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自己的太宰馬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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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廣場

「你的家在哪裡?」一個小男孩蹲下來,大約五歲,探頭問我。

我正在做伏地挺身,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吁吁,吁吁,我,等我一下。

「你的家在哪裡?為什麼腳要跨在椅子上?」小男孩問。

我該怎麼回答他?

「你的家在哪裡?」

我住在很遠的地方。我說。

「你的家在哪裡?很遠是哪裡?」

「你的家呢?你沒有家嗎?」小男孩很好奇,他換了個句子。

「你沒有家嗎?你沒有家嗎?」他反覆地問。他的爸爸坐在不遠的公園椅上滑手機,時不時朝我的方向望,確切來說,是看他兒子的動向。

「你沒有家嗎?」小男孩問。他想要一個互動的對象,也許我可以給他一點回覆。

我心裡想著我家在哪裡,或者說我們現在在哪裡?我們在一個狹長三角形的小公園,這裡有一組我愛不釋手的單槓,和兩隻彈簧搖搖馬。這裡離我現在的住處不遠,每每下班後心情好的時候,我會經過這裡,抓幾下單槓,推幾組伏地挺身,再跳二十下波比跳,向上跳,嘗試搆著樹枝。時間過得好快啊,我維持這個習慣大約一年,但是住在這裡已經快要滿三年了。

這個公園在萬華,艋舺,舊公寓櫛次鱗比的以中國西南地區命名的路名一帶。西藏路、興寧街、興義街、南寧路、昆明街、桂林路⋯⋯,說起來,是台北市發展得早的區域吧,也因此當我搬來此地,這裡的華廈、公寓都已顯得老舊。

「你沒有家嗎?我阿姨跟彤彤剛從日本回來喔,我還有去機場接他們,彤彤還有給我禮物,他們都香香的,有日本的味道。」小男孩說。

「你看,我會轉圈圈。」小男孩說,在黑色PU軟墊上,他一隻手抓著單槓的柱子,以柱子爲圓心奔跑畫圓。

我想,我是不是可以教他一些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家,就算有家,也不一定要回家,反過來說,家可以在任何地方。

「有一種大老鷹的翼展有七公尺哦!翅膀很大很大。」我兩隻手張開,比給他看。

「哦。」小男孩看了我一眼,「那你住在哪裡?」他問。

他爸爸停下滑手機走過來,說:「走啦走啦,哥哥要做運動。」他們就離開了。

但我眼眶濕濕的。


§


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做過的工作數不勝數。夜班保全、小七店員、雞排店長、冷氣學徒。

朋友問我,你寫的故事是真實的嗎?是啊是真實的,我羞於承認。我沒有能力設計編造一個虛構的角色,架空於生活經驗之外的情節,首尾相連縝密精妙的結構安排更是困難。事實上,分享一個虛構故事,到了後來,我終究是在分享真實的自己,隱藏不住。我到現在還是不會講虛構的故事,有人說我不是在寫故事,就只是在抒發,我都接受。因為這當中還真沒有想像力奔馳的魔法,只有耐心。

說故事並不難,只需要找到敘說的口吻,一個說話的口氣,你就可以一直寫下去。如果找不到那個說話者的口吻,那麽,怎麼寫都會覺得怪。就跟找到一團線或繩子的線頭一樣,當你找到了線頭,就比較容易把線理順下去。這不代表最後不會碰到死結而使我放棄,但至少得到了一個推進的甜頭。

而要把故事寫完的方法,就是把一團線的結一個個耐心地解開,重新捆成一球工整的線團。讓它們各安其位,故事本來就在那裡了。

我現在工作的地方,也在萬華,是許多棟舊型的社區大樓其中一棟的一樓。樓上是住家,一二樓是店面,面寬大,店門外是如同籃球場大的以地磚鋪成的花園廣場,周圍幾座水泥花台點綴。

這個社區最有記憶點的則是大廳中廊外的遮雨棚,強化玻璃以扇形的姿勢撐開,挑高二層樓高,在大廳外為住戶遮風擋雨,安裝在僅有七層樓的大樓下略顯突兀。此地雖然老舊,但舒適,不吵,除了三節前夕川流不息的顧客人潮,這裡是被時間遺忘的角落,我暗自想著在這裡待著是不是可以比較慢老去。我偶爾想著離職,想著回去學校,但其實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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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北緯二十五度的小葉冷水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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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態文青,自然就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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