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視乎基礎代謝率及神經可塑性等因素,人腦的缺氧耐受性各有差異,普遍而言,由扼頸起計十至六十秒進入昏厥狀態,四分鐘便會造成不可逆的腦損傷,長達六分鐘則直接腦死。現在,時間回到龔亮熒兩眼翻白,進入昏厥的三十秒前,各路怪人交錯,不問緣由就展開了混戰的客廳。
開放式廚房的流理台,盥洗盆下方的塑板門敞開,男子抱膝坐在底櫃裏,肢幹瘦長,眼窩發黑,乾癟得跟癮君子似的,長着向外翻的尖耳朵。
樽型隔氣滴答滴答的滲水,沿着大帽簷而落,他身穿長款透明斗篷雨衣、內搭深灰高領長袖衫、窄管牛仔褲、中筒防水鞋、淺藍色丁腈手套,袖口與鞋口皆以電線膠帶纏繞,整個人包得密不透風,睏得打了個哈欠。他名為阮培盎,非要等到最後才肯現身。剛站起來,便翻找別人家裏的抽屜,抓了把核桃仁往嘴裏送,又隔着雲石吧檯望客廳的戰況,毫不打算介入,簡直是來看熱鬧的。
然而比起廝殺場面,他更在意那具被斬首的老翁屍體,準確來說,該是可惜那顆頭顱才對,雖然不太符合他常用的選材,但也不由搖頭嘆息:「唉,真浪費。」
屋內飄零的羽絲未及落地,就因刀刃揮空而乘風揚起,五個人,十條腿,在濃稠腥臭的血泊上打滑,跳起了墨爾本曳步舞,又如某種人形生物正在蹣跚學步,短兵相接。當中攻勢最猛的是謝倚菁,非關身手或刀法,別搞得那麼玄乎,不過是選對工具而已,沒頭沒腦地晃擺着開山刀,便足以讓人不敢近身,只能在旁邊來回周旋。
忽的有把剝皮刀旋來,掠過了謝倚菁的臉龐。其轉速雖快,但礙於刀身彎曲,動能難以集中到刀尖直打,所產生的壓強也無法刺進頰肌,看起來像是被贅肉給彈飛,僅造成表淺割傷。他循着飛刀襲來的方向看去,目露凶光的外斜視,比笑容詭異的喬拜登乳膠頭套還更瘮人。
拜登宅愣立原地,若無其事地伸手指向前方,擲完刀子又甩鍋。謝倚菁竟真的被忽悠過去,回身橫劈,持刀的前臂卻遭撥擋,突覺有陣刺痛由左胸灌進體內。
原是面膜女乘虛而入,有別於傳統電擊器的五萬伏特,她刻意改裝,把電壓下調,從而繞過功率有限的元件,汲取更多電流以穿透人體。不僅引起麻痺和癱瘓,還會對重要器官直接損壞。害得謝倚菁四肢繃直,全身抽搐,偏又硬撐着不肯倒下,或許是他神經發育異常的緣故,飢餓、倦意、疼痛等體感相對遲鈍,但連心室顫動也能延宕擱置嗎?這超出科學認知了吧。
謝倚菁光憑着憨勁,在震顫中抬手,攥住置於胸前的電擊器,任由洗碗手套燙得焦黑冒煙,塑膠翹曲變形,連帶將面膜女整條胳膊向外扳開,如擰抹布似的扭緊,痛得驚呼怪叫。乍見開山刀正朝着自己脖子砍來,她才生拉硬扯,使得肩膀脫臼,褪去身上的防塵袍借以掩目,急速後退閃避。
趁空撲去撿回剝皮刀的拜登宅,剛巧隔開了正在互毆的防毒男和縮骨工,趕在兩人無差別攻擊之前,他率先收刀入鞘,伸手指向謝倚菁,提議合力對付那個難纏的傻子。過程中沒有說半句話,同為蒙面人甚至不能確認表情,他們卻讀懂了彼此的盤算,連面膜女也跑來投靠。
鴨舌帽連面紗、防毒面罩、拜登頭套、全臉防曬面膜,活脫是從國定殺戮日裏蹦出來的人物,分別走到謝倚菁的四方,以逆時針方向邁開步子,均速地圍着他繞行。
