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森丑之助著,《生蕃行腳:森丑之助的台灣探險》,楊南郡譯註。
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後,日本獲得台灣和澎湖作為其新領地,正式展開對台灣的殖民統治。為了對台灣的自然資源和各族群的風土民情有更深入的了解,日本政府在殖民之初便派遣各領域的學者來台灣進行田野調查和研究。在人類學領域方面,最知名的人類學者莫過於伊能嘉矩和鳥居龍藏。然而,在這兩位學者之外,有一位論研究質量和貢獻皆不容忽視的就是森丑之助。森丑之助已經長期遭日本和台灣學界所遺忘,幸虧有楊南郡先生所譯著的《生蕃行腳:森丑之助的台灣探險》,讓我們能夠重新閱歷這個人物不可思議的一生,以及他在人類學和植物學研究上的貢獻。
森氏的背景相當特別,他本身並未受過人類學的學術訓練,而僅有長崎商業學校肄業的學歷,在長崎商業學校就讀時他曾自修中文。甲午戰爭爆發時,他以中文通譯的身分前往遼東半島服役。戰爭結束後,日本正式領有台灣,他自願申請來到台灣,他在台灣的蕃界人生便由此揭開序幕。
森氏初來台時,他以公務的身分進入蕃地,為了更徹底的進行調查,他勤學各個蕃族語言,僅透過一年多的時間便精通許多族群的語言,並先後出版了各族群的蕃語集。他徹底埋首投入對蕃族的研究,而這背後有他清楚的預見。在森氏看來,台灣長期以來並未受到外來殖民者的實質統治,因此台灣的蕃族仍然保有相當原始的生活狀況。但隨著日本政府的統治力量伸進台灣的蕃族,蕃人的生活習俗將會有巨大的變化,他們的傳統文化很可能即將瀕臨滅絕。
在這樣的評判之下,森氏認為,對蕃族的研究勢在必行,他隨即展開研究調查的行動。森氏雖從未受過正規的學術訓練,但在1896年時,他在花蓮結識了由東京帝大派至台灣做調查研究的學者鳥居龍藏。在森氏與鳥居氏一同踏查蕃族的期間,森氏快速地吸收人類學知識,鳥居氏可以說是森氏在人類學方面的啟蒙導師。鳥居龍藏相當敬佩森丑之助的研究成果,甚至引薦森氏成為「東京人類學會」的會員。森氏不僅表現了他在語文方面的長才,他對蕃族調查研究的熱愛和進入蕃地的勇氣皆令人印象深刻,因此贏得了「台灣蕃通」、「台灣蕃社總頭目」等稱號,甚至也被鳥居龍藏讚譽為「台灣蕃界調查第一人」。
除了人類學研究之外,森氏也相當熱愛植物。他在林學士小西成章旁學習森林學、植物分類學與植物採集的技巧,他廢寢忘食在短短兩年之內吸收了各樣植物學和森林學的知識。當時在總督府殖產局的「有用植物調查科」做調查研究的小西成章後來安排森氏進入殖產局擔任囑託,這不僅使森氏得以進入山區進行森林調查,也能夠順道進行他最熱愛的蕃族調查。許多新品種的發現都是由森氏一人進入深山調查和採集而成,至少有二十種台灣高山植物學名都有冠上森氏morii,如森氏菊、森氏苔、森氏柳、森氏杜鵑等等,可見他對植物學的貢獻也不容小覷。
結束了在台灣的公務後,森氏回到日本後獲得佐久間財團和大阪每日新聞社的贊助寫作《台灣蕃族圖譜》和《台灣蕃族志》。正當他的寫作進行到一半時,佐久間佐馬太總督正執行他的「五年理蕃計畫」,動用大批軍警武力討伐原住民迫其歸順。日本政府在討伐布農族時而遭到激烈反擊的「大分事件」,使得森氏無法只專心顧及自己的寫作而不顧台灣原住民的未來。他認為以他與布農族頭目的交情,他能夠扮演農族和日本當局和解的角色。森氏提出了一個「蕃人樂園」的構想,即設立所謂的「蕃人自治區」,為原住民劃定一塊保留地,給予資金從事造林與蕃產的生產。森氏認為,這是一個雙贏的策略,原住民不僅能夠在原有土地上持續一樣的生活,同時也能夠使日本政府經營台灣這塊土地所盛產的自然資源。森氏深信,這樣的策略才是更「有效」和「正確」經營理蕃事務的方式。
然而,「蕃人樂園」計畫的資金籌措,以及日本當局是否同意此計畫是最大的問題。森氏的構想立即遭到許多人的反彈,他周遭的朋友也勸他應盡快完成他的寫作並出版。森氏這時想到他撰寫的《台灣蕃族志》計畫實際上有獲得大阪每日新聞社的資金贊助,這些資金是為贊助森氏從事蕃族研究,但森氏對於他所要撰寫的內容都早已在腦子裡,若將資金用於推動「蕃人樂園」計畫也不會影響他寫作。然而,這個消息傳回大阪每日新聞社後,新聞社決定不再繼續提供資金,這使得森氏相當錯愕。經過多次與多方商討的「蕃人樂園」計畫皆被認為毫無可行性而遭到否決後,森氏相當沮喪地回到台灣。1926年7月3日,森氏在基隆搭上前往神戶的「笠戶丸」後投海自盡,享年49歲。
森丑之助終其一生投入台灣原住民的研究,但與其他研究者不同的是,他有一個真正愛原住民的心。當他看到日本政府以有效管理為由,有意以「集團移住」的方式強制將原住民遷離其原本的生活領地,他對此相當反對,認為此舉會造成原住民喪失其傳統的生活方式與社會組織,導致原住民傳統社會的崩潰。在文中他也提到,原住民並沒有「歸順」 的概念,因此每次的談和對原住民而言並沒有承認和臣服日本政府權威的意義,而是兩方對等的談判。森氏對於原住民愛護土地、大自然以及堅守傳承下來的傳統等方面感到相當敬佩,與一心只想開發台灣自然資源的日本政府相比,原住民有一顆真正愛護自然和族人的心。來台傳道的基督教傳教士井上伊之助也同樣對原住民有高度正面的評價,認為原住民生活的純樸、性格的單純是已文明化的日本人所早已喪失的。與台灣原住民成為摯友的森氏在最後帶著愛心在嘗試為原住民爭取「蕃人樂園」的實現,然而他的理想終究還是不敵現實所面對的政治力量,原住民的命運也在這樣時代的演進下徹底地被改變。期盼有一天台灣的原住民族日能夠紀念這位「台灣蕃通」 。

攝於國立台灣博物館:〈發現臺灣-重訪臺灣博物學與博物學家的年代〉常設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