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討債人容先生帶著戲曲小生林馮回到住處。林馮在餐館遭到隔壁桌客人騷擾而打上一架，容出手相助撂倒了這群欺負他的酒鬼。林馮酒醒後卻找不到回家的鑰匙，因此得在容的住處借住一晚，兩人不只合作破關遊戲機，隨著大樓停電他們出門吃宵夜，因而展開了一場觸及心靈的深度對話，從歌仔戲聊到了彼此過往的人生，他們從街上聊到了樓頂，他們因此一人彈奏樂器、一人唱起了歌曲，可見兩人都有所觸動，雙雙失眠一同迎接早晨降臨。而另一夜，阿康與奇楠小姐牽著車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們心照不宣得超過了大門上鎖的時間，於是他們在西貢遊蕩直到黎明，感受所謂片刻的自由。他們步入了凌晨三點的花市，阿康因此見到了他的偶像裴江，感嘆到現實對這位老者是多麼地殘酷，奇楠小姐在一旁無需多言，只是靜靜地陪著，想像著這是阿康調職離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而在阿康眼裡，或許這只是奇楠小姐找了個「忘記帶鑰匙」的藉口，陪著他度過了整夜無眠，這種曖昧的可能性，讓阿康感到「幸福」。
「如果他們的人生順遂一點，唱的歌就不會這麼動人了。」
無論是《雙郎：悲歌一擊》或是《戀戀奇楠小館》，導演黎翁勒都恰巧編排了這個跨夜的段落，主角共度整夜加深了情感，那種從未戳破的曖昧氛圍營造尤其好，也是兩部電影各自最好看的一場戲。相同的是兩個作品、兩個晚上都有連炳發這位演員的身影，他今年才剛憑著影集《化外之醫》奪下金鐘影帝而受到關注，這位影帝當年憑著出演的首部電影《雙郎：悲歌一擊》獲得不少新演員提名與肯定，我也相當讚賞他在該片剛柔並濟的表演，如今獲獎後觀賞金馬影展選映的新作《戀戀奇楠小館》，也是今年筆者我選到觀賞唯一一部奈派克獎入圍作品，能在片中見到連炳發更加成熟的演繹，散發著無窮的魅力與耀眼的光芒，見證其飛躍性的成長。
「要有悲有喜才有趣。」
而兩部作品中都使用了「動物」承載其意象，《雙郎：悲歌一擊》中主角道出自己如同一頭大象，這頭大象遠離了叢林，進入了城市後顯得更加孤獨。而《戀戀奇楠小館》當中，則是整個社區每戶人家都在進行的捕鼠行動，而女主角奇楠小姐偷偷放生老鼠的舉動，對應的是她害怕遭新政府迫害，於是送小兒子偷渡出國的往事，放生的老鼠仍會時不時溜進他們家門，但是兒子卻從此失聯音訊全無，身為母親的她只能繼續待在這不歡迎她的社區裡，每日打開信箱只為了收到兒子的來信。而本片主角阮輝康，因為叔叔陳先生是新任執政者的黨中大佬，他被指派的任務是到國營出版社完成經典著作《小王子》的最新譯本。片中借用故事裡小王子與狐狸相遇的故事，講述阿康與奇楠小姐之間熟悉到親密的「過程」，「事物的本質無法用雙眼看，而是要用你的心。」我們可見到他們相約在郝先生的屋子裡聚會，一起聆聽老歌的美好時光，也因為奇楠小姐手受了傷，阿康主動來她家廚房幫忙而讓情愫升溫，奇楠小姐因此敞開心房，她當然意識到了阿康的追求，然而，是否要接受這段跨越年齡欲擺脫禁忌的戀情成了一大難題。「但是我不喜歡那個結局。」奇楠小姐的廚房助手阿修如是說，他開始閱讀阿康撰寫的譯本，觀察著兩位成年人的互動，他成了小王子與狐狸之間盛開的那朵「玫瑰」，混血男孩阿修一直以來都受到表兄弟聯手同儕欺負他，相當沮喪的他接受了阿康的建議，主動提出想繼續升學唸書的請求而搬了家，阿修離開前想知道新譯本的結局為何，這也是阿康一直苦惱的問題，是否該讓小王子被毒蛇咬死，還是讓他回到自己的星球。無論結局為何，故事裡、故事外的他們往後也許不再相見，他們早已活在了彼此心中。筆者我認為本片成功掌握到《小王子》故事的精神，也為本片增添了再三咀嚼的餘韻。
「沒有旅行，稱不上人生。」
《雙郎：悲歌一擊》中提到，我們能夠選擇「人 、物體和地方」來一趟「時空旅行」，黎翁勒導演正是透過他的作品帶領觀眾重返80年代的西貢，保留他13歲尚未離開越南前的美好記憶，並透過場景、服裝、聲音以及選歌，進行兩次有意義的時空旅行。在編排上，《雙郎：悲歌一擊》的劇本結構比例我認為稍嫌失衡，重在前半段的鋪陳，致使中後段醞釀已久的情感略顯發散，歌仔戲舞臺上角色的死亡，對應了容先生在劇場外遭人仇殺，等不到男主角赴約而感到不勝唏噓。而《戀戀奇楠小館》則始終維持在一種充滿生機的日常感當中，籌備婚禮外燴成了尾聲的一大亮點，並讓互相仇視的角色達成和解，同樣是有憾的結局，後者讓觀眾與主角都感到無憾了。筆者我先後觀賞了兩部作品，更加著重在導演更穩定的敘事以及浪漫化但不廉價的視聽語言，於我而言《戀戀奇楠小館》是黎翁勒導演一次全面性的大升級，35毫米底片拍攝的影像帶來復古懷舊感，營造出的氣氛確實讓我想起了陳英雄導演雋永之作《火上鍋》，在慢火燉煮的佳餚中品味角色細膩的演出，曾出演過《夏天的滋味》的杜氏海燕呈現出當時越南女性的痛苦與掙扎，就此引出卡謬的〈不忠的女人〉，留下了樹脂分泌的罕見沉香，那同樣名為「奇楠」的氣味。而作為觀眾的我，也隨之領悟到了「塞翁失馬」的道理，重新定義了何謂「幸福」。
