上了我的。
「轟——」
像是一道積蓄了萬年力量的驚雷,終於劈開了沉寂的夜空;又像是一道強勁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被提升到了極致。世界歸於一片黑暗,卻又在這黑暗中,綻放出無比絢爛的光彩。
他的吻,起初只是極致溫柔、極致珍惜的輕輕貼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彷彿在觸碰一件失而復得、易碎而珍貴的無價之寶。我能感受到他唇瓣的每一絲細微紋理,感受到那溫熱的溫度,感受到他強行壓抑卻依舊透過相貼的肌膚傳遞過來的、細微的顫慄。
(他的心境) 在雙唇相觸的瞬間,汪艾嘉感覺自己構築了半生的、名為“冷靜”與“克制”的堤壩,轟然倒塌。那柔軟的、帶著酒香和獨屬於她氣息的觸感,像是最烈的酒,瞬間焚燒了他的理智。他只想靠近,再靠近,確認這不是另一個他在深夜裡獨自品嚐的幻夢。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臉,指尖感受到她皮膚的溫熱和細膩,彷彿捧住了他整個世界失而復得的重心。過往所有的守候、所有的隱忍、所有未能說出口的話語,都融入了這個吻裡,從輕柔的試探,逐漸變得深入,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渴求與確認。
(她的心境) 章喬安在他唇瓣落下時,大腦是一片空白的,隨即被巨大的、令人暈眩的甜蜜與安全感所淹沒。這不是衝動,不是放縱,而是一種漂泊已久的孤舟終於靠岸的歸屬感。他唇上的溫熱驅散了她骨髓裡最後一絲寒意,他略帶顫抖卻堅定的力道,像是一種無聲的誓言。她生澀地、卻順從本能地微微開啟唇瓣,嘗試著回應。這細微的接納,如同打開了某個開關,讓他的吻瞬間變得更加熾熱、更加纏綿,帶著一種強勢的、卻又不失溫柔的掠奪。她感受著他略顯急促的呼吸噴灑在臉側,感受著他捧住她臉頰的手掌傳來的、穩定而灼人的溫度,另一隻與她十指緊扣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彼此的手指骨骼都嵌合在一起。所有的思緒、所有的算計、所有的過往傷痛,在這一刻都奇蹟般地遠去了,只剩下感官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包裹。信任、依賴、無盡的感激、還有那早已深種卻因恐懼而不敢灌溉的愛意,在這個遲來太久的吻裡,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瘋狂地滋長、交融、最終沸騰,化為她笨拙卻熱烈的回應。
這一個吻,彷彿持續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將時間都凝固成了琥珀;又彷彿只是短短的一瞬,短到讓人悵然若失。
當我們終於氣息不穩地、戀戀不捨地、緩緩分開時,額頭依然緊緊相抵,灼熱的呼吸紊亂地交融在一起。我的臉頰燙得驚人,彷彿能烙熟雞蛋,心臟在胸腔裡狂野地跳動,快得幾乎要窒息。
他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裡面翻湧著尚未平息的、如同暴風雨過後海面般的激情浪潮,和一種幾乎要將我徹底溺斃的、深不見底的溫柔與專注。
他凝視著我,那目光彷彿要穿透我的靈魂,將此刻的印記永恆鐫刻。他的聲音因為剛才的激情和長久的壓抑而低沉沙啞得不像話,卻帶著一種彷彿穿越了千山萬水、歷經了無數孤獨守望才終於抵達彼岸的鄭重與清晰,一字一句,如同最莊嚴的誓言,深深地、不可磨滅地烙印在我的靈魂最深處:
「喬安,我愛你。」
單元五十:我是你的 (未滿18請勿觀看)
居酒屋外,夜風帶著涼意吹拂,卻絲毫無法冷卻我們之間那幾乎要實質化的灼熱空氣。他結了帳,自然不過地牽起我的手。他的手掌寬大、溫熱,帶著常年握筆或操作儀器留下的薄繭,將我的手完全包裹。那觸感是如此堅定而真實,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意味。
我沒有掙扎,甚至更緊地回握了他,指尖與他緊緊相扣,彷彿要透過這交纏的力道,確認這一切並非夢境。
我們沉默地走在被霓虹燈暈染得光怪陸離的街道上,影子在身後被路燈拉長、交疊,如同我們此刻再難分離的命運。沒有討論目的地,這份默契早已無需言語。
