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像著一座島上,有一座建築物,這棟建築物可以看見島嶼岸旁的風光。這或許並不常見,可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前提是如果這座島嶼很小。抑或者,這棟建築恰巧位於島嶼的最高處,由上往下俯瞰島嶼的全貌。然則,如果這島嶼並不小而且還滿佈著樹林,建築物也非在高處,卻能平視島嶼與水面的交界,那可就讓人無法置信。除非親自踏上位於基姆湖(Chiemsee)男島上的海倫基姆宮(Schloss Herrenchiemsee)。

基姆湖是德國巴伐利亞州境內最大的湖泊,湖中較大的兩座小島分別稱為女島(Frauenchiemsee)與男島(Herrenchiemsee)。從普林搭乘蒸汽火車抵達基姆湖岸邊時,方才瞭解到這座廣達80平方公里的湖泊,為何被稱做「巴伐利亞海」。也才懂得購票時,站務人員耐心地解釋若欲前往女島與男島時間恐怕不夠,所以只能選擇男島。至於為何會有如此獨特的名稱,其實是因為原本兩座島嶼都各自有一個分別屬於男性與女性修道院,於是就有了男島與女島的稱號。

其中女島上的聖瑪莉女子修道院成立於西元782年,現今可見的建物修建年代則為11世紀。而男島的修道院在19世紀時荒廢,而且島上樹木也被砍伐殆盡。當時巴伐利亞的國王路德威希二世買下男島,並在1978年在此興建仿法國凡爾賽宮的海倫基姆宮(Schloss Herrenchiemsee)。與先前造訪的林德霍夫宮相較,海倫基姆宮是路德威希二世生前建造的最後一個,也是造價最昂貴的宮殿。為了建造海倫基姆宮,路德威希二世幾乎淘空國庫,可是他卻只在這兒居住一週的時間。

從基姆湖岸邊乘坐高達三層的大型船隻前往男島,由於是假日的關係湖中可以看見許多人正享受著湖泊之樂,或是帆船、獨木舟、乃至輕艇,各式各樣的船隻倒也反映著水上遊憩的興盛。抵達男島的碼頭之後,旋即拿著先前所購買的巴伐利亞宮殿票去售票口領票。票券上一如林德霍夫宮的模式,清楚記載著入場的時間。原以為只要幾步之遙就可以看見海倫基姆宮,沒想到還得在森林步道享受約末二十分鐘的森林浴。

這其中最迷人的便是除了行走步道之外,還有另一條步道是專為馬車設計。看著林子外頭的道路上,懷舊復古的馬車緩慢地行走著,前方是綿密卻又帶著野性的草原,後方是基姆湖水天一色的優美景致。那畫面讓人有非常強烈的時空錯置之感,總覺得那像是進到時光隧道重返早年開拓蠻荒的場景。尤其是身處於森林之中,相較於豔陽下的馬車,那像是隔開了兩個世界,那更像是透過神奇的窗口窺視歷史的過往。


抵達海倫基姆宮前的花園廣場,除了驚嘆整個設計就像是林德霍夫宮的超級放大版之外,另一個讓人目不轉睛的關鍵在於,海倫基姆宮前方除了偌大的水池、庭園之外,還刻意透過林木的修整保留一條寬廣的林蔭之道,讓視野得以不斷延伸到湖畔。換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乘船經過就可以從湖面上直視島嶼中的海倫基姆宮。
依循著規定入內參觀,整個海倫基姆宮仿效凡爾賽宮的痕跡比比皆是。也和林德霍夫宮一樣,宮殿內許多繪畫皆與路易十六有關。而且值得玩味的是宮殿中將路易十六比擬為太陽,而路德威希二世則是月亮。其實就兩人的性格來說,這樣的比擬倒還真有其契合之處。懷有浪漫想像的路德威希二世,對於朝政原本就較不關心,其一心一意想去完成關於城堡與宮殿的夢想。對於音樂的愛好以及藝術的品味,也都有其獨到之處。

