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炭治郎過著一種近乎詭異的、被圈養的生活。
富岡義勇像一個幽靈。炭治郎很少能見到他實體。他只知道,每天清晨,他還在淺眠中掙扎時,就能感覺到那股凜冽的氣息短暫地靠近,然後離開;而每晚深夜,當他早已回到房間,假裝睡去時,才能聽到玄關處傳來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這座公寓的寂靜所吞噬的開門聲。
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像兩條被設定在不同維度的平行線,永不相交。那位名叫雅世的Beta女管家,會安排好他的一切。一日三餐,精緻、營養、準時得像醫院的配餐。炭治郎試圖對她微笑,試圖說一聲「謝謝」,換來的永遠是對方無懈可擊的、禮貌而疏離的鞠躬。在這座牢籠裡,連一絲一毫的人際溫暖,都是被禁止的奢侈品。
村田每天會定時地,用那支被放在床頭的新手機,發來關於他家人的報告,並附上高畫質的照片。
「禰豆子小姐今日已辦理武藏野美術大學的入學手續,全額獎學金將覆蓋其所有開銷。」照片上,禰豆子站在華麗的校門口,眼中帶著一絲對新環境的膽怯,和對未來的憧憬。
「竹雄少爺已加入校棒球隊,新聘請的國家級教練對其天賦讚不絕口。」照片上,竹雄正奮力揮棒,臉上是少年特有的、驕傲而倔強的汗水。
「您父親留下的債務,已於昨日全部清償完畢。這是銀行的結清證明。」
每一條消息,都像一顆包著最甜美糖衣的子彈,精準地射進炭治郎的心裡。他一遍又一遍地放大那些照片,貪婪地尋找著弟妹們臉上哪怕一絲的憂愁,卻只找到了困惑與驚喜。他知道,這是好事,這是他燃盡生命也無法給予他們的美好未來。
但這一切的代價,是他自己。這些「好消息」,就是構築他這座牢籠的、最堅固的柵欄。
他像一隻被折斷了翅膀、關在鍍金籠子裡的鳥。籠子很大,很華麗,裡面的食物和水都是最好的。但籠子,終究是籠子。自由的靈魂,會在無盡的安逸中,慢慢腐爛。
他開始日漸消瘦,愈發沉默。臉上那溫暖的、太陽般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空洞的、禮貌的麻木。他大部分時間,都只是抱著膝蓋,坐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怔怔地望著窗外的天空。看著雲從一片飄向另一片,看著飛機劃過天際,留下一道短暫的、像極了自由的白痕。
他想家,想得五臟六腑都在隱隱作痛。
直到一個星期後的晚上。
那天,義勇回來得比平時早了一些。炭治郎剛洗完澡,穿著那身絲質睡衣準備回房,兩人就這樣在長長的、燈光幽暗的走廊上,不期而遇。
這是他們同居以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清醒地正面對視。
義勇似乎剛從一場應酬中脫身,身上還帶著一絲清酒的冷香,混雜著他自身凜冽的信息素。那氣息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讓炭治郎的血液瞬間變得冰冷。他那雙深藍色的眼眸,在看到炭治郎那瘦削得幾乎要被寬大睡衣吞噬的身形、以及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時,微微收縮了一下。
他看著炭治郎,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像是有著實質的重量。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生硬的質感:「村田說,你這幾天……幾乎沒怎麼吃東西。」
炭治郎沒有回答。他只是像一隻被車燈照住的小鹿,下意識地抓緊了自己胸口的衣襟,猛地低下了頭,試圖將自己縮成更小、更不存在的一團。
義勇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起來。他朝他走近一步,那股強大的Alpha氣息,讓炭治郎的身體瞬間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抬起頭。」他命令道。
炭治郎的身體,比他的意志更先一步地服從了這個聲音。他緩緩地、用盡全身力氣,抬起了頭,眼中充滿了戒備與一絲壓抑不住的、絕望的恐懼。
