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算幸運,在壽豐可以住在蔡黑的房間,有床、有地方洗澡,有還過得去的網路,以及一張凌亂的桌子供我製作影片。救災以來的這五天,我們沒有一個人睡飽過。
「蔡黑」我搖醒了他「我可以跟你借機車嗎?」
蔡黑並沒有拒絕我的要求,一方面,他也受夠了每天塞車的那段193縣道。再來,我們也不想遵守縣府當時定下來的交通管制方案。
他決定跟大眾一樣搭火車下去,而我則騎著他的金旺90,也就是你們在網路上常看到的那一台。不要小看這30年前的古董,它有兩顆不小的輪胎,不會熄火的踩發系統,甚至之前還上過武嶺,被我拍出一支片。
和我預料的一樣,機車的機動性讓我在193縣道暢行無阻,只要一塞車,機車騎士會不約而同地逆向超越。鑽出車龍的機車也愈來愈多,當時的我,還天真以為是昨天號召機車騎士奏效。
我將近七點到達光復車站。今天的人龍如昨日般雄偉,然而,這只是清晨的樣子。火車站旁開始出現除了慈濟外的單位,他們做著簡單的料理,讓人直接拎著就帶走。大部隊隨著軍人的指引走向街道對面,再隨著慈濟的幫助前往北邊,也就是昨日說的中學街一塊。
當看到上萬人跟著地圖上面的更新前進,我感到無比欣慰,也慶幸第三天充滿勇氣的我,願意分享地圖資訊給慈濟的志工調度。更感謝他願意相信我。
感性的話說完了,我踩下踩發桿,騎著金旺去往南邊前進。機車不爭氣地在路上沒油了,我只能往最近的台糖加油站。因為大量的工程機具進駐,將加油站擠得水洩不通。漫漫地車潮從加油站蔓延至兩公里外的超商,員工甚至開放機車島給汽車加油,就為了快點疏散車流。
與之的反向對比,就是加油站旁的充電站。時不時,我會看到電動車小蜜蜂過來這邊換電池,但從來沒看過他們塞車。
我一路從南方鑽進市區,機車的輕便性讓我可以穿梭自如,也讓我看清有多少人迷失方向。
大量的志工從車站持續外擴,市區的人群兩兩一排如軍隊前進,單向道已然被人群佔領,我甚至找不到呼吸的地方。短短五分鐘可以過的一條路,硬生生被拉了五倍的時間,還不算路上幫別人拿東西、載貨,以及載人到醫護站休息。
我充分體會到機車在救災的必要性。路上所有機車騎士都像我一樣忙,甚至看到有騎士摔倒,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告訴我他沒有時間休息。
某些機車上面開始掛載「小蜜蜂」的旗幟。一開始,我以為是某間公司的招牌,畢竟當時手頭上也有不少機車總隊的隊長跟我接洽。然而,隨著更多的機掛著旗幟,我開始好奇是不是一間大公司來著。
與此同一時段,原先號召的民間運兵車同樣吃緊。軍卡滿載另當別論,運兵車在光復車站來回載人,想辦法載人到阿陶莫部落。然而,因為政府的命令,許多運兵車會在193縣道之前被擋下,或是因為大量車潮根本到不了目的地。
Brian幫我號召了不少機車騎士在193縣道兩邊奔波,我數不下人次,不過有不少志工是因為這種兩段式載法成功前往阿陶莫。一小時後,我第一次收到當地志工滿載的消息。
此時我也成功到達市區北方,我懷念的中學街滅頂區。
因為慈濟的引導,外加運兵車的簡單輸送,不少志工從台九線加油站鑽進滅頂區。一是為這邊房子的掩埋程度感到震撼,再來就是舉起手上的鏟子開始挖土。我一共來這邊兩次。一大早時,災民仍像前幾天差不多,喊著「自己的房屋自己救」,到下午,我卻能看到他們第一次坐下來,因為30個壯丁外加國軍在他們房子旁進駐。
題外話,我第一次看到的網紅與直播主也在這裡。
我並不對這些人感到反感,說句實在話,我自己在某部分也是網紅的一部分。透過他們的直播流量,有更多人看到這個地方。甚至下午我再度到車站時,能聽到志工一下車站,就問著司機,指定要往滅頂區。