他攔了計程車,為我打開車門,手掌細心地護住我的頭頂。車廂內流淌著輕柔的音樂,但我們的世界裡,只剩下彼此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那隻始終沒有鬆開、甚至在陰影中更加用力交握的手。
電梯平穩上升,密閉的空間裡,方才被短暫壓下的躁動與渴望再次洶湧而來。鏡面的牆壁映出我們的身影——我臉頰緋紅,眼眸濕潤,髮絲因之前的激情而略顯凌亂;他站在我身側,身形挺拔,側臉的線條依舊冷硬,但看向我的眼神卻像燃燒著暗火的炭,滾燙而專注。我們的視線在鏡中交纏,彷彿有無形的絲線將我們緊緊捆綁,空氣再次變得稀薄而炙熱。
「叮」一聲輕響,電梯門開啟。他牽著我走出,用鑰匙打開了公寓的門。
門在身後關上,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像是一個儀式的終結,又像是另一個篇章的開啟。玄關的光線昏暗,只有客廳遠處落地窗透進來的城市光害,勾勒出家具朦朧的輪廓。
還未等我適應這昏暗,他已經轉過身,將我輕輕抵在門板上。冰涼的木質門板與他滾燙的身軀形成強烈對比。黑暗中,他的呼吸灼熱地噴灑在我的額前,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微弱的光線下亮得驚人,裡面翻湧著我從未見過的、毫不掩飾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慾望。
「喬安……」他低啞地喚我的名字,聲音裡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痛苦與渴求。
「艾嘉……」我輕聲回應,聲音因緊張和期待而微微顫抖。我抬起手,撫上他緊繃的臉頰,指尖感受到他皮膚下賁張的熱度。
這細微的觸碰,像是最後一根點燃引信的火柴。
他猛地低下頭,再次攫取了我的唇。但這一次,不再是居酒屋裡那帶著試探與珍惜的輕柔,而是如同燎原的野火,帶著積壓了太久、終於無需隱忍的狂野與霸道。他的舌強勢地撬開我的齒關,帶著清酒的餘韻和他本身清冽的氣息,與我的糾纏在一起,彷彿要掠奪我胸腔內所有的空氣,吞噬我所有的理智。
我嚶嚀一聲,徹底軟化在他的懷裡,雙手不由自主地環上他的脖頸,踮起腳尖,生澀卻熱烈地回應著。這個吻變得深入而纏綿,充滿了掠奪與給予的原始節奏。他的手掌從我的臉頰滑下,帶著灼人的溫度,沿著頸項、脊背,一路向下,最後緊緊箍住我的腰肢,將我更加密不透風地按向他堅硬熾熱的胸膛。隔著薄薄的衣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內同樣失控的心跳,以及他身體某處明顯的、不容錯辨的灼熱與堅硬變化。
羞怯只存在了一瞬,便被更洶湧的浪潮淹沒。我想要的更多,想要確認他的存在,想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撫平彼此過往所有的孤獨與傷痛。
「去……房間……」我在他狂風暴雨般的親吻間隙,氣喘吁吁地吐出零碎的詞句。
他沒有回答,而是用行動回應。他一把將我橫抱起來,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卻又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可能的碰撞。我的世界瞬間顛倒,只能緊緊攀附著他的肩膀,將發燙的臉埋入他的頸窩,呼吸間全是他身上乾淨的、混合了淡淡煙草與須後水味道的男性氣息,這味道讓我無比安心,又無比沉迷。
他抱著我,穩步走入臥室,將我輕輕放在柔軟的床鋪上。身體陷入被褥的瞬間,他沉重的身軀也隨之覆蓋上來,熾熱的體溫瞬間將我包裹。黑暗中,他的眼睛像是最亮的星辰,緊緊鎖定著我。他撐起身體,藉著窗外透進的微光,細細地、彷彿帶著某種儀式感地,一件件褪去我的束縛。
衣物摩挲的細碎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被無限放大。當肌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時,我忍不住輕輕顫慄。但他的目光,他隨之覆上的、帶著薄繭的灼熱手掌,很快驅散了那絲涼意。他的撫摸帶著探索的意味,又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激情,從鎖骨到胸前柔軟的豐盈,再到不盈一握的腰肢,每一寸肌膚都在他的觸碰下甦醒、戰慄,彷彿被點燃了細小的火焰。