其中主寢室中,路德威希二世將燈火放在藍色的玻璃罩內,使得夜晚室內彷若月光灑落。這浪漫的遐思,反而比較容易讓人聯想到文學或藝術創作者,著實很難與君王相連結。可也因為他是君王,他擁有極大的權力,所以他不滿足於想像,他嘗試去付諸實現。然則不知是否因為許多浪漫的想像不斷地化為真實,路德威希二世更是肆無忌憚地去創造存在於他內心的輝煌與浪漫。於是乎國庫被淘空、國力減弱,末了這位「童話國王」被巴伐利亞政府宣布其精神失常而由其他親王取代攝政,即便他曾經反擊,卻仍在幾天之後謎一般地過世。

不同於參觀林德霍夫宮時,總會想像著路德威希二世在那兒生活的情境,這會兒也許是因他只在海倫基姆宮居住一週,腦袋裡反倒都是他的性格所衍生的種種事蹟。尤其是參觀路線的後半部,主要是尚未完工的部分,那水泥、木頭與磚瓦對照著前半部的金碧輝煌,怎不讓人佩服這裡頭的巧思。當許多人著墨於路德威希二世在整體建築風格上幾乎皆仿效凡爾賽宮時,也許可以更細膩地去觀察,浪漫如他,其實怎麼可能不在裡頭參雜個人的創見與遐思。仿效是一種敬意,修改是一種源自內心的創意。林德霍夫宮也好、海倫基姆宮也好,那都屬於路德威希二世。更讓人玩味的是,即便在位時淘空國庫、國力下降,但是這位君王仍普遍贏得巴伐利亞地區的尊崇。因為他的浪漫,為巴伐利亞創造了舉世聞名的宮殿與城堡。


而尤值得一提的是,走到海倫基姆宮的後方,才又驚覺,這兒的視野一如前方,同樣保留一條通往湖畔的視覺大道。內心不禁想像著,若從高處俯瞰,將會看見一條直線貫穿這座不小的島嶼,而直線的中央點正是海倫基姆宮。因為這樣的設計使得在這座綠意盎然的宮殿中,從窗戶向外望去總能瞧見無垠的景色。無垠總來自於想像,身為一位君王,在擁有相對的權勢與財力之外,也得付出相對的限制。若說宮殿式一座華麗的牢籠,或許言過其實,但不也有幾分的真實,尤其是對一位充滿浪漫情懷的君王。此時窗外的無垠也許就是一種救贖,立在窗前,彷彿一個箭步就能抵達湖畔,再一箭步就能涉水而過,而彼岸就是解脫、就是自由、就是無垠。


念頭飛快地轉著,饒富趣味的是,關於路德威希二世的貼近,在林德霍夫宮的園林裡,而非在宮殿中;可是眼下卻在海倫基姆宮的宮殿中,而非在園林裡。可這裡頭卻有種共通的調性,關於輕盈、關於自在。也許是因想像的奔馳,原就意味著一種脫韁的狂野,那是一種奢望、一種救贖,可也可能是旁人眼裡的失序。想像與現實,因為權力讓路德威希二世拉近了兩者的距離,然則是否也因為如此卻不經意地放大了原存於兩者間的鴻溝,關於桎梏與無垠。



立於男島的碼頭,腦袋裡想起了海倫基姆宮裡總長100碼的鏡廳,以及主臥室內那盞藍色的燈火。想像著鏡廳中音樂會裡所燃燒的2200根蠟燭,在那燭光與鏡子反射所創造出來的迷幻,以及夜晚主臥室內藍色燭火掩映的迷濛。「迷」讓一切變得模糊,是否因此才能創造出餘地,才能孕育出更多的想像,一如眼前瀲灩的波光。沒有音樂會的白天,路德威希二世是否就倚在窗邊,看著遠方的基姆湖,感受著關於「迷」的種種精彩與放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