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秋的黃昏,我沿著景美河濱跑步,耳機裡的 podcast 談著旅行,北海道也悄悄走入腦海。
那是十多年前的春末,我與蓋瑞踏上的旅程。釧路的霧、知床的雪、稚內的海,到美瑛丘陵與函館櫻花,就像那些拍過的、時間沖淡的光影,一格一格顯影,在黃昏的步伐中重新浮現。
《釧路駅:霧中溼原》

2012 年,日本五一連假,我和好友蓋瑞來到釧路,在微雨的夜裏,拖著行李整晚都找不到旅館。後來,在車站附近找到 Kushiro Royal Inn,飯店的裝潢是老了些,但是早餐極為豐盛,讓此行有了最美好的開始。
凌晨四點,我慢跑來到幣舞橋,看著北方大地的美好日出後,坐上「釧路濕原ノロッコ號」,從釧路站緩緩出發,駛入霧中的濕原。
車窗外,蘆葦如林,水面波光粼粼,樹影被風輕拂。我們沿著釧路川蜿蜒前行來到塘路站,走出車站,本想租獨木舟,然而敲門都沒人應答,後來這個夢回到台北,才在福隆實現。

我們沿著鐵軌漫步,腳下碎石的聲音清脆,像快門被輕觸時的顫動。當丹頂鶴驚鴻掠過濕原,那刻的光與影,不需言語,只需在眼裡靜靜凝視。
回程時在細岡展望台短暫停留,俯瞰濕原全景和釧路川的彎曲河道。短短旅程,彷彿讓人走過整個季節。
隔日,坐上火車再次北上,途徑標茶、川湯溫泉,我與蓋瑞並肩坐著,攝影包、地圖、JR PASS、冰淇淋、行李包散落周圍。車廂裡蓋瑞輕輕打盹,而我,靜靜凝望著窗外的雪痕。
《北浜駅:溫熱咖啡》

抵達北浜駅的午後,車窗外即是無垠的鄂霍次克海。
北浜駅,緊貼海邊的小站。站在月台上,空氣裡有鹽的味道與遠方的寂靜。拍下幾張緩慢駛離的單節火車,就像從春天的盡頭開往大海的邊界,時光在鐵軌上慢行。
舊木搭成的無人車站,如今是間咖啡廳。走入候車室,牆上密密麻麻貼滿世界旅人的名片、票根、留言紙片,牆面就像電影的佈景,每張紙背後都好像藏著一段故事。那天之後,我的故事也留在上面。
推門而入,風鈴叮噹,咖啡香混著海的氣息。女主人在老式磨豆機旁微笑,時間變得柔軟。我記得我點了杯熱拿鐵,坐在窗邊,看浪拍岸。
蒸氣在杯口升起,如霧般的光影彷彿外頭那片海,在杯中慢慢翻騰。我知道,未來某天想起北海道,記憶會先回到這裡,這杯溫熱咖啡,和窗外無盡的海天一色。
《網走駅:河畔慢跑》

來到網走時已經黃昏,在旅店安置好行李後,沿著網走川慢跑,來到網走監獄旁。
翌日清晨,寒氣逼人,冷冽的風像未顯影的底片,模糊卻真實。我們與穿短裙的女高中生同時跳上往斜里的火車,前往未知的知床五湖。
上了巴士,白樺與針葉林夾道而立,霧氣在枝頭流動,光影如柔紗般輕覆整片原野。不久,車子彷彿穿越季節的縫隙,從晚春駛入深冬。
突如其來的大雪,將山丘與荒原覆成巨大的雪白畫布。走入五湖木棧道,大雪飄飛,堆積有兩層樓高,分不清是步道還是棧道。
湖面映著山嶺與天空,有著特有的北方大地風情,巧遇日本攝影師,微笑相互拍照,為此刻紀錄美好的光影。
回首,蓋瑞縮著身子喊冷,快快跑進知床旅客中心,享受這趟旅程裡最暖的烤爐。
《稚內:美味海膽》

那日清晨,我們臨時決定坐上宗谷線,一路向北。車窗外的原野愈來愈空,只剩鐵軌、野鹿與火車氣笛的聲音。抵達稚內時,陽光燦爛。
這是日本的 JR 極北站。五月初,仍帶著冬的冷意,空氣裡混著海鹽與寒氣,讓人張口呼吸,就像抵達世界的盡頭。
午後,我們塔上巴士來到燈塔邊,海霧散開,利尻島的山影浮現,那被稱為「海上富士」的剪影,靜靜矗立於天與海的交界。
回程候車,在超市買了一大盒馬糞海膽和幾樣生魚片,那鮮甜在舌尖化開,像北方的海,冷冽卻溫柔,至今仍未散去。
黃昏時分,坐在宗谷列車上,靜靜望著金黃色的夕陽,望著那座海上富士,以及相機在極北留下的光與影。
《美瑛駅:哲學之木》

五月,風帶來春的氣息,農夫剛翻動泥土,田野瀰漫春的氣息。我騎著單車,在丘陵間起伏前行,上坡時呼吸急促,下坡時自由如風。
遠方的雪山靜靜聳立,潔白如夢。單車在路邊小屋停下,點杯熱咖啡,看陽光慢慢掠過田埂與樹梢,哲學之木孤立於遠處,像一位沉思的老人,靜默、從容。
那時,它還在。後來,遊客蜂擁,三腳架闖入靜謐。農夫終於讓它回歸土地,說那樣,風才能重新在田野間流動,大地才能回歸寧靜。
幾年後再訪,美瑛依舊,丘陵依舊,只是少了那棵哲學之木的剪影,心頭也少了這片光影的寄託。
註: 2016 年哲學之木因為樹體老化、脆弱,再加上遊客侵入農地造成的壓力,地主決定將其推倒。
《函館駅:晚春櫻花》

旅程的最後來到函館。從極北的寒風,到南端的春櫻,北海道在季節的邊界裡緩緩轉色。
清晨的元町仍帶著海的氣息,老電車緩緩穿過坡道,教堂的鐘聲與海鷗的鳴叫交錯成歌。我揹著相機,沿著五稜郭的濠邊走,櫻花正盛,花瓣如細雪飄落在水面。
那刻,我幾乎忘了時間,只記得那粉色的柔光,如織的遊客,在鏡頭裡流動,像極了此行終點的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