「嘻,你們是不是傻?」謝倚菁被逗得樂開懷了,在他看來,這可不是遭殺手圍堵的陣式,而是方便抓取的輸送帶,魚兒們轉呀轉,等着他宰割成鮮美的生魚片,興奮得嬉笑着舔舐刀背,「迴轉壽司,好搞笑哦!」
他把奪來的電擊器砸碎在地,大步躍前直刺,隨意挑個人當靶子。
縮骨工速即掄起扳手,擊打格擋開山刀,隨着鋼鐵的碰撞迸出微小火花,拜登宅飛身上前,擒住了謝倚菁握刀的右臂,防毒男則以摺刀橫削,想將他割喉,卻被對方用左臂扼腕制止。左右夾攻非但沒有令贏面稍微提高,當這個傻子急於掙脫,胡亂轉動時,更把兩人甩起來,逼着玩起旋轉盪鞦韆。
瞧見他們被單方面完虐,面膜女只能搖晃着廢掉的右胳膊,踉蹌步往牆邊,按下鋁閘的防盜電擊開關。
意會到了面膜女打的主意,縮骨工猛撲過去,攔腰抱住謝倚菁,配合拜登宅和防毒男往前直衝。三個大男人使盡渾身的勁,總算壓過了他的蠻力,霍地推向那道接上電源的鋁閘,亮起閃灼的電光,以拉閘的菱形格柵充當烤肉架。
謝倚菁當場觸電暈倒,趴卧在地,背部大面積淺度燒傷,發紅腫脹,還有幾片焦掉的汗衣碎屑,黏附着稀爛皮肉,浸透在水疱的漿液中。那個從小遭人集體欺凌的男孩,即使變種成百足蟲,他的首次敗績,也是在集體欺凌的情況下發生。
其時,阮培盎悠然端着馬克杯,把熱咖啡吸入口腔,聲音引來注目,「嗦——」
這個待在雲石吧檯的尖耳男,擅自吃別人的核桃仁都算了,居然泡起滴濾咖啡,也不帶備凶器,順手從刀座抽出剔骨刀,輕敲兩下檯面測試刀具硬度。
「既然把無法溝通的傻子解決了,那就刀口對外吧。」他總是吊兒郎當的態度,站姿懶散,舉刀朝着走廊比劃示意,隨意使喚別人做事:「順便去那邊,叫他們別再打了,很明顯我們都是來殺龔女士的。」
「只顧着觀戰,沒有幫上忙,憑甚麼要聽你的?」面膜女語帶不屑地說。
「有道理,誰跟你是我們?」縮骨工附聲,用扳手捶肩按摩。
「換着我是你,肩膀脫臼了,會接受任何形式的和談。」拜登宅先向面膜女放話,再捂住胸口向眾人表示真誠,擺明無心戀戰,「雖然我現在四肢健全,但還是會接受任何形式的和談。」
「要不然先殺了他,再決定誰當老大。」防毒男坦然自若,摺刀指向阮培盎。
「剛才追着我打,現在怕了嗎?」縮骨工側目睨向他。
「單位面積有點太大,靠自己清理起來很費勁。」防毒男沒好氣的回答。
「我依然認為應該減少人手。」面膜女將殺人說得跟裁員似的,語畢,她步往那張掀翻了的飯桌,右掌拄着桌腳向下壓,強行把肩關節喬回去,證明自己有利用價值,以免淪為可棄的人選。
除非有物質回報,否則實在容不下太多活着的東西在身邊,皮脂汗腺,唾沫星子,搞得大家都不舒服。三男暗自點頭,很是認同減少人手的做法。
阮培盎無奈得單挑眉,難得向下兼容來教育大家,語氣通常不會太客氣。
「我明白你們可憐的小腦袋,需要把事情簡化,最好是閉門造車,將對外界的不安全感,美化成自以為井然有序的掌控。別覺得丟臉,我也是這樣。」他瞥了眼面前的拜登宅,打趣道:「這是為甚麼同樣是性變態,他老人家能經營戀童集團當上美國總統,戀屍的卻是金字塔底層的犯罪個體,我們不但排除異己,連遇上同類人也不肯配合。」
「所以我們應該聽從指令,因為你比我們優秀?」縮骨工忿然問道。
阮培盎噗哧的笑出聲來,理直氣壯地應答:「我當然是最優秀的,那還用問嗎?」