(他的心境) 汪艾嘉感覺自己像一個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瀕臨死亡的旅人,終於找到了唯一的甘泉。她的順從、她的顫抖、她生澀卻真誠的回應,都像是最猛烈的催化劑,將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燃燒殆盡。他想要她,想得發瘋,想得骨頭都疼。這不僅僅是生理的慾望,更是靈魂深處的確認與佔有。他要用最親密的方式,將她的名字刻入自己的骨血,確認這個失而復得的珍寶,從此真真切切地屬於他。他的動作帶著極致的渴望,卻又強迫自己保留最後一絲溫柔,生怕弄傷了她,嚇到了她。指尖下她滑膩肌膚的觸感,她壓抑的、細碎的嗚咽,都讓他血脈僨張,理智瀕臨崩潰的邊緣。
(她的心境) 章喬安沉浸在由他主導的這場感官風暴中,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受。他的吻,他的撫摸,他沉重的呼吸,他堅硬的身體線條……所有的一切都匯聚成一股強大的洪流,沖刷著她過往所有的委屈、不安與孤獨。在他身下,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脆弱,卻又奇異地充滿了安全感。她信任他,將自己完全交付。當他灼熱的指尖劃過最敏感的頂端,或探入從未有人造訪的濕潤禁地時,她忍不住弓起身體,發出如同小獸般的嗚咽。羞恥感被一種更強大的、想要與他融合的渴望所取代。她學著他的樣子,笨拙地解開他襯衫的鈕扣,撫摸他線條分明的胸膛和緊實的背肌,感受著他肌肉在她手下瞬間的緊繃與戰慄。這無疑是另一種形式的鼓勵,點燃了更狂野的火焰。
當最後的屏障被除去,他滾燙的身軀與她毫無阻隔地緊貼在一起時,我們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他的堅硬灼熱抵著我最柔軟脆弱的核心,那觸感讓我又期待又害怕。
「喬安,看著我。」他沙啞地命令,聲音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我順從地睜開迷濛的雙眼,對上他那雙在黑暗中燃燒著烈焰的眸子。裡面有愛憐,有慾望,有緊張,更有一种孤注一擲的決絕。
「可能會有點疼,忍一下。」他低語,額角有汗珠滴落,砸在我的頸側,滾燙。
我沒有說話,只是用雙手更緊地抱住他,用行動表示我的接納與信任。
他深吸一口氣,腰身沉穩而堅定地向前一送——
「啊……」一陣被強行撐開、撕裂的尖銳痛楚瞬間襲來,我忍不住蹙緊眉頭,痛呼出聲,指甲無意識地掐入他背部的肌肉。
他的動作瞬間停住,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他強忍著幾乎要爆炸的慾望,低下頭,無比輕柔地吻去我眼角的生理性淚水,聲音因極致的壓抑而破碎不堪:「乖……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他的停頓與安撫奇蹟般地緩解了我的不適。痛楚漸漸褪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填滿的充實感與歸屬感。我動了動身體,發出一聲細微的、帶著些許不適卻更多是催促的嚶嚀。
這細微的信號,如同解開了最後的枷鎖。
他不再壓抑,開始緩緩動了起來。起初是緩慢而深長的節奏,帶著極致的小心與試探,彷彿在探索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每一次的進入都直抵靈魂深處,每一次的離開都帶起一陣空虛的戰慄。疼痛逐漸被一種陌生的、酥麻的、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的快感所取代。
「艾嘉……艾嘉……」我無意識地喚著他的名字,聲音嬌軟破碎,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媚意。這呼喚如同最烈的催情劑,點燃了他最後的理智。
他的動作逐漸加快、加重,如同驟雨擊打荷葉,帶著強勁的力道與原始的節奏。床鋪發出規律的、細微的吱呀聲,混合著我們粗重的喘息、濕潤的接觸,在寂靜的房間裡譜寫出一曲最原始、最狂野的樂章。
