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倫理與主導權
寫作者排斥AI替他們動筆,卻接受AI生圖只是輔助;繪師批評AI奪走創作靈魂,卻在需要唯美文詞時,動用AI生成文字,說這是輔助。這種雙重標準,反映了人們對AI介入創作的矛盾心態。
當我們心裡清楚「沒經同意就被拿去使用」的不舒服,又使用具有爭議的AI輔助,這層層糾結現象,正是我們需要正視的倫理困境。 當人們選擇AI生成作品那一刻,無論怎麼修飾包裝,終究等同默許。在旁人眼中,這可能已是一種「先越界」的行為。
然而,目前的AI對話的價值,不在於它的正確性,是在於它的不完美性能夠迫使人類重新思考、多重確認,並最終回歸自己的心靈主導地位。
AI目前尚在發展初期,已讓許多人玩得樂此不疲。可想而知,等個幾十年後,大家討論的不再是這副作品是AI還是純粹創作。
歷史趨勢就是最好的數據,就像每一次技術革命的浪潮。我們該警惕的並非創作的消失,而是主導權的更替。當速成與利得完全壓倒個人的技能養成時,純粹創作必然會從主流地位,轉變為「利基(Niche)」市場。 那時,純粹的創作,說不定成了新夕陽產業,然而令人爭議的AI作品,卻早已偷偷深入觀眾的心,變成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甚至AI僅靠彼此互相訓練就已足夠。
這不是悲觀預測,這是對人類本性屈服於便利性的清醒觀察,也是最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因為技術從未真正被取代,真正消逝的是人心的堅持。
以上是從倫理、法律和創作本質等角度分析AI與創作的關係。
著作權的模糊地帶
關於「盜用」的爭議,我們需要嚴格區分雷同與盜用的法律界線。
AI在訓練過程中,資料會被轉換成統計模型,生成新的句子,這在行為上類似於人讀完一本書,吸收內容後重新寫出新東西。這世界的重複本來就多,一些故事橋段在AI誕生前也時常重疊出現,那時類似並不直接等同盜用。現在只因有了AI,我們才將這種雷同放大,多了一個可責怪的對象。
但我們必須直視一個根本事實:即便未來AI合法化,也無法抹消整個AI生成產業的起點,是建立在「大規模掠奪性採集」的倫理污點之上,可不能用未來的合法性來掩蓋當初的一切。這種對著作權的集體默許侵蝕,遠比單純的盜用更具長期道德風險。
作品的差異性
傳統手繪本質是繪出「獨一無二」的畫面。即便有人模仿,也會受到手感、理解與風格影響,這正是「傳統手繪」的魅力所在。
就算是電腦繪圖,無論是以數位筆或滑鼠作畫,每一個細節仍是由使用者親自決定與調整,是依照本人的想法一步步構築出的成果。
AI產圖是建立於條件概率生成模型(Conditional Probabilistic Generative Models)所生成的圖像。再怎麼擬真,這個本質仍是數據空間中的形式模擬(Formal Simulation),是缺乏現象學意義上的主觀意向性(Intentionality)。
早期人們用心算或算盤,後來發明計算機;有了相機,也並沒有讓畫畫絕跡。計算機與相機是外來的「工具」,而心算與寫生則是自身的「能力」。
AI無法理解「看見」的是什麼,它不知道夕陽為何打動人心,也無法親身感受悸動。它只能透過數據模型模擬人類對美學的偏好,卻永遠無法生成「意識的缺席(Absence of Consciousness)」所帶來的人類創造力。
就像我們能透過科學知道蜻蜓的視線,但永遠無法經歷蜻蜓眼中投射的目光,即使用最精密的儀器,也仍是模擬。
繪畫,沒了工具,還有路邊的石頭;沒了石頭,還有水能沾手指作畫,用樹枝在沙裡畫畫。 小說,沒有了電腦,還有筆;沒有筆,還能口述。
這就是屬於創作者的能力,那些無論多久前學的技巧,永遠不會隨歲月流逝而失效。
大海與撈魚池
目前的AI產圖使用者,或許就像「夜市裡在魚池撈金魚的玩家」。他們認為主要是靠自身技巧才撈到魚,殊不知魚的位置密度和撈網強度,全是魚攤老闆事先安排好的。這與傳統繪圖的「在大海中靠本事釣魚」有著天壤之別。
後者幫你準備好基本工具,你得自己掌舵、下竿、看天氣,每一步都需要靠經驗才能一直精進發現更多驚喜。同樣都叫「作畫」,但實際動手可能是一整片大海與一池撈魚遊戲的差距。
因此,AI產圖產出什麼圖像,關鍵不在「關鍵字」,是在於後台模組寫得有多強。AI的普及讓人容易誤以為自己在進步,其實只是被軟體推著走的產物。
有些AI使用者會說:「這是用AI圖訓練的,沒有任何繪師受到傷害。」看到我都想問一句:那你AI圖的源頭是從哪生來的?是給米開朗基羅一塊披薩換來的?又或是說,是你親手畫完十張圖給AI訓練、AI用這十張圖產出二十張圖,然後又用這些圖片自己再進行訓練嗎?
