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一片汪洋大海。 一艘小船在海上航行，專門販賣奇珍異寶──「回憶」。 「回憶跟記憶不一樣嗎？」戴著楔尾雕面具的人回頭，看向發問的小顧客。 「記憶如果是一面平靜的海，回憶就是海中的貝殼、或是稀有的大魚吧？」那人思考了一下，說話的聲音悶悶的，分不清是男是女。 小男孩歪了歪頭，似懂非懂。 小船有點搖晃，陽光亮得刺眼，楔尾雕面具的人轉身，身體的邊緣泛著一圈光暈。「現在，我是你的記憶海嚮導，楔尾。你想向我購買什麼回憶呢？」 海風吹過耳邊，有點恍惚。 「應該要買什麼才好呢？」小男孩睜著大大的眼睛，裡頭映著滿滿的純真。 「如果你沒有想法，我帶你去看看別的顧客是如何選購的吧。」接著是一聲響亮的彈指，腳下忽然落了空，身體漂浮起來，失去重力的瞬間讓人有些暈眩。 有一股很香甜的味道。睜開眼，兩人正漂浮在空中，被一個渲染著七彩光暈的泡泡給包覆起來。 小男孩新奇地四處張望，這裡似乎也是一片海──只是海的顏色是夢幻的桃紅色，海上的那艘船，則看起來像是餅乾做成的。 裝著兩人的泡泡緩緩往餅乾船靠近，船上有一位與男孩年紀相仿的女孩，女孩的嚮導是帶著白兔面具的。 「您確定要購買『爸爸媽媽第一次帶你去遊樂園玩』的回憶嗎？」白兔面具的人蹲下身來，對著小女孩輕聲說道。小女孩則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的，已確認購買。由於您是第一次使用本服務，本次購買將不收取費用。」兔子面具的人聲音輕柔，似乎跟這裡的空氣一樣甜。 接著，船尾升起一個透明的罩子，包覆到船頭後，船就變得像潛水艇一樣，鑽入海底。 「這樣就算是購買完成，我們採使用後付費。」楔尾靜靜地補充道，接著，他又伸手彈指，這次是強烈的下墜感，比剛才更令人頭暈目眩。 等雙腳再次落到地上，四周的場景已經完全不同──一樣是海上，卻烏雲密佈，大海翻騰，浪像瘋狗一樣，捲得比普通大樓還高。他們這次落在甲板上，船晃得劇烈，小男孩險些沒站穩，被楔尾伸手給拉住了。 「求你了！求求你……讓我回憶一次她吧！我不想、我不想忘記她……」忽然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來，循著聲音看去，一位滿臉鬍渣的男人跪坐在地，緊抓著黑熊面具的嚮導哀求。 「本次回憶購買的付款方式是『兩個月內無法忘記』，確認購買嗎？」黑熊面具的人沒有移動半步，但伸出了手按住男人的肩膀，分明是販賣回憶的人，聲音聽起來卻像在阻止男人購買。 「要！我要！拜託……！」可惜男人沒有察覺。他哭得聲音都破碎了，彷彿嚮導的話是他的救命稻草一般。 「好的，已確認購買。」小男孩似乎聽見黑熊嚮導嘆了一聲。 這一次楔尾沒讓男孩看完，場景很快又切換。 映入眼簾的是淺藍色的大海，閃耀著金光的高級遊艇在海上航行著。一個肥胖的女人坐在被刻意抬高的位子上，雙眼看著遠方，絲毫不看單手撐著地板、單膝跪地，戴著花豹面具的嚮導。 「我要再買一次那個。」女人晃了晃手裡藍色的調酒，語氣平淡，好像已經習以為常。 「好的，『公司倒閉前，萬人追捧的盛況』，對吧？」花豹嚮導的聲線有點妖嬈，聽了讓人失神。女人沒有回答。 「提醒您，由於購買次數過多，這次購買將支付『無法走出過去』的費用，您確定要嗎？」即便看不見花豹嚮導的臉，卻覺得她說話時帶著一絲憐憫。 「嗯。」女人淡淡應了一聲。 「購買成功。」 隨著嚮導的尾音落下，男孩與楔尾也回到了他們的船上。大海依舊湛藍，陽光一樣耀眼，船還是有點搖晃。 「如何，有想法了嗎？」 「如果買太多，最後會怎麼樣？」聽著楔尾的提問，男孩想起剛才那女人的情況。 楔尾沒有回答，他思考了一段時間，才又抬手彈指。「我帶你去看最後一個地方。」 這次的地方很冷，又很暗。海好像結凍了，海上卡著一艘破舊的小船。楔尾帶著男孩靠近船，這才看到船身破了一個大洞。 「這是『無法走出過去』的支付費用。」 往洞裡看去，一條條鐵鍊交錯懸掛，似乎關著什麼生物。瞇眼觀察，男孩隱約發現一個成年人的身形，蜷縮在船艙正中間，鐵鍊拴著他、穿過他的心臟。那些鐵鍊上長著藤蔓，似乎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楔尾伸手觸摸船體，那一瞬間男孩覺得楔尾的背影好淒涼、好哀傷。 「回去吧。」 下一秒他們回到了男孩的記憶海，彷彿剛剛沒有看見任何一切。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楔尾回頭，堅定的言詞暗示這是最後一次提問機會。 「那……我可以不購買嗎？」 聞言，楔尾低頭看向男孩，面具眼睛的窟窿看起來好深、好深。 「可以的。」楔尾靜靜地說。 「但是，我會幫你把一個已經長灰塵的貝殼丟掉。」 貝殼。小男孩花了一點時間，想起最一開始楔尾將回憶比作貝殼或珍貴魚類。 「如果……如果珍貴的東西是收藏品的話，都長灰塵了，是不是代表也沒有那麼重要了呢？爸爸的棒球收藏……他都會定期擦拭。」男孩抬起水亮亮的大眼睛，滿是真誠。 「其實丟掉也沒關係吧？」 「……是的。」楔尾長吁一聲，看不出他是嘆息還是鬆了一口氣。 「我會幫你處理，你可以回去了。」 說完，小男孩忽然就從船上消失了，徒留一片空寂。 「這是大人也做不到的事呢。」船在海上航行，楔尾望著遠方的太陽，影子在甲板上拉得老長。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