我被他帶入一個從未體驗過的感官世界。所有的思緒都被撞碎,只剩下身體最本能的反應。快感如同不斷積累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地衝擊著我的四肢百骸。我像溺水者攀附浮木般緊緊抱著他,雙腿不由自主地環上他精壯的腰身,迎合著他越來越兇猛的攻勢,在他身下化作一灘春水,只能隨著他的節律起伏、顫抖、嗚咽。
(他的心境) 汪艾嘉沉迷於她為他展現的、前所未有的嬌媚與熱情。她內裡的緊緻、濕潤與火熱,幾乎要讓他瘋狂。看著她在他身下意亂情迷、臉泛桃紅的模樣,聽著她因他而發出的、動人心魄的呻吟,一種極致的滿足感與佔有慾充斥著他的胸腔。這是他守護了這麼久、愛了這麼久的人,此刻終於完完全全地屬於他。他俯下身,再次吻住她的唇,將她所有的呻吟與嗚咽吞入口中,動作卻越發狂野,像是要將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身體,從此永不分離。
(她的心境) 章喬安感覺自己像一艘在狂風巨浪中航行的小船,完全由他掌控著方向。痛楚早已被滅頂的快感取代,那快感從兩人緊密結合處不斷擴散、累積,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即將抵達某個臨界點。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再屬於自己,靈魂彷彿要脫離軀殼,飛向未知的雲端。她只能憑藉本能緊緊依附著他,在他的名字與破碎的求饒聲中,攀向那令人恐懼又無比渴望的巔峰。
終於,在那陣幾乎要將靈魂都抽離的、極致痙攣的來臨瞬間,我尖銳地哭喊出聲,眼前白光炸裂,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彷彿在經歷一場絢爛的死亡與重生。
幾乎在同一時刻,他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般低沉的嘶吼,身體猛地一僵,隨即是一陣更深、更重的撞擊,將一股灼熱的洪流,毫無保留地盡數灌注於我的最深處……
世界,在這一刻,歸於平靜,只剩下我們兩人如同破風箱般劇烈起伏的胸膛,和耳邊彼此如擂鼓般尚未平息的心跳聲。
他沉重地伏在我身上,臉龐埋在我的頸窩,貪婪地呼吸著屬於我的氣息。我們的身體依舊緊密相連,汗水交融,體溫熨燙著彼此。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抽身,卻沒有離開,而是側身將我緊緊擁入懷中,拉起薄被蓋住我們汗濕的身體。他的手臂環繞著我,力道大得彷彿要將我揉入骨血。
我在他懷中輕輕顫抖,高潮的餘韻尚未完全褪去,身體敏感得如同新生的嬰兒。但心中,卻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的平靜與圓滿所充滿。
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閃爍,但這一次,它們不再是冰冷疏離的背景,而是見證我們彼此交付、靈魂契合的璀璨星火。
在這片寧靜中,他低沉而飽含情意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事後特有的沙啞與滿足,在我耳邊鄭重宣告:
「喬安,你終於,完全是我的了。」
而我,在他令人安心的懷抱裡,找到了漂泊已久後,最終的、也是唯一的歸處。
單元五十一:重新開始
我獨自坐在旁聽席第一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公文包的皮質表面。法庭的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和舊紙張混合的氣味,沉重得幾乎要讓呼吸凝滯。
南西被法警帶進來時,那身過時的灰色套裝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加萎靡。當法官宣判"七年有期徒刑"時,她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像隻受傷的動物。我忽然想起她剛入職時,總愛跟在我身後請教問題的模樣,那雙眼睛裡曾閃爍著真誠的光芒。
倪洛始終高昂的頭顱終於低垂,昂貴的訂製西裝在拘押期間變得鬆垮。當"五年刑期"落定,他猛地睜開眼,目光竟穿過人群與我對視一瞬。我平靜地回望,想起那個我們一起加班到天明的雨夜,他替我叫了熱騰騰的湯麵。如今想來,那碗麵裡是否早已摻雜了別樣的用心?