富岡義勇看著他那張失去了所有血色的小臉,看著那雙曾經像燃燒的炭火一樣明亮溫暖的眼睛,此刻卻黯淡得像一捧即將熄滅的、被雨水打濕的灰燼。
一種陌生的、他無法定義的情緒,像一根極細的冰刺,扎進了他那片永恆凍結的心海。那不是憐憫,更像是……一台運轉精密的儀器,在處理一項數據時,突然遭遇了無法解讀的亂碼,從而產生的、一種對失控的、微弱的煩躁。
「我給了你想要的一切。」他用一種近乎冷酷的、探究的語氣說道,彷彿不是在質問,而是在校對一項出了錯的方程式。「數據顯示,你的家人很安全,很快樂。這份交易的變量已全部排除,結果理應是正向的。你為什麼……是這副表情?」
他不懂。
在他看來,這是一場邏輯清晰、條件優渥的交易。他提供了最頂級的庇護和資源,解決了對方所有的困境。他所要求的,不過是對方待在這裡,待在他的領域裡,成為完整他的一部分。這是一個完美的、雙贏的閉環。
他不懂,為什麼這隻被他從風雨中撿回來,安置在最華麗、最安全的籠中的鳥兒,非但沒有發出悅耳的鳴叫,反而……好像正在用這種沉默的方式,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在他面前枯萎、死去。
炭治郎被他那探究的、彷彿在分析異常數據的眼神看得幾乎要窒息。那眼神裡沒有溫度,只有純粹的、理性的審視,這比任何憤怒的斥責都更讓他感到冰冷。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這個充滿了防備與恐懼的動作,讓他身上那件過於寬大的絲質睡衣領口,向一側微微滑落。
就在那一瞬間,義勇的視線,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陡然凝固了。
他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藍色眼眸,捕捉到了一抹不該存在的、刺眼的純白。
在炭治郎纖細、白皙的頸側,在他親口咬下、烙上絕對主權的那個臨時標記之上,赫然貼著一片醫用級的、用來隔絕信息素的強效抑制貼片。那片白色,像一塊頑固的補丁,試圖修復一個他親手製造的「缺口」。
那一刻,走廊裡本就冰冷的空氣,溫度彷彿又驟降了幾度,稀薄得讓人無法呼吸。
義勇的瞳孔猛地收縮。一股夾雜著被冒犯的怒意與極致佔有慾的、更為凜冽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如利刃般爆發開來。這是一個無聲的、卻極具侮辱性的挑釁。那個標記,是他身為Alpha的所有權宣告,是刻印在Omega身上的、屬於他的徽章,是他存在的延伸。而現在,這隻Omega,竟敢用這種東西,將他的徽章,像什麼見不得光的污點一樣,死死地遮蓋起來。
炭治郎感受到了那股陡然變得充滿攻擊性的信息素,像無數根冰針從四面八方刺來,讓他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血液都彷彿被凍結了。
義勇一步上前,用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縮短了兩人之間最後的距離。他高大的身影徹底將炭治郎籠罩,投下的陰影彷彿要將他吞噬。他抬起手,冰冷的手指幾乎要觸碰到那片白色的貼片,他的聲音低沉得像從冰層之下傳來,帶著危險的、不悅的質感:
「你應該知道,這個東西不是用來對付我。」他的指尖,隔著極其微小的距離,懸停在那片貼片之上。那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克制的暴力感。「它是讓你在外面,不受『別的Alpha』侵擾。」
「別的Alpha」這幾個字,他說得極慢,極重,像是在提醒炭治郎,在這座庇護所之外,是一個多麼充滿危險、會將他生吞活剝的世界。這句話,既是陳述,也是警告。
炭治郎沒有說話。在對方那幾乎能將他靈魂都凍結的氣場下,他卻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他緩緩抬起自己顫抖的手,覆上了義勇即將觸碰到他脖頸的手背之上。那是一個極其輕微的、阻止的姿態,他的掌心冰涼,帶著沐浴後未散的濕氣。然後,他的指尖,離開了義勇的手背,轉而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撫上了自己頸側的那片抑制貼片。那觸感,像是在確認自己最後一道脆弱的防線是否還在。
他終於抬起了那雙黯淡的眼眸,直視著富岡義勇。那眼神裡,恐懼依舊,卻多了一絲無法再被壓抑的、悲哀的坦誠。