眼看眾人未肯折服,他止住笑意,將剔骨刀擱在手邊,走以理服人的路線。
「永遠不要用橫開的摺刀去殺人,受害者的骨頭會擋住刀子,背鎖的鋼片斷掉,刀片就會彈回來,還不如直接拿刀片割手指。」他點出防毒男的短板,又把矛頭轉向面膜女,「電擊心臟位置是沒錯,但那個傻子穿着加厚圍裙,PVC塑膠,用來製作電纜護套的,瞄準頭部和頸部才更實際。」
「我看你是喜歡製作寵物標本,不過人都未死,拿着剝皮刀有屁用。」他搖頭鄙視拜登宅,連縮骨工也難逃過鞭笞,「鈍器重擊,弊處是犧牲了屍體美觀,不規則的撕裂傷是最難看的,見到還會有胃口嗎,你有沒有尊重死者?」
疏漏到如此程度,直教阮培盎偏頭皺眉:「你們當中,有哪個真的殺過人?」
畢竟是群自詡理性的戀屍者,聽不進所謂的人情道理,但單純地指出技術錯誤的話,他們也是無話可說。反正這個嘮叨的尖耳男更有經驗,暫且結盟亦非壞事,有明確的指揮鏈就好了,縱然不算真正溝通,卻是集體施暴更利於生存的默認共識。
但來不及前往走廊調停,拉攏入局,那邊的摩托頭就被打得向後倒下,背貼地面滑出客廳,仰面呆望天花板的昏暗吊燈,又有四人湊近俯視着他。
當摩托頭想以丁字鉤回擊時,反遭面膜女用腳踩住了腕掌,痛到不敢動彈,納悶四人何不狠下殺着。其餘三男抬頭望去,瞧見兩女累得靠牆喘息,分別是蘿莉塔護士,醫護服飾的光頭無眉娘,另有位舉着羊角鎚的白臉流浪漢,正想趁人不備從後扑頭,只可惜被逮個正着,連忙背手頷首示好。
「別打了,我們先殺了屋主再算。」防毒男難為情的搔了搔頭。
「一起加油吧。」拜登宅故作陽光,勵志地握拳打氣。
由多方混戰到達成共識,大概過了兩分半鐘,扼頸起計約三分鐘,龔亮熒已然暈倒在主臥室裏。氣憤難平的頭套男不肯罷休,皆因他掐住脖子的雙手,仍能觸摸到女人喉頭的脈搏,慌得愈抓愈緊,距離不可逆腦損傷只有分秒相隔,誓要搾出僅餘的生命力。
剛才在床底比出噓手勢的鍾渡淵,如蟒蛇蠕行般匍匐而出,穩健地直起高大的身子,悄然無息的站到頭套男背後,佇立良久,恰有餘暇用手帕把假牙擦拭乾淨,塞進口裏,名副其實是武裝到牙齒。
對於扼頸致死的所需時長,掌握得非常透徹,壓根不覺得緊急。
鍾渡淵端着拐杖霰槍,玩起儀隊禮兵的花式操槍,空拋兩圈,雙手接住,每個無謂措舉都有着無比意義,合法的暴力展示,完美的殺戮機器。連串冗長的儀式動作過後,他橫着槍桿從後箍頸,將頭套男拽着往後扯,從龔亮熒身上被整個人拉起來。鑒於兩人顯著的身高差距,比起箍頸,更像吊頸,再怎麼踮腳也夠不到地面。
過百斤體重掛在頸椎上,金屬壓迫喉嚨,頭套男發出嘎嘎聲,死勁抓撓反抗。
「噓⋯⋯」鍾渡淵附耳噓聲哄睡,免得撞跌墨鏡,面無波瀾地別過臉去。
「嗬——」龔亮熒忽的喘鳴,睜開了眼縫,從昏厥狀態驚醒過來,嗆咳着翻身側趴。
她虛汗滿額,抬起迷離倘恍的目光看去,竟見頭套男兩腳懸空,下巴擱在槍管上,後腦杓抵着鍾渡淵的胸膛,被當作槓鈴彎舉。通常橫桿壓頸的殺法,應由上至下施力才對,這個沒牙仔偏要另出花樣,做着匪夷所思的重訓,化身六呎二吋的人形絞架,儘管對方在拼命掙動,依舊紋絲不動地直立。
雖說是人類力所能及之事,但他的腦迴路有那麼丁點太過奇特,行為有那麼丁點太過出格,彷如被邪靈附身,與其為犯罪時的儀式元素祛魅,訴諸鬼神才比較容易解釋。