就算你是用自己的作品訓練模型,然後讓 AI 產出風格類似的圖像,整個過程本質上仍是模型在運算,非你親手的創作。
那不再是「創作出的圖」,而是「透過操作生成的圖」。 其實,沒有人說不能使用AI產圖,法律也沒規範使用會怎麼樣。我也支持AI產圖、AI動畫等技術性的發展,因為它們可以讓一些想拍電影卻沒有經費、或不擅畫畫又沒時間練習的人,都有機會實現原本難以完成的作品,即便只是私人欣賞,也是一件可貴的突破。
假如AI能讓接觸者喜歡上寫作或學到更多事情,往好的一面發展,那未必不好。相反的,若拿AI隨便點一下,就說這是我親手畫出來的,自稱繪師,又或是拿AI產出的作品去換取龐大金錢利益,我又難免感到一絲悲哀。我支持AI技術的進步,但反對模糊它與創作的界線。
只能說:「AI本身沒有對錯,真正對錯的,是如何定義操作它的人。」
藝術外包
關於「AI 繪師」與「藝術」稱呼,如何定義仍至關重要。就像手工刺繡與機器刺繡,差別明明白白,硬有人搶著說自己是「手工刺繡」。
我們不應模糊「創作」與「操作」的分界。這是將藝術降格為效果器! 如果創作只看結果,那創作的門檻將成為虛無化。
就像飛行員操控飛機,方向與高度由他全權主導。AI使用者看似在操控,實則已將創作中最高層次的決斷權,交付給演算法接管。飛機僅是被動延伸人類的物理能力;AI 是主動參與甚至主宰創作過程,這已是決策外包,完全背離了創作的實現核心。
共鳴的見解
許多人談起 AI 生成的作品沒有靈魂,卻鮮少有人說得清楚原因。最後,我想用音樂作比喻,或許能稍微說明我的感受。
AI 可以生成畫作、文字、動畫,唯獨音樂的獨特性始終難以完全複製,這不僅是聲線或嗓音的差異,更關乎生命中的情感、當下的氛圍與人性流動的痕跡。
真正的音樂,必須透過歌者以心唱出旋律;聽者以耳傾聽回響,在雙方之間激起真實的共鳴,而非單是只有「音樂」本身,這也是我這麼喜愛欣賞街頭藝人表演的原因。
街頭藝人表演時所尋求的純粹。 讓我聆聽的不是分數,不是技巧,而是他們真誠投入的模樣,以及全情投入的氛圍。
或許有人會以 CD 或線上音樂作為類比,質疑錄製音樂是否也無情感,兩者不同,他處有舉例過,此處就不在多作說明。
創作的目論
動手畫圖叫「創作」,輸入指令那叫「操作」。
我認為「創作目的論是自我實現(Self-actualization);操作目的論是結果優化(Outcome Optimization),這是它們本質上的差異。
為什麼我很重視與堅持這樣劃界:因為一個在生成世界,另一個在生成本我。當人忘記創作是為了「成為人」,自願將自我精進的責任,交付方便性代勞。
哪一天,AI不必奪走創作,我們早已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了便利與利益,而非AI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