「我必須用。」他的聲音很輕,還帶著一絲沐浴後的沙啞,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卻又再殘酷不過的事實。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最後卻只能無力地吐露出那個最核心的、讓他日夜飽受折磨的真相。
「整個屋子裡,都……」
「……是你的味道。」
這句話,沒有歇斯底里的控訴,沒有憤怒的指責,只有一種陳述事實的、極致的疲憊。然而,它卻像一把無形的、由最純粹的悲傷打造而成的錘子,重重地敲在了富岡義勇那座由邏輯與規則構築的、堅不可摧的堡壘上。
義勇臉上的冰冷表情,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裂痕。
他愣住了。
他預想過炭治郎可能會有的反應——恐懼的求饒、倔強的沉默、甚至是歇斯底里的反抗。卻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讓他無法理解,卻又無法反駁的理由。
抑制貼片,不是為了抵御他這個「人」。
而是為了抵御他無所不在的「存在」。
他引以為傲的、象徵著絕對力量與主權的信息素,在這個Omega的感知裡,不是庇護,不是恩賜,而是一種需要用盡全力去隔絕的、持續不斷的、溫柔的酷刑。
他將這裡視為最安全的巢穴,可對於炭治郎而言,這個巢穴裡的每一寸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他——他是如何被捕獲,如何失去自由,如何成為一個人的所有物。那股凜冬之海的氣味,就是他這座鍍金牢籠的、最堅固的柵欄。
義勇第一次意識到,他給予的這座牢籠,最可怕之處,並非那些冰冷的牆壁與門鎖,而是他自己。
他看著眼前這個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在他所營造的「安全」環境裡,為自己爭取一寸稀薄空氣來呼吸的Omega,那雙深不見底的藍色眼眸中,第一次浮現出了真正的、名為「困惑」的情緒。
邏輯失效了。交易的等式,出現了無法計算的變量。
這份前所未有的無力感,讓義勇那顆冰封的心臟,生出了一絲細微的裂痕。而從裂痕中滲透出來的,不是溫情,而是被挑戰了絕對權威後,更為凜冽的寒意與不耐。他的大腦,這台習慣於用數據和邏輯來解構世界的精密儀器,無法容忍眼前這個混亂的、充滿了非理性情感的「亂碼」。
於是,他放棄了理解。
取而代之的,是屬於Alpha的、更為古老的本能——征服與教化。
炭治郎看著眼前陷入沉默的男人,那雙深藍色的眼眸裡翻湧著他看不懂的、比先前更為危險的風暴。他感到一陣強烈的、想要逃跑的本能衝動。他說出了自己唯一的、卑微的真相,而這真相,似乎引爆了更可怕的東西。他只想轉身,躲回那個至少能讓他獨自蜷縮的房間。
然而,就在他身體的肌肉微動,想要後退的瞬間,義勇動了。
他的沉默被一種冰冷的、不容置喙的決絕所取代。他走上前,那一步,便將走廊裡最後一絲可供喘息的空氣都擠壓殆盡。他的信息素,也在此刻發生了質的變化,不再是帶著煩躁的銳利冰棱,而是化作了更為沉重、更具壓迫感的、如同萬年冰川般的絕對零度。那是一種宣告宇宙法則的、不容置疑的氣息。
「你不懂嗎?」義勇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憐憫的、居高臨下的殘酷,彷彿是在對一個固執地認為太陽繞著地球轉的孩童,陳述真理。「我們是命運的伴侶。」
他伸出手,冰冷修長的手指,準確無誤地捏住了炭治郎的下頜。那力道不容抗拒,迫使炭治郎抬起了那張蒼白的小臉,無法再逃避他的注視。義勇的指腹,以一種近乎檢視的姿態,感受著對方下頜骨脆弱的線條,以及皮膚下那因為恐懼而瘋狂加速的脈搏。
「命運」——這個詞,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在炭治郎的腦海中炸開。那是只存在於古老傳說中的、信息素契合度達到百分之百的、神明所指定的、絕對無法分離的宿命。對無數Omega而言,這是一生所求的浪漫與歸宿。但此刻,從這個男人冰冷的口中說出,卻成了最沉重、最絕望的枷鎖。
義勇看著炭治郎眼中那因為震驚和恐懼而劇烈收縮的瞳孔,繼續用那種解釋物理定律般的、不帶任何情感的語氣說道:「你以為那天晚上,只是個意外?那股味道,你的信息素,不是在誘惑我,而是在呼喚我。它在執行刻印在我們基因最深處的命令,讓失散的另一半,找到彼此。」