「等等,」龔亮熒怔了半晌才回過神,趕忙叫停,「先別急着殺他。」
鍾渡淵以餘光瞥向她,確定沒有聽錯後,便鬆開左手,槍管因人體下墜的擺動而斜着划開,右手握柄扛在肩膀上,朝着頭套男的腰背來了記前蹬。幾乎長到別人胸口去的腿,直接把他踹飛到牆角,脊椎似要塌陷,喉結差點碎裂,無論俯身咳喘或後仰扶腰,亦難舒緩劇痛,落得側身倒臥,吐出酸腐的飯菜殘渣,「嗷——」
險些缺氧腦死的龔亮熒,尚且四肢無力,用手肘支着床面才爬得起來,慎防弄到插着右肩的螺絲刀,只好放輕動作,並喝住獵牙人適可而止:「喂,我沒說可以致殘。」
前半秒還殺氣凜然的鍾渡淵,聞言往前逼近,龔亮熒本能地退後兩步,背抵上牆,就因為曾給他畫餅,所以對連環殺手用命令口吻?怕是恢復意識不久,腦袋轉不過來,這下徹底被嚇醒了,當女人想為自己求饒保命時,男人伸出手掌想要握手。
「你說得對,我是個思維僵化的邊緣人,但也想跟你好好溝通,我可以學。」
原來鍾渡淵以為被罵了,縱使那些言語攻擊,不過是走投無路才向頭套男叫罵,他卻全都放在心上,介懷着,反省着,毫無過濾地接收所有的雜訊。
「好的,那為甚麼要躲在床底?」龔亮熒躊躇了下,尷尬地與他握手。
「我想平靜下來,想聽着你的聲音入睡。」
甚麼鬼東西,請不要用你的低音砲,說這種彆扭的話,假如你不是潛入別人家中藏在床底,我都害羞臉紅了。真識玩,居然把肉麻情話昇華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境界。
語畢,槍口驀地指向頭套男後腦,行刑式姿勢,若不是龔亮熒在流彈波及範圍,鍾渡淵早就瞄頭開槍,現在可沒有這個顧慮。只要簡單地扣下扳機,腦蓋骨就轟成蜜蜂窩,但還須徵求許可,「殺嗎?」
「至少讓我試着游說,把他們集結起來,便是小型戰術單位。」
別管它專業的或業餘的,難得那些殺手送上門來,在軍事編制中剛好能湊足整個班,尤其是失去那麼多無辜生命了後,龔亮熒更不能半途而廢。
驟忽傳來砰然巨響,八名殺手簇擁在走廊上,排着隊輪流來,正想撞門而入。
而當頭套男緩過氣來,竟主動把臉貼近槍口,雖然已無力回天,但仍可選擇以何種方式退場吧,他扯着嗓子喊道:「我聽你在放屁,香港又沒有兵役法,戰術單位?連自願參軍也做不到,為求異見份子都不懂軍事,還嫌不夠?這頭說要遺體送中,那頭送去軍營勞改?要是真有後台,起手點是某某局局長了,你選個屁議員?」
「閉嘴,開門。」鍾渡淵聽得膩煩,倒轉槍身往對方的臉砸去。
噗通!頭套男被打得鼻樑骨折,鼻血如泉湧出,浸透羊毛針織布的纖維孔隙,使其通氣不順,呼嚕作響。他悶哼着摀住鼻子,才剛鼓起的膽量撐不過半分鐘就用完,舉起手來投降,步履搖晃前去拉開衣櫥。
缺了傢具重量的阻擋,房門馬上被踹開,鎖舌硬生生地撐破了門框凹槽,殺手們硬闖進來,持着各自凶器上前圍剿時,「嘭!」鍾渡淵朝天鳴槍,石灰碎屑自頭上灑落,他昂首緩步向前,唬得眾人停住攻勢往後退,盡是墨鏡表面的渺小倒影。
頭套男躡手躡腳的竄出門外,與眾多戀屍者靠邊,站在防毒男、面膜女、拜登宅、縮骨工、流浪漢、無眉娘、蘿莉塔、摩托頭之中。每個人都在用眼角互瞄,慫恿送頭以製造反擊的空檔,就是沒有人肯捨身為餌。