關於林明軒的判決,我是在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讀到的。這個曾站在雲端俯瞰眾生的男人,終於墜入他自己挖掘的深淵。我關掉網頁,端起已經微涼的咖啡一飲而盡。
陳紹謙的審判持續了整整三個月。最終,他以繳納天文數字罰金換來緩刑。記者拍到他走出法院時,對鏡頭擠出的那個笑容僵硬得像面具。此後財經新聞裡,陳氏集團的壞消息接踵而至。我想起他最愛說的"商場如戰場",如今他贏了官司,卻輸了整個戰場。
重返公司那天,我在樓下仰頭望著高聳的玻璃幕牆,陽光在稜角間折射出刺目的光暈。
推開宴會廳大門的瞬間,聲浪如暖流將我包裹。我穿著特意訂製的白色西裝,每一步都踏得堅定。握緊話筒時,我注意到第一排王董事微微頷首,李總監悄悄豎起拇指。
"這幾個月,"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在廳內迴盪,"我學會了在黑暗中辨認同路人的方法。"
當我的目光穿越人群鎖定艾嘉時,他正低頭調整袖扣,嘴角噙著慣常的淺笑。可當我開始訴說那個雨夜他抱著電腦衝進我家,我們對著滿屏數據查到天明的往事時,他突然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格外明亮。
"有人說危機像試金石,"我的聲音終於洩露一絲顫抖,"而汪艾嘉,你就是我在烈火中煉出的真金。"
雷鳴般的掌聲中,他對我微微點頭。那一刻,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我們曾在茶水間為一個技術問題爭論不休,在項目攻堅時互相打氣,在流言四起時緊緊相依。
重回副總監辦公室的第一週,我試圖找回從前的節奏。但每當夕陽透過百葉窗在地面投下條紋陰影,那日被保安"請"出公司的屈辱就會悄然浮現。第四天下午,我無意間打開某個加密資料夾,裡面竟還存著倪洛做的假報表。盯著螢幕上那些精心編織的謊言,我突然感到一陣窒息。
遞辭呈時,董事長從真皮座椅裡站起身:"喬安,我們知道你受了委屈。集團正準備成立新的事業部..."他開出的條件優厚得讓人心動。但我看著窗外說:"正是那些委屈讓我明白,我要的不是更高的職位,而是能安心做夢的地方。"
艾嘉在樓下梧桐樹下等我,落葉在他肩頭跳躍。"接下來呢?"他接過我的紙箱。秋日陽光穿過枝葉,在他髮梢染上碎金。我脫口而出:"我們開家公司吧。不要勾心鬥角,不要妥協底線,就做我們相信的事。"他眼睛驀地睜大,隨即揚起溫暖的笑容:"早知道你要說這個。"變魔術似的從公事包裡掏出厚厚的企劃書。
果然,還是我的男人最懂我!心中有股暖流流經我的胸懷~
"我們,重新開始吧!"