義勇的視線,緩緩地、帶著極強的壓迫感,從炭治郎驚惶的眼睛,移到了他頸側那片刺眼的白色貼片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愚蠢的、徒勞的錯誤。
「我那天就不應該咬這裡,」他瞥了眼炭治郎的側頸,語氣裡帶著一絲對自己當初那瞬間手下留情的、冷酷的懊悔,「這只是一個不痛不癢的警告。警告,是用於外人的。而你不是。」
他微微俯下身,將嘴唇湊近炭治郎的耳邊。那溫熱的氣息,與他冰冷的信息素形成了詭異的對比,讓炭治郎的汗毛全部倒豎起來。他能感覺到對方說話時,聲帶的震動,透過耳廓,直接傳入了他的顱腔。
義勇的聲音,化作了最惡毒的、帶著無盡誘惑與威脅的耳語。
「我應該……直接咬穿你的後頸。」
炭治郎的身體,因為這句話,劇烈地一顫,彷彿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用一個永遠無法被洗去的、完整的標記,來結束這一切。」義勇的聲音更低,更沉,像惡魔在吟唱契約的最終條款,「到那時候,你就不會再有這些愚蠢的、無謂的掙扎了。你的意志,你的迷茫,都將變得……無關緊要。」
他停頓了片刻,似乎是在欣賞炭治郎眼中逐漸擴大的、名為「崩潰」的空洞。
「你的身體會讓你知道,」他最後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地刺入炭治郎最深的恐懼裡,「你的心跳,會為我的靠近而加速;你的氣味,會為我的撫摸而變甜;在你聞不到我氣味的時候,你的四肢百骸,都會因為戒斷反應而痛苦不堪。你現在所抗拒的這一切,都將成為你賴以為生的氧氣。」
「你的生物本能,會親手為你鑄造一座最完美的牢籠。而我,」他輕輕地、殘忍地補充道,「將會是那座牢籠唯一的鑰匙。」
這不再是交易,也不是庇護。
這是一個最赤裸、最殘忍的、關於「存在」本身的威脅。他威脅要用炭治郎自己的身體,用Omega那無法抗拒Alpha標記的生物本能,來徹底摧毀、覆蓋、並重寫他那名為「自我」的、脆弱的意志。
炭治郎的腦子「嗡」的一聲,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恐懼,像黑色的潮水,淹沒了他最後一寸可以呼吸的陸地。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富岡義勇那雙深不見底的、映不出任何溫情的藍色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
他從來,都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他所以為的抗拒,在對方眼裡,不過是一個需要被「修正」的、小小的程序錯誤。
從那股誘人的氣味,鑽入這個男人鼻腔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經被書寫完畢,再無更改的可能。
炭治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間的。
記憶像是被強行撕裂後,又被拙劣地、胡亂地拼接在一起的碎片。他只記得富岡義勇那雙冰冷的藍色眼眸,以及自己如同溺水者般、拚命轉身逃離的狼狽身影。那條裝潢得如同藝術品的、長長的走廊,在那一刻彷彿化作了通往地獄的、沒有盡頭的甬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自尊上。
他將自己關進了那間華麗的臥室裡。門板關上時那聲輕微的「喀噠」聲,在此刻聽來卻像是一句無力的嘆息,根本無法隔絕任何東西。富岡義勇的存在,早已滲透了這裡的每一顆塵埃。
背靠著冰冷光滑的門板,他的身體因脫力而緩緩滑坐在地。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感官變得遲鈍,唯有富岡義勇那低沉的、如同魔咒般的嗓音,仍不斷在他耳邊嗡鳴。那不是回憶,更像是一種聽覺上的幻影,一個寄生在他腦海裡的惡魔,一遍又一遍地,用那不帶溫度的、陳述事實的語調,在他耳邊低語。
「——我們是命運的伴侶。」
當這句話響起時,他感覺到自己心臟深處,那份對愛情與未來的、微弱的憧憬,被徹底凍結、粉碎。
「——我應該……直接咬穿你的後頸。」
當這句話響起時,他後頸的皮膚便會一陣痙攣,浮現出幻覺般的、被利齒刺穿的劇痛。