武昌街巷內
北邊暫時不需要我,南邊的狀況今天很難解決,193縣道出現第二聲志工滿載。於是我再度往佛祖街方向前進。
路上,我經過光復國小,意外地發現這邊已然成為一個前進物資站。原先在隔壁長老教會的民眾與志工都下來了,他們在裡面瘋狂整理物資。為了讓他們更瘋狂一點,我便在社群媒體上放出需要人的消息。
再度離開那邊,我出現了輕微中暑現象。在簡單考量現在的狀況,我先往後撤到台糖加油站旁的全家歇息。那是一間位置很好的商店,可以快速到達市區的每個角落,卻又沒有糖廠般擁擠。
五天以來第一次,我有時間吃了一碗泡麵當午餐,但另一隻手緊握著我的手機,瘋狂地回覆其他單位的訊息,並將整理到的資訊放上網。
機車隊隊長傳了一封他們要撤退的文字給我。這讓我很好奇,那位隊長的衝勁通常不允許他這麼做。
「我們先撤去休息」他文字上打著「現在有洪水警報」
洪水警報?
我看著外面晴天霹靂,腦中想著第一天救災時的地獄畫面,這個反差感就像是你看著一位一歲小嬰兒,然後續說他是一位連環殺人犯那樣不可置信。
於是,我縮短了我的休息時間,應該說立刻丟掉手中的泡麵,跨上機車,一路衝到市區內。
為了閃避人潮,我決定從林田幹線進入。林田幹線的橋上已然塞滿不知情的民眾、忙到爆炸的警察與軍人,還有大批志工連滾帶爬地往外衝。
我跨越人潮、閃了兩個警察跟軍人,一路鑽到市區之內。原本兩排的志工人潮、吵雜的機具聲響,在市區內完全消失。一切安靜地就像末日一樣。
我騎著車在路上亂跑,順暢的交通讓我可以第一時間到達佛祖街。再度到達偉大的航道口(武昌街與佛祖街口),原本的河道已經因為水流被截斷而消失,露出滿滿地泥濘。我問著昨天淚光滿滿的災民,他們並沒有收到撤離的警報,因為手機已經被流走了。
「我去確認一下狀況」我跟他們說著,並持續往北。
路上,我被一位粉絲攔下來,他與災民正坐在一戶已經清完的家外,像原住民一樣圍成一圈坐著。此時仍是洪水警報的時間內。
「你們不撤離嗎?」我問著他們
「不用啦,就像上次垂直撤離就好啦」災民戲謔地說著,並提及第一天的洪水警報「這種天氣你跟我說會有洪水?」。語畢,他喝了一口水,並遞給旁邊瑟瑟發抖的兩位台北志工。
我事實上不能反駁他的話,畢竟當時我也在現場,那時的警報危機感是真的覺得水隨時都會淹上來,反觀這次萬里晴空,真的滿難想像發生什麼事。
我講出與剛剛碰到的災民一樣的話,隨後便往破口前進。
往破口的路上,我同時看到一些有趣的現象。有些災民因為沒有手機收不到簡訊通知、有些人並不相信警報的真實性,仍悠閒地坐在家裡,還有一些人,願意開車或騎車到北方偏僻的地方,把行動不便的老人家載出來。
我那天早上有去過一次破口,那時水利局因為「外人勿入」的規定不讓我繼續往前。中午的這場警報,吸引著不只是我,還有一些大新聞台的記者。這種時間點,原本的國家機密突然就不機密了。
「大姐」我再度揮手示意早上碰到的工程人員「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也不知道啊」工程人員說著「好像是北邊那邊的人發現一條新河流」
當時的河床共有兩組工程人員,甲級動員的那組正在趕著將堤防做好,而有另外一組在北方建造台九線的替代道路,以緩衝北邊下來的人口。
往另一組人馬的方向前進,工程人員也表示不知情,並且將皮球踢給政府官員或是科研人員,或許他們看著數據在說話,然而,任誰當下看著馬太鞍溪,都會知道這是一場誤報。我發了一篇文簡單解釋這邊的狀況,五分鐘之內,便有系統誤報的細胞簡訊進入大家的手機內。

斷掉的台九線與探勘的工程人員
河流被截斷,讓我有勇氣騎車進入佛祖街。第一次經過保安寺,震撼的畫面不言而喻,反倒是旁邊有兩位農民,是著將一台淹到剩車頂的貨車拉出來。後來因為太難處理,決定先把車上的東西拿出。
「你們是在地人唷?」我問著他們
「我們是清潔隊」一位大叔傻憨憨地說著,嘴角含著一塊檳榔「裡面那些車都是我們公司的」他指向後方被埋住的車。若沒有垃圾車的那種鮮豔黃色,這點線索根本無法知道這台車是什麼。
繼續往前走,我來到了成功街176巷,並且第一次看到河床段。當時那邊仍有部分河道經過,176巷旁邊的鄰居卻已經回到自己家中,急著整理家裡的東西。
由於水道剛被阻斷,地上大多還是濕答答的泥巴。這對夫妻無力地站在曾經是河床的房子旁,也是我人生第一次,踏進別人家門前還得被卡住三次,最後甚至得和其他人互相救援才能把自己救上來。
「我們怕東西被偷走」屋主阿姨說著「而且,這邊是我們的家」
既昨天那個狀況,這次我有準備好衛生紙,好讓災戶流淚時有地方抒發。結果第一位流眼淚的根本不是那位阿姨,而是在他旁邊的先生。
在這幾天下來,我看著好幾位災民回到自己的家。從原本的難過與絕望,到志工來時的希望,最後即便家具都沒了,當他們家清出來後的歡喜。這讓我重回了一些信心,也提點著我那些更需要信心的人。
「伯伯,不要哭啦」我拍著他的肩「你要相信台灣人,他們會過來幫你的」
伯伯眼神飄到下面,擤著鼻涕。於是我蹲下來看著他
「我跟你保證,我立刻帶他們過來」
當我把他們的地址放到網上,不到十分鐘,便有一對開著吉普車的情侶帶著便當過來。吉普車在泥地裡操作自如,卻仍時不時會陷到泥巴之中。他手上的便當安慰到剛剛難過的伯伯,同時也給我了另外一份主意。
我打給Brian,跟他說我們需要吉普車及沙灘車,或是只要是越野的都行。
「你看到小蜜蜂了嗎?」Brian在電話另一頭說著
「是呀,是哪家公司,這麼厲害?」
「我這邊拉了一組人馬弄出來的。他們剛好會一些品牌經營」
「要不是我喜歡女生,我真他X愛死你了」

接近佛祖街外的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