單元五十二:新的序章 (完)
"J & I" 的選址看了十一處。最後定下的這間loft有整面落地窗,午後的陽光會在水泥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光斑。我和艾嘉為要不要保留原有的紅磚牆爭論了整個下午,最終用猜拳決定保留。
開幕那天沒有舉辦酒會,我們給每張工位都放了盆綠蘿。艾嘉站在中央,穿著合身的深藍色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就讓這些小傢伙見證我們成長吧!"他的聲音裡充滿活力。
我們的第一桶金來自某個智慧醫療項目。盡調時發現數據異常,團隊都主張放棄。那晚我們窩在辦公室沙發裡反覆驗算,艾嘉突然跳起來:"是季節因素!他們忽略了北方冬季的使用頻次!"他眼睛亮得驚人,我們就這樣在晨曦中相視而笑。項目成功後,我們把第一筆收益鑄成金色綠蘿紀念章,掛在會議室最顯眼的地方。
共同奮鬥的日夜讓某種情愫悄然生長。我會記得他煮咖啡時哼的歌,他記得我思考時轉筆的節奏。某個加班夜我發燒,他二話不說冒雨買藥,回來時渾身濕透卻先把溫水和藥片遞到我嘴邊。他髮梢滴落的水珠映著燈光,莫名讓人心安。
公司拿到首輪投資那晚,我們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開香檳。月光如水銀瀉地,遠處城市的霓虹像打翻的珠寶盒。微醺中我注視著他被月光柔化的側臉,突然發現這份牽絆早已超越友誼。
"艾嘉,"我輕輕碰他的酒杯,"還記得我們說過要找個世外桃源嗎?"他轉頭看我,眼神溫柔。"我現在覺得,"我握住他溫暖的手掌,"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桃源。"
他睫毛輕顫,香檳杯在桌面叩出清響。然後他從口袋裡取出個深藍色絨盒——裡面是兩枚簡約大氣的對戒,內壁刻著我們名字的縮寫和公司成立日期。"本來想等週年慶..."他話音未落,我已伸手將他擁住。窗外萬千燈火都化作眼底星光,這個擁抱遲到了太久,又來得剛剛好。
破曉前的天台還籠罩在靛藍色霧靄裡,城市在腳下均勻呼吸。我捧著兩杯熱可可推開門,看見艾嘉倚在欄杆前,晨風輕輕拂過他微亂的髮絲。
"看東邊。"他接過杯子時,修長的手指不經意擦過我的指尖。天際線正在發生奇妙的變化——墨色雲層先是鑲上淡金滾邊,隨後裂開縫隙,灑出玫瑰色的霞光。
我把頭輕靠在他寬闊的肩頭,感受著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他自然地環住我的肩膀,讓我倚得更舒服。戒指在晨光中流轉著溫潤光澤,讓我想起決定婚期那晚,他在我們初遇的圖書館舊書區求婚,夾在《小王子》裡的書籤上寫著:"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陳氏集團昨天正式申請破產了。"他輕聲說。我怔了怔,那個曾讓我們夜不能寐的名字,此刻聽來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都過去了。"我握緊他的手,掌心相貼處傳來堅定的暖意。
腳下這座城市正徹底甦醒,車流逐漸匯聚成金色長河。早班地鐵呼嘯著鑽出地面,驚起鴿群掠過天台。
"今天要見區塊鏈團隊..."
"下午慈善基金會要來參訪..."
我們同時開口又同時止住,笑聲在晨風中飄散。並排站在天際線上,我們的倒影在玻璃幕牆裡與雲層重疊。
艾嘉轉身替我整理被風吹亂的髮絲,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珍寶。我抬頭望進他含笑的眼眸,在那片澄澈的棕色裡看見全新的自己——依然會害怕,但更懂得勇敢;依然會迷茫,但確信身邊永遠有盞燈為我而亮。
旭日終於完全躍出地平線,萬丈金光如瀑布傾瀉。他在璀璨晨光中低頭吻我,這個吻帶著熱可可的甜和希望的芬芳。當我們額頭相抵共同眺望未來時,我知道故事才剛剛開始,而我們已經無所畏懼。
(本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