「——你的身體會讓你知道,你生來,就屬於我。」
而當這句最終的審判落下時,一種更為可怕的、令他感到無比羞恥與恐懼的變化,開始在他的身體內部發生。
他分明不想,他的意志在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抗拒,他的靈魂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淪陷而哭泣著掙扎。
身體,卻本能地熱了起來。
那股熱意,不是健康的、屬於生命的溫暖,而是一股陌生的、不屬於他的、卑劣的燥熱。它像一條甦醒的、飢渴的毒蛇,從他小腹深處那塊屬於Omega的、沉睡已久的區域緩緩升起。它盤踞、蔓延,所經之處,都燃起一片燎原的、讓他感到噁心反胃的慾望之火。
他自身的信息素,在此刻也徹底背叛了他。那股乾淨溫暖的、象徵著他自身意志的氣味,不受控制地,從他發燙的皮膚下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卻不再純粹。它被那股燥熱所蒸騰、所污染,染上了一絲甜膩的、濕潤的、屬於Omega動情時的氣息。他在自己的氣味裡,聞到了「臣服」、「邀請」、以及……「渴望被標記」的味道。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那個Alpha的一番話,一個充滿了威脅性的「可能性」。
「不……不要……」他無助地嗚咽著,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將額髮打得濕透。他蜷縮起身體,雙臂緊緊地環抱住自己,試圖用最原始的方式,來抵抗這場來自內部的、可恥的叛變。但沒有用。那股熱潮越來越洶洶,像是在回應著那個尚未發生的、完整的標記。他的身體,竟然在為那個能徹底奴役他的終極烙印,而提前感到……歡欣鼓舞。
他快要瘋了。
這份來自生理的背叛,比任何外在的囚禁都更讓他感到絕望。
他急不可耐地,像是一個瀕死之人尋求解藥一般,將自己顫抖的手伸進了那身絲滑的睡褲裡。他想要平息它,想要用最粗暴的方式,來鎮壓這場由他自己身體發起的暴動,證明自己還擁有最後一絲掌控權。他生疏地、幾乎是帶著自我厭棄的狠厲,套弄著那早已被慾望掌控的、陌生得可怕的部位。
一次,又一次。
動作是如此的急切,換來的卻不是解脫,而是更深的、無邊無際的空虛。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全是富岡義勇那張冰冷的、俊美的臉,是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藍色眼眸。他感覺到的,不是快感,而是每一次摩擦,每一次喘息,都在加深那個男人印在他靈魂上的痕跡。他試圖在腦中幻想別的畫面,卻只能徒勞地發現,他慾望的形狀,已經被富岡義勇塑造成了唯一的模樣。
他怎麼也無法得到滿足。
因為他的身體,想要的根本不是這種膚淺的、自我慰藉式的釋放。
它想要的,是那個Alpha。
是那個Alpha的氣味、撫摸、信息素的注入、以及……最致命的、能徹底填滿他腺體與靈魂空洞的、完整的標記。
這個認知,像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那早已瀕臨崩潰的精神防線。
他停下了那徒勞而羞恥的動作,手臂無力地垂下。
一滴滾燙的淚水,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順著太陽穴,沒入鬢角的濕髮中。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最後,他再也抑制不住,抱著自己那具背叛了他的、陌生的身體,將臉深深地埋進膝蓋裡,發出了壓抑到極點的、如同幼獸在臨死前發出的、破碎而絕望的哭聲。
他哭了。
為自己逝去的自由,為自己被踐踏的意志,為自己那從一開始就無從選擇的、可悲的、作為Omega的生理屬性。
他終於在這一刻,徹底地、絕望地明白了。
富岡義勇說得對。
他的掙扎,他的抗拒,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毫無意義。
因為,這就是命運。
是刻在基因裡、無法被意志所違抗的、殘酷的、不容置喙的、本能的枷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