他們逐步逐步撤出走廊,被逼退至客廳,九個未遂犯,畏怕着這個拄拐杖的人。
原想坐享其成,在吧檯後面喝咖啡的阮培盎,察見那人有槍,心知情況不妙,便馬虎應付的稍作收拾。打開盥盆龍頭沖洗杯子,確保不在現場留下唾液樣本,並把剔骨刀放回去,賠笑道:「我有點事先走了,你們玩得開心點。」
「站、站站住。」鍾渡淵不嫌血腥,但面對人群說話也是會結巴。
阮培盎正要轉身離開,偏又稟性難移,非要出言嘲諷:「哈,站站站住。」
不知哪來的自信,他是由衷認為自己能大搖大擺地走出那扇門,截至半秒前也是這麼想的。姑勿論是顯化法則、自證預言、弄假直到成真的俗諺,在槍口前亦毫無意義。
「嘭!」數顆鋼彈從槍口散射而出,在雲石檯面打出雜亂彈孔,危險的除了流彈,還有高速飛濺的碎石。震耳欲聾的槍聲,嚇得阮培盎原地跺腳,抓狂地對空揮拳,蔫頭耷腦的回到吧檯,「頂!」
連觸電暈倒的謝倚菁也被吵醒,虛弱地半睜着眼,就因背部灼痛而嘶聲抽氣,胖短的胳臂向後摸背,非但搔不到癢處,還感到手腳痠麻,得用刀尖拄地借力才站得起來。但當他掃見面前的景象時,眼神卻轉怒為喜,受點皮外傷都值得了。
「見到偶像了,獵牙人!」謝倚菁快樂得上下狂抖,「是我呀,我是百足蟲!」
「嗯,我有聽過。」鍾渡淵給予口頭肯定,算作行家之間的禮儀。
「看來通緝榜前三名都到齊了。」阮培盎苦悶地伏在吧檯,左手托腮不忿,右手摳挖着檯面的彈孔,暗示自己正是餘下的嗜腦狂。
聽悉他們的連環殺手綽號,眾人悄聲譁然着,有的崇拜,有的厭惡。雖則其成名事蹟令人嚮往,但也拖垮了戀屍者的原有生態,害得殮房和靈柩加強保安,莫名又遺體送中摘取器官,最百思不解的是,獵牙人為何倒戈投敵,挺身護航這個瘋婆娘?
自覺惹起眾怒的鍾渡淵,橫開半步,回眸瞥向躲在背後的龔亮熒,請她上前講說。
「我明白你們的顧慮,也理解為何會對我懷有殺意,但強制移植只是個幌子,我也只是因時制宜。」龔亮熒走到人前,即使撲頭撲臉都是血,仍最小限度地整理下儀容,撥走沾在身上的羽絲:「既然做得出把遺體視為性資源,那麼我猜,你們起碼有自知之明,不去論斷別人該怎麼悼念。」
戀屍者們不聲不吭的互望,這個攤了攤手,那個點了點頭。
他們或許質疑在喪禮上打齋、誦經、唱聖詩的實際用途,也很不爽自己的交配權,被所謂的公共衛生和宗教倫理所剝奪,只要注意基本清潔,誰不會營造儀式感?但反正死者已徒有空殼,讓生者圖個心安理得又何妨?
龔亮熒咬牙嘖聲,忍痛拔出捅傷右肩的螺絲刀,狠狠地撂到地上。
其實不僅是眼前的事,由升讀大學前的那個空檔年起,她就沒有停止過悼念。
「先撇開你們的癖好不談,嘗試站在我的角度。假如這天發生塌樓事件,是豆腐渣工程,造成過百死傷,市民捐贈物資會被當成非法集結,促請政府徹查會被當成危害國安,就連路祭致哀也有亂港之嫌。反觀那些宦官閹黨,不是委過於人,就是發死難財,為了維護主子的最終解釋權,帶風向,搞批鬥,卻從未受到過任何懲罰。因此,我需要你們的技能,助我奪回這座城市,而作為交換,我有個讓你們無法抗拒的提案,」
她早已不奢求有天理昭彰,就應該用盡所有手段:「戀屍癖合法化修正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